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的时候,那儿已经有不少人了,有很多是在外面玩模拟赛车和射击游戏。我直接来到里面那个大厅。十几个人,有几张是熟面孔,经常在这儿玩,都是输家。那个正在玩马机的大胡子,据说以前是个小老板,几年前还时髦地称呼为万元户,可自从迷上这个玩意儿,老婆也跟人跑了,我只要来就能看到他,可见他瘾之大。前几天还和他说过话,据说他在这儿输了七八万,真他妈有钱!所以要是他哪次玩没钱了,一般跟管理员说一声,就多少会再给他上点分。
我每次看见他,总在想有一天会不会也和这老男人一样,但我那时候还年轻,想着想着就忘记了。
我身上就几十块钱,便决定先看看几个哥们儿玩。我瞎转悠着,最后还是忍不住了,找了一台奔驰宝马赛车的机器坐了下来。之前看人玩过,我知道一些规律。一般如果一台机器之前有人押了不少分,但没怎么赢的话,我们管这叫热机,它吃了一定的分数,吐分的概率比较大。但这其实并不怎么中用,因为一台机器是否发“热”,很难判断,但赌徒们还是会为这微量的概率憧憬不已的。
我玩了一会儿,输了五块钱,机器总与我押的相悖,当我押大众的车标,它却跑到宝马上面;反之亦然。我有些烦,就停下来,敲击着面板,然后扭过头,想去看看那个大胡子。他也总是输,沮丧的样子让我多少安慰了一些。
大胡子的旁边坐着一个人,抽着根白条的万宝路,正在对大胡子指点。他扭过头吐烟圈的时候,我赶紧把头背过去,奶奶的,居然是刘唐。
世界真他妈小。赌钱也要看心情,看见这厮,我一点儿玩的心情也没了,胡云云的脸老在眼前飘。我慢慢地退下机器里剩下的分,跑到柜台上把硬币换成钞票,准备走人。
我刚转过身,刘唐和那个大胡子也站了起来。我低下头,人家压根儿没正眼瞧我,只是在大厅的周围扫视一圈。当时大厅里乱哄哄的,我想找个机会溜掉。走到门口,听见赌厅里管上分的两个堂倌在那嘀咕。
“这个人好像有些面熟。”
“你看谁都面熟。”
“你不想要奖金了?这矮子像是高手,快去叫老板。”
“真的假的,别害老子白跑一趟。”那个小哥拗不过,只好跑出去找老板了。
“高手”这两个字仿佛两只小白兔一样蹦跳着蹿进我的耳朵,我想了想,突然停下了脚步,反转过身子,看着刘唐。他在一台机器前面端详了好久,最终决定坐了下来。
命运就是如此玄妙,那台机器很多年前我就见过,最普通不过的水果机,待在角落里毫不起眼。这么多年了,我已经很少玩那种机器了。
大胡子正要招呼上分,刘唐伸手制止了他,在机器的背面一阵摸索,按下开关,关掉了机器,再打开再关掉,如此反复数次。别的举动我就看不见了,但他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有三两群的人站在他们的后面。
“上分。”大胡子的声音和他的模样一样的剽悍。
堂倌不迭地跑过来,瞥了坐在椅子上的刘唐一眼,刘唐却持续地抽着白条,没有理会。小伙子不情愿地掏出上分的钥匙。大胡子掏出五十块钱,红色的数字开始跳跃,与我的不同,五十块只有冷漠单薄的五十点。
我走上前,藏匿在人群的最后面。堂倌此时就站在我的左侧,严密地看着刘唐。
刘唐想了想,伸出手指,押了一点的苹果,仅仅是一点的苹果。他按下启动键,熟悉的红色开始流窜,像是命运的线。伴随着刺耳的蜂鸣,停在二十倍的青瓜上。他又押了一点的苹果,这一次却停在两倍的小青瓜上。他再押苹果,如此反复,五十的点数只剩下四十点,他已经押了十次的苹果。
“嗨,哥们儿干啥呢?跟苹果死磕呢?”
“傻×。”人们议论着。
大胡子也有些不解,但不知道怎么表达,看来对刘唐还有几分的忌惮。刘唐却不为所动,继续猛击按键,这回是十三点的苹果。
有人摇头,看似懂行的样子。
“机器在吃分呢,你看都连跑了五把小了。”
“也是哦。”有人附和着。
依旧未中,红点落在了机器的“空门”程序点上。所谓“空门”也就是在那里没有一个标识,不管你押多少点都会被直接吃掉。大家都跟着欷歔,我看着大胡子的脸上冒了些汗,五分钟不到,上面就只剩下二十七点了。刘唐也跟着晃了晃脑袋,接下来的几把他押的一直在变换,有时候是青瓜和橙子,有时候是橙子和双瓜,直到点数只剩下十点,面板上的红点缓慢地停在了小双七上。
“再上点?”大胡子问。
“不用。”那是我第一次听见刘唐说话。
即使隔着数米远,我都能够感到他眼睛里的光,那仿佛是一个信号。刘唐的双手摊开,完全笼盖在机器的押分按键上,谁也没能看到他押的是什么,总之十点的分数全部押干净,然后启动。
红点慢吞吞地停在双星的点位上,数字猛地一跳,但是并没有停止,红点一分为二,又跳跃在双瓜的点位上,再分三,最后才是双七。大三元,总分是240分。我心算了一下,那十点估计全都押在三元上了。
人们开始诧异。我在揣测只是巧合抑或是埋伏好的预谋。当我想再看他玩一把的时候,刘唐却看看手上的腕表,站起身,拍拍大胡子的肩。
“吃夜宵去吧。”
大胡子兴奋地站起来,摇着手招呼兑分。
堂倌已经跑到远处,抓着脑袋,不时扭头看着外面,估计是想等老板来。
“快点啊。”大胡子已经等不了了,估计这厮很少赢,虽然不多,就两百块。
堂倌无奈,只好打开抽屉。人群合拢又分开,大胡子拍着刘唐的肩膀,慢慢地走出去。我低头跟着,一直到门口,看着他们消失在夜幕下。
“妈的,在哪儿?”一个矮胖男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多少?”
“两百块吧,不多。”堂倌有些沮丧,也有些胆怯。
“他们走哪去了?”老板问。
“那边,去夜市了吧。”我手指了一下。
老板白了我一眼,点点头,急着跟了出去。
我一个人慢慢地走向公交车站,琢磨着刘唐这个人。回头找人打听打听吧,我想。
“真玄乎。”方说,“他真是个高手?”
“以我现在的水平来看,他肯定是高手了。我找人打听过,也跟踪过他两回。”
“你跟踪他?”
“对啊,我跟踪他,我他妈都穷疯了,转念一想,想找个人带带我。”
“后来呢?”
“后来我就找个机会认识了他,并且想让他带着我玩。”
“你想让我带你玩?”在学校旁边的一个小馆子里,刘唐伸手接过了我递给他的“三五”。学校附近买不到“万宝路”,况且我平常还只抽四块钱的“宝山”呢。
我已经不想去回忆那个时候猥琐的样子了,我矮下半个身子,像一条哈巴狗。
“凭什么?这顿饭?”他剔着牙,指了指面前的一桌菜。
菜挺好的,有宫保鸡丁、鱼香肉丝等喜闻乐见的货色。
我尴尬地笑了下,他的样子像锥子一样尖刻。
“那我出钱,你帮我玩总可以吧。”我低声下气得像个娘们儿。
他没说话,只是翻着白眼盯着我。
“上回你还帮那个大张(那个大胡子)玩过呢。”我觉得底气不足,又加了一句。
“大张我认识很多年了,你呢?”
“哎呀,到底要怎么样你才答应我?”
“没可能,怎么都没可能!”
“我可输惨了。”
“输的人多的是。”
“哎呀,刘老师,你就带我玩玩啦。”
“玩着玩着,你学会了怎么办?”
如此这般,即使是三寸不烂舌也早成了绣花针。最后我只能豁出去了,亮出最后的底牌。他要是带我玩,我就帮他泡胡云云。他要是不带我,我保证他碰不到她分毫。
他抬起头瞪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几乎都让我有些发毛了,接着他站起来,我也站起来,俯视着他。
“我告诉你,”他有些气急败坏,“别拿胡云云要挟我。你自己输了钱是你自己的事,没本事就别他妈去玩。”
我又去找过他几次,赔着笑跟他道歉,想着都够贱的。就算他指着我的眼睛说“你别再烦我啊”,我还是厚着脸皮,想着哪一天他可能良心发现。
后来我才知道这根本就是白搭。刘唐那王八蛋就是个公报私仇的主,就连胡云云也不理我了。我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天拉着她问“怎么啦”,她甩开我的手,吼了句“你自己说过什么话自己知道”,就径直走了。
我才想坏了,刘唐肯定是把我和他说的话对胡云云说了。我应该和她解释解释,不过没两天,我就在学校外面看见她和刘唐在一起了。我心想算了,一个女人而已,剽悍的人生何需解释?但是很快,我发现班上的女人没几个理我的,而且看我的眼神写着鄙夷。胡云云是有名的大嘴巴,我的名声彻底被败坏了,以后别想在学校泡妞了。
这还没算完,过两天学校还找我们寝室人谈话,问我有没彻夜不归的情况,还查我的学费情况,现在这个款已经催到了我的头上了。我好说歹说,他们才让我在这个学期的末尾补上,要不然就通知我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