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掌上明珠2:思无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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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摸鱼儿(2)

“光是这么下没意思,得有彩头才行……”宝珠端着下巴道。

老者瞥过来。

宝珠道:“你输了的话,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老老实实,不得隐瞒?”

“你觉得我会输?”老者好似听到了笑话,“先说你输了怎么办吧〒”

宝珠早有准备,她拿出绣袋儿掏呀掏,掏出一块晶莹。

是石头。鸡蛋大小,色蔚蓝,质明净,肌里有色点及棉花纹,整个剔透得如雨后晴空,又似晚霞蒸郁。

宝珠用她白皙圆润的手指,拿起来朝着阳光一照。

青光淡淡如秋月,谁信寒色出石中。

“太漂亮了!”

辛子缃的眼睛睁大,激动得发出一声叹。

“这是……青天散彩!”

宝珠将石头放在棋碗旁边,笑眯眯地道:“老头儿挺懂行的。”

什么叫懂行?他可是地道的行内!

辛子缃在心里给自己竖起一根大拇指。

就像这种天蓝冻的寿山石,专供御用开采,稀罕得很,民间看不见也摸不着,更别说是辨认一二。不过作为闻名遐迩的篆刻大家,又当了燕王殿下多年的专属治印师傅,他好歹经手过不少名贵石料。

只是,能占为己有的,就……

辛子缃很想伸手去摸摸,但他咽口水忍住了。

“怎么样,成交吗?”宝珠俏声俏气地问。

“这个……你别是糊弄我老人家。”辛子缃故作清高地道,“随便拿块什么鹅卵石就冒充天蓝冻。”

宝珠鼓了鼓脸:“你不信?那算了……本来还想当做下棋的彩头呢。”

她作势要拿回来。辛子缃的眼疾手更快,抢先一步抓到手里:“你看你这小丫头……真沉不住气。我老人家开玩笑的。”

摸起来的感觉真好哇。温润而腻,凉凉滑滑,像块小猪油。

是我的了。是我的了……

辛子缃心里美滋滋的,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的彩头在这儿了。那你的彩头……”

“就按你刚才说的办!要是我输了,随便你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辛子缃拍板了。

“只是你小丫头不要后悔,”辛子缃又鸡贼地补充道,“宫里出来的物件……待会儿输给了我,你别哭鼻子说我欺负你!”

挺有自信的……

宝珠笑靥如花地揭开棋碗上的盖子,让辛子缃抓一把棋子猜先。辛子缃拦住她道:“我老人家可是‘国手’,让你小丫头执先!”

好吧,国手。

宝珠从善如流,取出一粒黑子,落在棋盘正中央。

“一局定输赢?”

辛子缃搓了搓手,“啪”一声,一粒白子紧随其后。

“一诺胜千金!”

四月的天气好得不像样子。明媚的春光在院中静静地洒落,晒得杜鹃花的香气喷薄而出,到处是雀莺啾啾,蜂飞蝶舞。

宝珠今日穿的是一袭浅粉团花的襦裙,搭配着月白色的薄衫,裙摆铺散开来,裙裾的流苏径直垂坠到绣鞋尖上。而她淡妆施面,粉颊俏媚,嘟着唇,美得也像一朵娇花似的。这个贯是娇憨甜丽的女子,此刻端坐在棋盘前面,身上居然就隐隐有了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气势。

且她下得一手快棋,往往辛子缃的一子刚落,她的后招就到了。辛子缃琢磨半晌,犹犹豫豫再落一子,她的后招又至。辛子缃的鼻头渐渐冒出汗珠,呼吸不那么平缓了。

茶女端上来香片,汤水滚沸,冒出白气。

从外面回来的郁李,这时跨进门槛。

隔着满院子的繁花俏枝、袅袅茶香,远远的,郁李就只看见宝珠。

“不对,这下的不对!我、我看错了!”

“……不对不对,又看错了。”

“诶,你这路子也太野了……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我还得改!”

中局的局面太乱,辛子缃已经不止看差了一个点。常言道:落子无悔。辛子缃改来改去,磨磨蹭蹭,连旁边侍奉的茶女都看不下去了,捂着脸一副目不忍睹的样子。

郁李踏着满地的花香走过来。

他站到辛子缃的身后,仔细端详了一下局面。见辛子缃手执白子,举棋不定,满头大汗,不由指点了一步。

白叁拾贰跳下——

观棋不语真君子。

一老一少合起伙来,对付人家姑娘。

茶女暗自摇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然而这天生忧郁的美男子,颜如美玉品貌堂堂。作为几个武职一等阶中最具颓废气质的人,他举手投足间,自成就出一种独特而出挑的魅力。又尤其一双悒悒迷离的眼眸,恰如月下湖泊,潮涨潮落,看一看,便能让人轻易沦陷进去。

茶女的脸颊飞起红晕,挑拣香片的动作也变得拘束起来。

经由郁李的从旁“协助”,辛子缃的白棋很快形成了阵势,庞大而强势,细针密缕亦如织大网,一时间竟是让宝珠的黑棋无从突围。

辛子缃老脸不羞不臊。心稳了,手也稳了。他老神在在地端起茶碗来喝茶。

宝珠嘟着唇,瞅了瞅棋盘。

然后,她表情凝重地落下一粒黑子。

黑伍拾壹强补——

“噗!”

辛子缃一口茶水从鼻孔里呛出来。

强补,再弃子。黑棋硬是杀出一条血路,却狠狠戳中白棋的软肋。眨眼功夫,大网被撕破,白棋的坚固壁垒也轰然倒塌!

空欢喜一场!

“不算不算,毁一步!”

辛子缃甩袖子遮住棋盘,急赤白脸地道。

宝珠嫌弃地瞟过去,目之所及,是郁李被辛子缃的“鼻水”喷得湿淋淋的袍裾和鞋面。

于是,郁李投给她很委屈的一眼。

疏落花架下的男子眸深悒悒,宛若映透了阳光的琉璃,瞳仁里有明媚的波光流转。

宝珠抿唇忍笑,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抖了抖。

郁李便慢慢蹭了过去。

“诶,你有没有听我说话!”辛子缃气恼自己被忽视了,“我说我要悔一步!”

郁李正眼巴巴地等着宝珠给擦拭,宝珠却一帕子拍在他身上。

“悔棋?你确定?”

女子娇滴滴地笑问。

刚才那一步,是当时形势下,能做出的最妥善精准的应对了。无论辛子缃再往其他什么位置走,都不会比郁李走的更好。

辛子缃也后知后觉这一点,他憋得脖子都涨红,踟蹰好半晌,才道:“那不下了!和局!”

明明马上就要输了……

“和局没彩头的。青天散彩你不要啦?”宝珠眨着杏眼儿。

“那这局索性不算,咱们再来过!”

先前是他的状态不佳,大意失荆州。嗯,一定是!

辛子缃摩拳擦掌,“国手”的战意被彻底点燃了。

宝珠蹙起眉:“再来?”

“胜败乃兵家常事!”辛子缃道,“谁还没个马失前蹄的时候!”

“可是……”

“小丫头莫不是赢不起?”

只听过输不起,还没听过赢不起。

宝珠不满地看向郁李。

郁李站出来主持公道:“……难得辛师傅有雅兴。”

宝珠鼓脸:“但是我……”

“没雅兴”三个字还不等说出口,就被辛子缃中气十足的嗓音打断了:“郁正卫大善!来来,赶紧,再杀几个回合!”

精神矍铄的老者斗志昂扬,好似浑身充满使不完的劲儿。

宝珠忍不住朝俩人飞眼刀。

墙头草,随风倒!

还有之前说好的一局定输赢呢……

说好的一诺胜千金呢……

再次开局,由辛子缃执黑子。宝珠先让三目,再让五目,以此递增。郁李则在一旁给辛子缃当帮手。

于是乎,足足两个辰后——

近黄昏的阳光仍盛,照耀得院落里亮亮堂堂的,还有满院子扑鼻的花香、茶香。

坐在浓荫下的辛子缃,满面红光,印堂发亮,兴奋地甩动着袍袖。几壶茶的功夫,他一连输了七盘,盘盘被杀得片甲不留。

“痛快!太痛快了!”

真是痛并快乐着。

身为燕王殿下的御用治印师傅,能以一介白身出入北营大帐,辛子缃是一个地位超然的存在。而他除了醉心篆刻,另一大嗜好就是博弈,且争强好胜,否则不会被宝珠哄骗来细作部的公署斗棋。

当然,辛师傅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是宝珠之前跑到辛子缃常去的棋馆,一人单挑六大所谓的高手,一路赢过去,把所有人打得降格。辛子缃看得心潮澎湃,也来挑战,宝珠却不跟他下。这下子,憋得辛子缃抓心挠肝的,好几宿不得好睡。今日的大中午,他溜达到了细作部公署,东张西望,就是专程来找宝珠。

辛子缃自也清楚死丫头的心思,又是斗棋,又是寿山石,样样投他所好,无非是因为之前郁李登门拜访,却被他拒之门外的事。辛子缃这个白身,在燕王殿下跟前很有几分薄面,就是脾气古怪,时常犯倔。纵然郁李是堂堂的细作部一等阶,打算公事公办,辛子缃不买账,郁李也没辙。

不过老爷子的棋力委实不弱,北平城中大大小小的棋馆,辛子缃打遍无敌手,这才被誉为“国手”。虽不乏溢美,辛子缃的棋力可见一斑。直到遇上宝珠……

“死丫头,知不知道要敬老?”倒是让让他啊。

“我敬了呢。否则我都不跟你下。”

“为什么?”

“你棋滥就算了,棋品也差强人意……”

姑娘真实在。

辛子缃被噎得直翻白眼儿。

一旁的茶女捂嘴偷笑。

郁李莞尔道:“辛师傅有所不知。宝珠的棋力,就跟辛师傅的治印之技一样,已臻化境。放眼整个亲军都尉府,能跟她下到最后,和棋的,也就是姚公了。”

辛子缃不是外人,他听到这话,被唬得一惊一乍的。

姚公啊!

和棋!

就是说,姚法师也下不过她?!

难怪死丫头之前敢大言不惭,她让他十目,他也赢不了。原来她说真的?!

嘤嘤嘤……

他“国手”的荣誉没了!

他的青天散彩也没了……

“愿赌服输。你既输了,遵守约定:我们郁正卫问什么,你就得答什么,绝不能隐瞒。”宝珠笑着道。说完,她又扯了扯郁李的袖子,一副十足得意的样儿。

郁李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小脑瓜。

“喂,我只答应回答你问的!”辛子缃吹胡子瞪眼。

“我没说非是我问呀。”

“但我说了呀!”

辛子缃捏着脖子,学宝珠的语气。

茶女被逗得前仰后合地闷笑。

“耍赖哦……”宝珠瘪嘴。

“哼!”

“堂堂治印大师,竟然言而无信。”

“哼哼!”

“还抢人家的石头……”

辛子缃刚想“哼哼哼”,随即想起来,早在对弈第一局时,他已经把青天散彩揣进自己衣兜了。

他赶紧掏出来。

握在手里,再送出去的一刻,到底是舍不得了。

辛子缃望着那晶莹可人的天蓝冻,那神情就像是即将被抢走心爱糖人儿的孩子。他最后一次摸了摸,才慢慢地,委委屈屈地,递到宝珠面前。

“还给你!”

宝珠也不客气,直接拿回来。

辛子缃嘴巴撅得老高,跟个受气包似的。

却见宝珠把绣袋拿出来,又在里面掏呀掏,掏出一块粉红色、鹌鹑蛋大小的石头。

“青天散彩不能给你,不过我这儿还有块瓜瓤红,送给你玩儿?”

瓜瓤红又名“浪滚桃花”,是桃花冻的寿山石。

这次不用拿到阳光下映照,搁在宝珠的掌心,白色透明的石质中,含着鲜红色细点,或疏或密,淡浓掩映,便若片片桃花瓣沉浮于清水之中。碧落蒙蒙,如酿花天,娇艳无比。

连郁李看着,都觉目眩心动。

“桃花新雨后,霁色满茏葱……”

辛子缃的心瞬间就融化了。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拿。宝珠却缩回手:“来而不往非礼也。”

辛子缃此刻恨不能扑在那块桃花冻上,他毫不掩饰垂涎之色,抻着脖子使劲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家郁正卫就是想问我关于殿下的书简私印的事……俗话说的好,拿人的手短。我老人家答应你们就是了……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