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雪怀青莫名其妙。要说他父亲是妖怪也许还可信一点,因为羽人在很多澜州人类的心目中大概也和妖怪没什么分别了,但是母亲同样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也没有三头六臂十二只眼睛,怎么会和妖怪扯上关系?
“我、我见过她用妖法杀人……”对方吞吞吐吐地说出一句让雪怀青无限震惊的话。
就在雪怀青的母亲来到这个村子的那一天,这个男孩子碰巧因为打伤了邻家的小孩,在家里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一向娇生惯养的他十分愤怒,决定离家出走以示抗议。
第一次离家出走的男孩在一刻钟后就开始后悔。但他还是得硬撑下去,于是他躲到了离村子不远的一座小山头上,指望着父母能追出来寻找向他认错,而他也就可以就坡下驴。
他躲在一块刚好能遮住身体的岩石后面,又冷又饿,心里不断诅咒着该死的父亲。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就在他已经忍不住想要放弃这次抗争、决定先回家吃了饭再说的时候,山路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的第一反应是以为家里人来接他了,但刚刚探出头来,却发现跑上山的是一个浑身是血的大肚子女人,吓得他又连忙缩了回去。
见鬼了,他想,难道是遇到了强盗?这可糟糕了。
他躲在岩石后面,竭力放轻呼吸,动也不敢动,耳朵里听见那个大肚子女人停住了脚步,接着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好像有一群人追上来围住了她,至少得有一二十人。
“你已经无路可逃了,”追兵中的一个男人说,“如果还想活命的话,就快点把他的下落说出来!”
“你们觉得我可能说出来么?”女人虽然累得气喘连连,语声中仍然充满了轻蔑,“不必说废话了,动手吧。”
“动手的话,你不过是徒然送命而已,”男人说,“我们要抓的只是他一个人,你当时不在宁州,并无嫌疑,原本可以安然离开的。”
“我既然嫁给了他,就没有什么安然不安然的了,”女人回答,“更何况,一直以来,并不是你们饶过了我的性命,而是我一直不忍下杀手。但现在,我别无选择了。”
女人的这句话说完,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动作,围住她的追兵几乎同时爆发出一声惊呼,呼声里饱含着恐惧。为首的男人连说话声调都变了:“这件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这不可能!”
“所以我才说,不是你们饶了我,而是我饶了你们,”女人平静地回答,“愿你们的灵魂得到安息。”
“我们一起上,和她拼了!”喊出这句话的是另外一个嗓音尖利的男人,声音极度颤抖,能听出来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连一丁点基本的底气都没有。
到底什么东西能让那群人害怕成这样?男孩忍不住好奇心起,悄悄探出一点头,看了一眼。这时候他才看清了站在圈中的女人的样貌,虽然满身血污,还挺着大肚子,但是长得却非常漂亮。而围住她的这二十来个追兵,赫然全都是羽人。这些羽人就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人类的领地,要么说明他们十分强横霸道胆大妄为,要么说明——追捕这个女人的行动十分紧迫,已经让他们顾不得去考虑其他的危险。
但是现在,猎物反过来成为了猎手。女人的手里拿着一根样式奇特的“铁棍”,大约有三尺长,通体都是深黑色,而“铁棍”的顶端有一个圆球,黑得像墨一样。羽人们注视着这根铁棍,一个个都显得十分不安。
“我一直以为你身上带着的那件用布包裹着的长形物体是一把剑或者其他的兵刃,没想到,竟然是它……”领头的羽人叹息一声,“也罢,怪我们太过托大了,以为即便你们真有这样东西,也应该是放在那个男人身边……活该我们今天要命丧于此。”
他一声呼喝,羽人们立即准备发动进攻,有的拉开了弓弦,有的拔出了刀剑,但他们的动作都没有眼前这个女人快。女人几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把那根“铁棍”微微向上一抬,嘴唇微动,像是在念咒。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对男孩来说实在堪称不可思议。随着女人这个看似漫不经心的轻微动作,所有羽人的动作都停滞了。弓箭刚刚搭在弦上,长剑刚刚出鞘,羽人们的动作却完完全全地停止了。紧接着,他们就像没有生命的木偶一样,一个个硬生生地摔倒在地上,就此完全不再动弹。
女人好像对自己的胜利充满自信,丝毫不加查看,径直离去。只是她步履蹒跚,喘息连连,可想而知受伤也不轻。等到女人的脚步声完全听不见了,男孩才敢从岩石后面钻出来。那些羽人仍旧倒在地上,没有一点动静。
他大着胆子一步步靠近,发现羽人们还是没反应后,伸手去探他们的鼻息。他发现羽人们仍然有微弱的呼吸,心脏也还在极缓慢地跳动,但就是完全失去了知觉,甚至他用地上捡起来的剑把一个羽人的大腿刺得鲜血横流,对方都没有半点反应。
——这些羽人的机体还在运转,生命还不算彻底消失,却再也无法对外界的一切做出任何反应。他们好像是在一瞬间被那根怪异的“铁棍”夺走了灵魂,化为了没有思想、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
男孩吓呆了,感觉自己见到了生平从未见过的恐怖妖法。他两腿发软,几乎就要走不动路了,幸好没过多久,他的父亲就找到了这里,当见到那一地不知该说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的羽人时,一下子就把准备好的对儿子的责罚忘得一干二净。
“这……这些扁毛是怎么回事?”父亲语声颤抖着问儿子。
吓坏了的男孩费了好大劲才讲清楚之前发生的一切。父亲皱着眉头,蹲下身来看着这些失去了灵魂的躯体,想了许久,开始抓住其中一个羽人的双脚,费力地把他往悬崖边上拖。
“你要干什么?”儿子不明所以。
“这些扁毛畜生,不管是死是活,都不能留在这儿,”父亲说,“不然说不定会害得我们掉脑袋的。只能把他们都统统……”
他做了一个刀切喉咙的手势,明白无误地说明了自己想要做什么。男孩虽然年纪不大,倒也并不蠢,当然能明白父亲的意思。澜州的人羽关系一向不太好,在这个小村附近突然出现这么二十来号和死了也差不多的羽人,无论被附近的人类官府知道了,还是被北方的羽人知道了,都会是大麻烦。他狠狠一跺脚,走上前去,开始帮助父亲抬这些羽人。
一个对时之后,筋疲力尽的父子俩阴沉着脸回到家里,家中的主妇先是把儿子数落了一顿,然后迫不及待地说:“今天村里来了个好奇怪的女人,大着肚子,满身是血,长得还挺漂亮的,好像老鳏夫沈壮收留了她……你们俩怎么了?”
她陡然住了嘴,因为面前的丈夫和儿子刹那间脸色变得煞白。
雪怀青把男孩的讲述牢牢记在心里。许多年后,当她开始修习尸舞术并且对秘术有了一定了解之后,她开始细细思索母亲是靠什么样的本事在一瞬间消除掉那么多人的思维和头脑的,但无论怎么查阅资料,甚至偷偷翻看了师父收藏的邪恶禁书“魅灵之书”,仍然没有找到有什么样的秘术能起到这样的效果。事实上,有一些高明的秘术确实可以夺人神志,但要在一瞬间同时对几十个人起效,而且几乎连任何准备时间都没有,实在有些闻所未闻。
后来她模模糊糊地有了一个判断,让羽人们失去灵魂的,并不是母亲的秘术,而是她手里握着的那根“铁棍”。山村小男孩眼里的铁棍,可能应该是一根法杖,是一件凶恶的魂印兵器,这种兵器往往在打造过程中吸收了星辰之力,能发挥出远超过普通人精神力的效用。
现在,被关在宁南城里,看着羽人们急不可耐的面孔,雪怀青更加确定:什么“寻找二十年前的凶手”,只不过是个漂亮的幌子。如今的人们,谁会在意二十年前的领主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们想要的,其实就是那件魂印兵器而已。
可见不论什么种族,贪婪永远是智慧生物的本性,雪怀青得出了新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