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侠均比淳于震年长,俱是见多识广久经大敌的能手,又各有一口吹毛削铁好宝剑,上来看事容易,哪知淳于震气三侠狂做,推说要试众弟子的功力,并不当先引导,只在后面督队,遇到前途有险,方始喝止,一任上前,全不闻问。刚进阵门不远,便将埋伏触动,天昏地暗,白日无光,连遇两次大险,均仗淳于震提醒,才未入网。三侠仍不服输,重又抢向前去,于是误入晦门坎宫绝地,一时阻碍横生,渐渐入了牛角尖,转来转去,只在数丈以内,这还是主人留有情面,不然早已束手受擒。三侠这才看出真个厉害,最奇是那些列阵的敌人,照着上面所见,凭武功决非自己三人之敌,可是一经交手,俱是力大无穷,宝剑也不能断那兵刃,跟着烟光一闪,左右和后方立现出一大陷阱,前面敌人不战而退,同时头脑便觉昏晕,摇摇欲倒,耳听淳于震大喝道:“前有陷阱和法力禁制,万进不得!余下三面倒是幻景,速退要紧。”退下一看果是实地,在自忿激,无计可施,似此东奔西驰,左绕右转,往复回环了一阵,虽只个把时辰并不算多,无如身在阵中的人,受了奇门遁甲的禁制,头昏眼跳,身上好似压有千斤重力光景,又复黑暗不辨东西,步步皆险,穷于应付,端的力绌势蹙,无计可施。淳于震看出够了他的受用,方始说出前言,令众弟子分别觅路进退,自和三侠去往将台。三侠到此境地,悔恨已然无及,事由自己力请,不能怨人,只难受在心里,这且不提。
台上诸侠早见这一队攻阵人的狼狈之状,一见四人到来,立将台前禁制移动,放其纵上,见面少不得敷衍几句。正谈说间,阵中忽有三人飞入,定睛一看,原来是两个红衣少女同了淳于荻,突由正西方明门冲入。来人甚是内行,入阵便走上反五行的躔道。
那时众弟子刚刚议定,试探着寻找出路,吃三女赶将上去迎住。淳于荻喊道:“你们都随我来!”说罢引了众人,径由东北绕向正东震宫生门穿出,所经之处如人无人之境。
陆萍还想倒转阵法拦阻时,淳于芳忙拦道:“五哥不可冒失,大漠庄齐、孙二位姊姊来了。”一言甫毕,两红衣女子一纵遁光,已飞上将台。原来二女一是芙蓉剑客齐良长女齐令贤,一是哑昆仑孙同康的侄女金麟剑孙宝玲,乃大漠庄小一辈女侠中有数人物,因和淳于芳交厚,闻说后山隐居的独臂老侠沈氏父子,尾随妖僧吃人识破,特意赶前拜年,就便打听沈氏父子追敌经过,到时正值操演阵法,本想暂作旁观,等操演毕,再由淳于芳领往后寨参见老山主和雁山六友等老侠。行抵山脚,正往上走,淳于荻闻得望亭轮值的人传报,大漠庄有两位女侠来访乃姊,忙接了下来,陪同在半山坡上观阵。二女原是行家,见周、陆、淳于诸人把玄门中最高深玄妙的阵法,以人力来布设,中间虽藏有奇门遁甲妙用,仍是人为主体,难得是那多的人,训练那么纯熟,武功均非寻常,不禁连声夸赞。
这时三面攻阵的人,只马玄子因以前曾经试过,又曾眼见周、陆、淳于等男女小侠教练演习,识得微妙,知道此阵变化神奇,上来处处留心,不似王狮叟自恃性急,一到阵中,觉出形势不佳便即停住,正在静心观察,准备辨清门户躔度再行前进。台上诸人早知王马二人只凭步行想在阵中随意穿行,大非容易,马玄子交厚,性既和易,又识得一些变化机密,至多迷了方向进退皆难,尚不致闹什笑话;王狮叟性刚好胜,多年盛名大非容易,万一逞能,不知进退,陷入伏中吃点小亏,虽说咎由自取,当主人的也不好意思。此人又是做性,公然前往接引,他必内愧,不无介介,阵法玄妙,敌人入阵,几个变化以后,不特门户方向全迷,当时天昏地暗头晕眼花,仿佛陷身浓雾之中,对面不能见物,所看到的全是幻景虚影,再一冒失前进,立即被擒或是自行晕倒。可是人伏之敌虽然四望沉冥一片漆黑,主持人和局外旁观的却和先前一样,全阵清明纤微悉睹,且敌人为阵法所困,只管在那大只方丈之内往返奔驰乱窜乱转,十分可笑,而敌人却是茫然一无所觉,马玄子比较内行,虽也触动埋伏,人却知机,没有妄退致蹈危机,王狮叟先在阵中急行乱扰,已然闹了笑话,现又危机四伏行将人阱,如何能再延迟,坐观成败?
忙先发令,将那一带的阵势略微变易移动,免其误投陷阱,再由陆萍赶往,假作由外人阵,于不现形迹之中引其上路,直赴将台,将这面子圆过,以免彼此不安。马玄子虽把埋伏引发,身未人伏,无须往接,地位又好,离台甚近,只由周靖将那一带奇门禁制止住,同时再把那一带的阵势略微移动,使其来路直对将台。经此一来,马玄子首先辨明途向,直往将台赶去,王狮叟也自警觉,脱困上台。还有中路这一队,人数既多,淳于震意在考查众弟子功力悟性,又不忿文、刘、徐三侠做愎不纳忠言,欲使知道厉害,于是变做老鼠钻牛角越钻越紧,直到三侠计穷气沮,淳于震才借话点醒,引往将台,剩下许多门人,却令各凭所学,相机遁出。
淳于荻因此次操演时久,午宴将开,又有佳客来访乃姊,急欲双方见面,引了来客见完了本山诸老辈,再延往紫琼窖款待欢叙,乘着新春元旦快叙为乐,心中早已不耐,巴不得立时收场才好,及见淳于震丢下众弟子不管,知道这些人中,至少还有一小半人要入伏失陷,照此情形,料非急切可完,有心冲入阵内,将众人全数接引出阵,以便早完,但又陪着来客,不便独行,想了想,故意说道:“看今天情势,收阵还早着呢。家兄也是不体念人,新春元旦,却令这些门人犯险,自去觅路出入,如有失闪挫折,岂非晦气!久闻二位姊姊道法剑术无不高明,何不径往将台上去,将家姊唤出阵来?我也就势引众弟子退出,使他们早点收阵完场,我们好玩。”齐令贤为人谨厚安详,觉着主人元旦演习阵法,本山诸老以及全山长幼人等均在旁观,可见此举甚重,自身是客,如何可以冒失人阵,方自沉吟未答,孙宝玲早抢口答道:“我早就有这意思。只是主人元旦阅操盛典,外人岂可入阵相扰呢?”淳于荻道:“这个无妨,姊姊没见上台去的几位么?除去家兄,全是外客。今日乃是寻常例操,不过正值元旦,人都清闲无事,又值开山之后,人都聚在这里,显得热闹罢了。”二女也因当日还要赶回大漠庄去,不能在外久留,急欲与淳于芳相见,又认淳于荻憨厚真实,言必不虚,便即应诺。二女因淳于荻不能御剑遁,先是一同步行赶往阵内,等与众弟子对面,笑道:“二位姊姊,你自请上台吧,我引他们出阵去了。”说罢,引了众弟子由明门绕出。二女各纵遁光飞上将台。
淳于芳见了大喜,忙向台上诸人分别引见,随向周靖道:“荻妹已将众弟子引出阵去,阵法已挨次演习。天已不早,请和诸兄收阵,分散他们。我陪二位姊姊去见诸老辈,事完均往紫琼簃小饮,元日宴我和荻妹不入席了。”周靖笑道:“二位世姊不是外人,又是飞仙剑侠一流,想不致厌恶我们。少时把我们这两席也移往紫琼惹去,以免破了旧例使同盟兄弟姊妹分散,不是好么?”淳于芳答道:“由你。”随向众匆匆作别,同了齐、孙二女,同驾遁光向山半飞去。因齐令贤坚执后辈之礼,到了日月堂前降落,并改步行,绕往后寨。刚经过日月堂,见一侍者迎面跑来,见了淳于芳躬身说道:“老山主有令,请大小姐陪了齐、孙二位小姐先往紫琼簃款待,老山主和诸位老侠现陪两位远客和嵩山少主望楼观操,少时阵收客去,即往紫琼簃相见。”淳于芳闻言料有原因,便即答道:“烦你禀告老山主,齐、孙二位小姐亲来与老山主和后山诸位老前辈拜年。照你传话,那么后寨我们暂时也不去了。我本在紫琼簃备有酒席待客,齐、孙二位小姐一时不走,请老山主事完再来好了。”齐令贤笑道:“我二人此来专程与各位尊长们拜年,本无什事,既有远客在座,反正日内还来,就有什话,与芳妹说也是一样,烦劳转禀,索性不要劳动吧。”淳于芳眼快,遥望前面望楼上,老山主周澄假做凭栏观操,一手微垂栏外,对着自己挥了一下,想起今早远客来得突兀,料有原故,便向齐、孙二女道。
“三位姊姊,有话到我那里再说吧。”一面挥手,令侍者复命,自陪二女回转步行,往紫琼簃走去。
石阶下未一半,广场上阵势已收,所有健儿均各分散,钟声又起。因是每年第一次盛宴,人数又多,全山人众各有入席地点,这未次钟声打罢,不多一会便自开宴,山上山下一干男女老幼,各往预定之处走去,往来如织,看去甚是热闹。孙宝玲笑道:“到底这里老山主一切日常行动均用兵法部勒,与别处不同。全山上万的人聚在一起,尽管此来彼往,看去繁多,厂丝不乱,更听不到一点喧笑之声,也没一个抢先拥挤的。要是我们大漠庄,人还没有这一半多,真要照这样子同时入席宴聚,别的不说,单是互相说笑之声,早听出老远去了。”淳于芳笑道:“大漠庄人间仙境,所有的人个个终年欢天喜地。我们这里多是孤臣孽子,每年除夕子夜后祭庙,老山主照例必要召集新春元日第一次欢宴,但是前儿个时辰,老山主和那几位遗老旧臣激昂慷慨声泪俱下的情景,怎么也不会健忘,任多高兴的心情,由不得也要减去多半了,怎能和贵庄仙居的人相提并论呢!”
正说之间,柳春同了丁良正故意一同绕走过来,齐、孙二女侠二人均曾见过,便同让立在侧,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各叫了两声“师伯叔”。淳于芳眼快,早已看见丁、柳二人是在人丛中一路闪避绕越由上下驰,再由前面去路绕迎上来,心本嘉许柳春,丁良是陆萍惟一爱徒,平日十分恭谨,人极机智灵巧,也是素所心喜,另眼相看,不以寻常相待,便笑向丁良道:“柳春新来,没有你坏,适才你在和柳春耳语,如今又由前绕来,必是不愿随众人席,想到我那里吃去,对不对?”柳春见被道破,脸上一红。丁良含笑躬身答道:“弟子怎敢和师叔取巧!二师叔做的菜好,时常赏给弟子吃,叨点口福还在其次,主要是想齐、孙二位师伯难得到此,弟子等如若侍立在侧,既可得点教益,更可长点识见,听听有什事可供奔走没有?求师叔恩准。”淳于芳边走边答道:“我早知是你出的主意。你终日惦着北山的事,一是齐、孙二位师伯到来,便打主意探听消息。你以为事情容易呢,到时就知道厉害了。你虽胆大,人却聪明,既如此好胜贪功,我也不肯阻你心志。不过二位师伯和我未说什话,是否于北天山冷魂峪之事有关,尚不一定。好在你二师叔今日备有两席,你两个随去无妨。人数已多,别的师兄弟却不要再约去了。”丁良同了柳春在后随了同走,忙答:“弟子此事不愿人知,除二位师叔外,只和师父谈过,连柳春虽有相约之意,那还是因闻他本来不久要去之故,现在尚未谈及。事关重大,如何敢于冒失?再者他们未奉师叔明命,也决不敢。”
淳于芳没有再说。跟着周靖、周谦赶来,遥望陆、鲁、周、马诸侠,已陪了工狮叟、马玄子由别路到了紫琼簃前溪桥之上。淳于芳笑问周靖:“我大哥怎的尚未来?”周靖低声答道:“淳于兄为人谨厚,因觉他那三位朋友适才攻阵栽了个软筋斗,面上神色老是讪讪的,心情难知。这三人本以外客相待,与王、马两兄不同,既不肯引来与我们一起,又恐怠慢了他们,行时,用暗语相告,说要陪那三人同饮,不往紫琼簃来了。”淳于芳道:“这三人既有三侠之名,当不致是什好恶之徒。他先看事易,攻阵以前保不说上两句大话,不料几陷阵中,自觉无趣,也是人之常情。大哥恐有差池,不肯引来,虽说小心稍过,近来我们踪迹已渐泄露,年前又有那大一场风波,谨慎些总好。”众人一路谈说,不觉到了地头。陆、鲁诸侠已到,淳于荻迎了出来。柳、丁二人随同进屋一看,就这半早晨的工夫,淳于荻已抽空回来,把那外问大敞厅重新布置,又是一番景象。只见晨烟烘窗,梅影在壁,岁朝清供,色色新鲜,满室芬芳,清馨袭人,器用精洁,纤尘不染,端的又是高雅又是华美。齐令贤知淳于芳平日不是单骑荒漠,绝尘千里,便是御剑飞行,上下天空,家中琐事一概不问,全是乃妹一人布置,见改旧观,知是淳于荻所为,笑道:“二妹外表豪爽,好似粗枝大叶,内里不特心细如发,并且自有丘壑,无论饮食器用之微,只经她手,便成绝胜,真可令人佩服。”淳于荻笑道:“姊姊你这些话,比骂我还苦!”齐令贤笑道:“焉有是理?我说的是真话。”淳于荻道:“别的本领我没有,平日专好弄些吃的用的,收拾屋子。这原是我短处,姊姊却说我可佩服!你说我怎么会布置?像你们大漠庄仙居内有几处,要了我的命也布置不出来。这是违心之论,不用说了。我生来是个独角丑八怪,你不好意思明说,却说我外表粗枝大叶!”齐、孙二女见她说时摇头晃脑,头上肉角颤巍巍乱动,都忍不住好笑,知她素喜说笑,也就不再分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