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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孤独的男人(4)

那顿饭,白烂漫一口一个老公地叫着,把储红兵听得云里雾里的,饭后,白烂漫兴奋异常,撺掇着储红兵跟她再去“三里屯”。储红兵一直答应白烂漫去三里屯玩,但一直没得空,一是因为远,二是觉得那是年轻人玩的去处,但今天不一样了,酒精刺激着,就说:好,疯去。

两人地上地下地坐了一个多小时,到“三里屯”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了,徜徉在外国人多过中国人的人流中,感受着来自异域的风情,储红兵情不自禁地拉起了白烂漫的手,感慨万端道,“北京,真好。”他的举动感染了白烂漫,她把头倚向他的肩头,问道,“你不觉得我陪着你更好吗?”

这天是农历十月初一,也就是当地所说的“鬼节”,小枫回江城给红兵妈“上坟”。她先是到了家里,见谭兰萍正在包冬瓜包子,小枫洗洗就要插手干,谭兰萍不让,要她歇着,说开了一路车怪累的。小枫说这几步路还算个路,插插手包起来快一点。谭兰萍也就不再推让,两人正忙活着,储前进凑过来,在身后说:“小枫呀,跟你商量个事。”

“啥事?”小枫正拧着包子摺,回头问。

“今天上坟,叫你谭姨也一块去好不好?”

“这……”小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这老爷子想的是哪一出呀,谭兰萍去上哪门子坟呀?

储前进仿佛猜出了她的心思,说道:“不是给你妈,不是有你爷爷奶奶么,你谭姨提出要上坟,我估摸着也对,你说是不是?”

噢,小枫明白了,谭兰萍这是要去给红兵爷爷奶奶上坟呀,因为小枫没见过红兵的爷爷奶奶,从认知上就是给红兵妈上坟。小枫不知该怎么回答,说,“我也不懂,你问问我姐吧。”

“你不是媳妇嘛,丽霞是闺女。”储前进笑两声,“怎么说,她也是人家的人,还是你说了算。”

小枫为难了,这事该怎么说呢?谭兰萍说话了,“纸钱我一早出去就买了,我该给老人上个坟,我们那儿新过门的媳妇都要上老坟的。”

啊,小枫明白了,谭兰萍这是要讨个名分呢,她去上老坟,是要储家的祖先们承认她,可谭兰萍忘了,你跟老爷子没领结婚证,储丽霞之所以同意你们的事,也是有前提的,就是不领证,不领证也就是个搭伙过日子,你说去上什么老坟?就是我答应了,储丽霞那一关也不见得能过得去。

想到此,小枫便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上不上不打紧,有我们呢。”

谭兰萍道:“怎么着也得认认老坟啊。”

老爷子和谭兰萍都怵储丽霞,他们之所以赶在储丽霞到来之前说这件事,无非就是要小枫这个做儿媳的同意,等会儿储丽霞若不同意,也只有怪罪小枫,这个家里最能同储丽霞吵吵的莫过于小枫了。但小枫也不傻,她深知二老的用意,她更深知大姑姐的脾气,这个日子,该是储丽霞心里难过的日子,她不想惹她,不想让她难过,但是这话又该怎么说呢?正琢磨着,只听储前进说了:“该上该上,丽霞这就快过来了吧,小谭,吃了饭你就跟她俩一块去啊,就这么定了啊。”

谭兰萍看眼小枫,答应声“好”。小枫没吱声,她把手中拧好的包子放盖帘上,转身又“咣咣咣”擀皮去了。

包子上了屉,储丽霞还没到,小枫给她打电话,储丽霞说她在超市买榴莲呢,给咱妈吃。小枫这才记起婆婆活着的时候是最喜欢吃榴莲的,那时,只要有人给她买来榴莲,她便念叨:好啊,好啊,一口榴莲肉顶只老母鸡哩。

想到此,小枫内心不免有些唏嘘,还是做女儿的心细呀,她买榴莲是给老人做供呢。

不一会儿,储丽霞便到了,她一进屋就把榴莲袋子搁到茶几上,然后急匆匆进了洗手间。小枫收拾餐桌,谭兰萍端着刚出锅的包子出来,一边招呼着大家快吃饭,一边吸鼻子:“什么味呀,不是坏东西了吧?”

储前进笑:“来来来,小谭你看这是什么东西?今天让你尝尝鲜。”说着,老头便拿只勺子从裂开缝的榴莲壳中挖出块肉,举到谭兰萍跟前,“你尝尝,你尝尝。”

“我可不敢吃。”谭兰萍掩鼻子。

“好吃着呢。”储前进举着勺子继续往她跟前送,“你尝一口啊。”

谭兰萍边笑边躲,“老储你拿开。”

小枫看着这一幕乐不可支,心想,这老少配,真是对活宝。正想着,却听储丽霞在她背后炸了一嗓子:“干啥呀!这啥日子也笑得出!”说着话就扑过来,把榴莲袋子撕扯开,回头冲老爷子喊:“爸,你咋弄开了?”

储前进讪笑着,“小谭没吃过,还以为是东西坏了呢,我让她尝一口。”

“知道我买来做啥的?我是给我妈买的,我妈最爱吃榴莲了,她去了,我也一年一个大榴莲供着她。”储丽霞黑着脸,“我妈该吃第一口的!”

“噢,是这样的啊,老储你也是的,还好,我不还没吃吗……”谭兰萍明白过来,夺过老储手里的勺子,道,“再补上啊。”说着话便把勺里那块往缝里塞,储丽霞一把把她扒拉开,谭兰萍没掌握好平衡,胳膊一晃,勺里那块榴莲“啪叽”掉地上了……

谭兰萍依旧在笑,但这会儿她脸上的笑是僵硬的。储丽霞不看别人,看着那只榴莲继续说话:“我妈最爱干净了,挖下来再塞回去,这算咋回事?”

老储惹了祸,在一旁讪笑着不知该怎么收场。小枫见储丽霞一副不依不饶的样,便从衣架上扯下外套说,“多大个事呀,我去买一个不得了?”说着便要往外走,却被储丽霞一把扯住,“这么一大个就要一百多块钱呢,你买!烧得呀!”

小枫也被她镇住了,当着众人的面,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储丽霞见仨人都不说话了,她便说了:“爸,不是我说你,你说今天是啥日子呀,上坟的日子,是俺们想俺妈的日子,是俺妈盼着俺们去看她的日子,你咋还能笑得出?闹得出?你这样高兴,让俺妈知道了,她该哭的。俺妈刚去了几年呀,你就这样乐,有什么可乐的。爸,你可真是的,你这是把你的快乐建立在我们做儿女的痛苦上呀,红兵没在家,他在家的话,还不知道该多难过呢。”

小枫一个劲地冲储丽霞使眼色,可储丽霞还说:“我们也不是不让你笑,不让你高兴,只是别这么露骨哇!你乐,偷着好不好,别让我们看见好不好?你这样乐,俺们做儿女的心里不好受,知不知道?”说完,眼圈一红,扭头就进了厨房。

她在厨房里又感叹:“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

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小枫被她的感叹弄得脊梁嗖嗖发凉,一想不能这么干愣着呀,便扯张卫生纸从地上抓起那块榴莲,捏着进了厨房。

小枫进了厨房,拉上推拉门,把榴莲肉丢进垃圾筒,转身便来掐储丽霞腰窝:“你找事呀,有你这么找事的呀!”

储丽霞拧拧身子,抽下鼻子道:“就找事!我给我妈买的,凭啥她吃第一口?”

小枫差点被她气笑了:“人家哪里吃第一口呀,人家根本不知道那是啥东西,是咱爸硬逼着人家吃。”

储丽霞又抽一下鼻子,抬脸望着小枫:“小枫,其实我也不生人家的气,谭兰萍知道啥呀,我是生老爷子气,他太令人伤心了,你看看他那个样,就因为谭兰萍没吃过榴莲,就举个勺子追着人家吃,贱不贱啊?早先我也没见他对咱妈那么细心过。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忘性特别快,怎么那么让人看不惯呢!”

小枫能理解储丽霞的心情,她叹口气道:“姐呀,别想那么多好不好,不要老想着咱妈,咱妈毕竟去了,现在咱顾活人好不好?咱打比方啊,如果老爷子天天想着咱妈,哭哭啼啼的,你说,我们是不是又该愁了,我们不得天天守着他呀?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储丽霞顿一下:“我明白,大道理我也懂,可是就是到时候恼得慌,你说咱妈活着该多好……”看储丽霞又要咧嘴哭,小枫推她一掌,“都这岁数了,咋还跟小孩子一样啊,你那眼泪咋那么不值钱呢?甭哭了,你说你抽一顿疯,咱爸就好受呀,你也不想想,他都七十多了,还能活多少年,你还不让他乐呵乐呵?有你这样的么?”

与储红兵冷战了十几天,最后小枫觉得再冷下去也没什么必要了,反正已经这么着了,再怎么反对他也不会把房子退回去。

虽说储红兵的做法看起来有些冒进,粽子包得大了点,不过他手里的荷叶也不算小,鹏展和四惠两处地方,细算算,每年也能挣不少。

小枫觉得,为了家庭的未来走向,为了小北,至少红兵的想法没错,只是激进了那么一点点。自己对红兵的做法之所以推三阻四,其中一个原因是想把红兵牵回海州定居,再一个原因便是欠杜鹏程那一百万,这已成了小枫的心病。不过反过来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款日期还有半年,况且还有姐夫的面子,再说,人家也没追着她讨债。

自己这是着哪门子急呀!

至于杜鹏程的小动作,她应该也不必害怕,同他周旋就是了。这一刻,丁小枫在心里定下了同杜鹏程的游戏规则:装傻卖呆,若即若离。

这一招是姚茉莉教给她的,姚茉莉婚前的一次两人闲聊,小枫突然对她的生活很好奇,便问她同男人们相处的诀窍,她记得当时姚茉莉诡秘地一笑,要她记住八字方针,即装傻卖呆,若即若离。

姚茉莉又补充:“当然,这是对你不感冒的男人所用的方针,对感冒的男人便是另当别论了,得多加两句话。”

“怎么讲?”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比如说,‘兔子’这样的男人……”

“又要胡扯。”小枫佯装要打。

“真的,‘兔子’这人挺好的,你看,他对你一往情深的,这样的经典男人,不同他发生点故事……”姚茉莉摇摇头,“可真是可惜了的,我真替你急呀。”

小枫瞪她。

“说真的,”姚茉莉讲,“这个年代,女人在婚外有点什么正常呀,何况你同红兵还不在一起,都什么年代了,不兴做修女了,没人给你立贞节牌坊了。”

“别扯远了好不好?”小枫脸红了,奇怪,她觉得自己一向是淡定的,但每次姚茉莉提起赵西迪,她都会止不住脸红心跳。

“让我说着了是不是?”姚茉莉笑,又叹气,“唉,亲爱的,不要傻了好不好,女人好时光有几年呀,你为谁守贞呢?婚内婚外不就那么回事吗?”在姚茉莉看来,性爱就是一枚汁液饱满的果子,放着这么一枚好果子不去享用,那可真是傻瓜了。

小枫不是老古板,她知道姚茉莉的话从某一程度上说,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以她从小所受的教育及自身的性格,要她认同对方的观点,却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

这会儿,细细体味姚茉莉那八字高招,想还真是有一点道理的,是,对杜鹏程就该装傻卖呆,若即若离。

小枫发现,这八个字里竟然蕴含着无尽的哲理。

小枫同储红兵和好了,电话里她说,房子买了就买了吧,我也知道北京的房价是一天比一天高,先买了放着吧,如果以后咱想回海州定居的话,那也能赚一大笔钱的。红兵一听,心想,瞧这点出息!他想说他是要在北京占一席之地的,他可不是想倒手卖高价的。但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了,小枫能这样说话已经够高姿态了,不跟你别扭就该念阿弥陀佛了,还要求多高?想到此,便顺着她说,“就是,多年以后想卖掉的话,说不定会翻番呢。”

小枫话锋一转又说:“江城房子做了抵押,这我不担心,按月还就是了,可杜鹏程的钱别拖太久啊。”

红兵说:“知道,转过年来,凑凑尽快把钱给人还了,不让你姐夫为难。”

为让小枫高兴,储红兵又说,“老婆,你不老想去周游世界吗,到时小北考上大学,有钱了,咱俩就满世界疯去。”

小枫兴奋了:“好啊!”

在这一刻,两口子一拍即合,便都觉得热血沸腾的,感觉上来了,那就该做点什么了……好久好久,两人不是这事就是那事,要不就是别扭着闹矛盾,好长时间都不曾有这样的温情场面了,虽说是通过电话传情,有隔山卖老牛之感,但此时的小枫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幸福的了,摸着自己水润的身体,她呢喃道:“哦……”

情到深处,小枫便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到红兵身边,她说:“想你啊!”红兵边感动,边憧憬,道,“宝贝别急,快了,等小北高考一完事,我们一家人就在北京团聚,那时房子也交了,我再给你买上北京的保险,我们可真就成了北京人了,北京人有的我们也有了,多好。”

“好……”

听着小枫的喘息声,储红兵想着,不久的将来,北京的万家灯火里就有他家的一盏,哦,那是什么成色呀!想着这些就激动,这样,他们两人,一南一北,通过无线电波同时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