书城传记感动中国孩子心灵的60个杰出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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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高士其:轮椅上的科普作家

我所能做的是有限的,

我想做的是无穷的。

从有生之年到一息尚存,

我当尽力使有限向无穷延伸。

这是1984年12月21日,在人民大会堂举办的“高士其从事科普与文学创作50周年暨八十诞辰座谈会”上,高士其请人代他朗诵的一首亲笔诗。

一个人坚持50年做一件事,已经足够让人钦佩。而这一切,是在长达60年的时间里,伴随着与病魔的斗争在轮椅上完成的!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我读了很多书,看的书多了,就知道心里的话该怎么说了。”

1905年11月1日,一声嘹亮的哭声穿透福州鳌峰坊里的一座幽静小院落,高家的长孙诞生了。这可是高家的一件大喜事,长孙的出生让全家人都欢喜不已。祖父给他起名“贻甲”,满周岁的时候,又给他起了大名“仕”,一心希望这个孩子将来能够好好读书、做官,“齐家治国平天下”。

打小就受到良好家庭教育的高士其,聪颖好学,还在明伦小学读三年级的时候,他的作文已经常常被当做范文在课堂上诵读了。有一次,校长出题目《论钓》。小小的高士其从“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写起,最后总结道:“钓者用饵诱鱼,其狡诈可恨;而鱼贪饵丧命,其愚昧可叹。”这篇文章被认为是该校历年来的最佳之作,张贴在学校的告示牌上展示。校长让高士其对同学们说说怎么写好作文时,他想了想说:“因为祖父常常带我去钓鱼,我知道鱼的脾气,也知道钓鱼人的心思。还有,我读了很多书,看的书多了,就知道心里的话该怎么说了。”

1918年,年仅13岁的高士其就以全省第二名的优异成绩被清华留美预备学校录取了。可是没想到,隆重的开学典礼之后,进入中等科二年级的高士其,呆呆地坐在课堂里,几乎一句话也听不懂。原来在清华,除了国文,其他所有的课都是使用英文讲授。世界地理、代数、平面几何、立体几何、生理卫生、政治学、欧洲史、物理学、无机化学、定性分析、生物学乃至木工等,都是英文授课,甚至绘画和体操,也是用英文交谈和报数的。

突如其来的困难让高士其苦闷焦虑,但并没有让他退缩。从此,每天天刚亮,高士其便站在大操场上开始朗读英文课文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背得滚瓜烂熟为止。甚至在排队打饭的时候,高士其也会拿出随身带着的单词卡片,默默背诵。老天不负有心人,半年时间里,高士其就掌握了三千多个单词,课堂上也能跟上老师的英文讲解了。

掌握了基本的英语听说,高士其走进了英语的世界,也爱上了这门异国的语言。他参加了万国童子军通讯社,和外国的小朋友们通信交流。后来,他还和同学们组织了一个叫“向上向前11人”的英语学会,一起排演英文剧,阅读莎士比亚的经典著作。到四年级时,高士其又选修了德语和法语。

大家都叫他“阿米巴”,并不全是嘲笑讽刺,因为同学们在显微镜下看到的阿米巴,是一种生命力特别顽强的生物。

早在初等三年级的动物课上,高士其被同学们笑称为“阿米巴”,最初的原因是那时候的高士其是班上年纪最小、个头儿也最小的学生。但是后来,大家都叫他“阿米巴”,并不全是嘲笑讽刺,因为同学们在显微镜下看到的阿米巴,是一种生命力特别顽强的生物:当它的伪足被割下以后,这些伪足就会很快生长成新的阿米巴;而且割得越多,生长得就越多。所以,阿米巴不只是“小”,更是意志顽强、生命旺盛的象征。所有的同学都叫高士其“阿米巴”,这更是一种亲切又敬佩的评价。

1925年夏,高士其以优异的成绩毕业,被公费选派到美国威斯康星大学攻读自己最热爱的化学专业。他之前始终坚信,化学最能救国。在坐船前往美国、途经日本的时候,因为目睹了日本的先进,又联想到日本贫困的过去,他在邮轮上忍不住写诗明志:“青春一去不复返,人无两度再少年。此去彼岸需努力,学业无成誓不还。”

在威斯康星大学一年的学习圆满完成,高士其顺利转入芝加哥大学。1927年3月,正当踌躇满志的高士其获得化学学士学位、准备继续报考芝加哥大学化学研究生的时候,一个不幸的消息突然传来:他深爱的姐姐度平患上霍乱,因用药不慎失去了生命,年仅23岁。

犹如晴天霹雳的噩耗,令高士其辗转不安。他想到祖国医疗事业的落后,人民生存困难,认为当今之时,只有医学才是拯救人民、富强中国的大计。由此,他作出了人生中的一个重要选择:放弃化学,改投医学。

进入芝加哥大学医学研究院的高士其,夜以继日地努力学习和工作着。他立志要将这些细菌病毒的特性研究清楚,找到它们的致命弱点,并最终制伏和战胜它们。除了阅读和实验,他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身体来作细菌试验。这一献身精神令所有师生对他肃然起敬。由于他出色的实验能力,1928年冬,高士其被提升为微生物学标本管理员,列入芝加哥大学的正式教职员工名单。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了。一次,正在实验室进行试验时,一只装有甲型脑炎病毒的瓶子突然破裂,菌液溅到了高士其的身上。高士其顿时心里一沉,只能暗暗祈祷自己没有被感染。可是事难如愿,几天后,他就开始感到困乏不堪;两个星期后的一个晚上,正在图书馆里阅读的高士其,忽然两手颤抖,两眼翻白,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样的情形发生得越来越频繁,高士其的两手不时颤抖,脖子僵硬,脸部表情缺乏,病菌通过左耳蔓延到小脑,左耳慢慢聋了……神经科大夫最终诊断他得了脑炎后遗症。这是不治之症!多年后他回忆起这一段,总是以一种略带幽默的语气说:“我中了小魔王中的小魔王的暗算了。”

这一年,他只有23岁。

医生建议他回国休养,因为即使在医疗水平发达的美国也无法医治。更有权威医生断言:高士其活不过5年。可是,面对着姐姐的照片,想起自己“阿米巴”的外号,高士其却对自己说,无论如何,也绝不能放弃尚未完成的学业!

他第一次使用“高士其”的笔名,去掉了原先名字中“仕”和“<钅其>”的偏旁。他对朋友们说:“去掉人旁不做官,去掉金旁不要钱。”这正是他的人格宣言。

1929年,当选为全美中国基督教留美学生委员会中部主席兼总会计的高士其,为了给中国留美学生会募集捐款,走访了许多美国上流社会的家庭。他的风度和谈吐,赢得了许多人的喜爱,也成功地获得了许多捐款。同年,他沿太平洋两岸作了一次长途徒步旅行;次年,他又抱着病痛之躯环游了欧洲。高士其明白,自己的病没有痊愈的希望,但趁着现在自己还能走,就应该多走走、多看看,实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梦想。

1930年,高士其顺利通过了博士论文答辩,圆满毕业。回国以后,他受聘于南京中央医院,更一心要把握这个机会,用自己的知识报效祖国、回报人民。恰逢当时南京汤山发生脑炎疫情,高士其知道这是一场与死神争夺生命的搏斗,于是没日没夜地在检验室工作。可是,他的努力既没有得到院方的支持,也没有同事的协助。同事们只知道嘲笑他连检验的工具都拿不稳,根本无心与他并肩作战;而院长成日里忙于结交达官贵人,竟将贫穷的患者全部拒之门外。目睹这一切,高士其万分失望,最终愤然辞职。

辞职后的高士其在李公朴的帮助下,得到了一些翻译与编书的工作。1935年,受到一篇《论科学小品文》的文章启发,高士其决定,将科学和小品文结合,创作科普作品来传播知识。在李公朴和艾思奇的鼓励下,高士其创作了第一篇科学小品《细菌的衣食住行》,发表在李公朴、艾思奇主编的《读书生活》上。这也是他第一次使用“高士其”的笔名,去掉了原先名字中“仕”和“<钅其>”的偏旁。他对朋友们说:“去掉人旁不做官,去掉金旁不要钱。”这正是他的人格宣言。

《细菌的衣食住行》的发表,为高士其开辟了一条崭新的人生道路。在上海那狭小而潮热的小亭子间里,他用颤抖的右手,一笔一画地写着一篇又一篇精彩绝伦的科学小品。《我们的抗敌英雄》《霍乱先生访问记》《鼠疫来了》《儿童之敌——白喉杆菌的毒素》和《生物界的小流氓》……

1935年到1936年的两年间,高士其创作了近百篇优秀作品,结集出版了四本专集。其中,《菌儿自传》更是以拟人的手法,假以细菌的口吻,详细讲解了细菌的特性、传播、功能、危害等各个方面的知识,将这个只能在显微镜下才被看到的小玩意儿,活灵活现地展现在大家面前。此书甫一出版就获得了巨大反响,高士其一下成为广为人知的科普作家。只是,他的病情继续恶化,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写字越来越困难,眼疾频频发作,眼球往上翻很久都不能恢复……

高士其以特殊的姿势,依靠特殊的书写架、书写椅,完成了一篇又一篇的科普著作、工作报告和回忆录,直到1988年12月他告别人世的日子。

1937年“八一三”之夜,高士其冒着炮声来到开明书店,敲开伙计的窗户,把《菌儿自传》最后一章交付,然后只身一人登上列车,历经波折,到达延安。他后来这么写道:“哦,我是个不能走路的人。不能走路,也要来到延安,也要在路旁助威呐喊:赶走日本强盗,还我中华河山!”

在延安,高士其度过了快乐的一段日子:他举办“细菌学讨论会”,为根据地的医护人员做细菌学讲座;他发起“革命医学座谈会”,起草了延安的医德标准。

1943年,为了治病,高士其被辗转送到了桂林。12月,他受聘担任中国工业合作协会成立的科学食品研究所所长,所学专业知识再次有了用武之地。他定购了各种仪器设备,亲自设计蒸馏器,建立了发酵实验室,用当地的作物为原料,生产了果子酱、花生酱、枇杷露,甚至还有啤酒。他们把研究所生产的罐头送到战场,成为前线战士最喜欢的食物。只是没有一个战士会知道,他们喜欢的这些美食居然是一位患有脑炎后遗症、几乎瘫痪的中国科学家研制的。

1944年9月6日夜里,日本飞机开始轰炸桂林,高士其在共产党人、作家马宁的帮助下逃离桂林。但逃亡的经历也是艰辛的,在翻越一座小山的时候,因为不愿意给同行者增添更多的麻烦,高士其坚决要求自己走路,结果脚后跟被磨得血肉模糊;随行的王斯护士长用茶油代替凡士林给他抹上,夜里却又被老鼠咬得露出森森白骨。王斯看到后,哭着连连怪罪自己。高士其却笑着说:“老鼠还是很仁慈的。它只咬了我的脚,还没咬我的眼睛呢!”

在此后的日子里,无论是病痛的折磨,还是运动中的迫害,高士其都没有停止“写作”。因为身体原因,他的“写作”方式只能采取口述,由秘书帮助整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1977年,高士其又失去了说话能力。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将要结束写作生涯的时候,73岁的高士其却决定重新拿起笔,学习写字。

这是40年后第一次拿起笔,他的手痉挛颤抖,早已变形,手指僵硬,根本无法握拢。高士其明白,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向了尾声。可是,他不愿意停止自己毕生努力的事业。无法正常握笔,高士其就请人将圆珠笔夹在他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抬起右臂,斜着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在纸上重重地划过去……

就这样,高士其以特殊的姿势,依靠特殊的书写架、书写椅,完成了一篇又一篇科普著作、工作报告和回忆录,直到1988年12月他告别人世的日子。

一生在病痛的折磨中从未放下笔的高士其,一生为人们传播科学知识的高士其,用他的努力书写了一个奇迹,也用他的努力向世人展现了一种生命的厚度。

1999年12月14日,为纪念和表彰高士其对科学与人类,特别是对中国科普事业的发展所作出的杰出贡献,经国际小行星命名委员会审议通过,将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发现的一颗国际编号为3704的小行星正式命名为“高士其星”。

(袁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