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萍进入A温泉,在无监控的更衣室换了衣服并离开A温泉,对外却谎称这段时间自己在同样无监控的浴室中。她通过公共交通前往B温泉,在无监控的更衣室换了第三套衣服并离开B温泉,再通过公共交通返回A温泉车库,开走自己的车,把它开到B温泉车库,自己进入B温泉,在无监控的更衣室换了第四套衣服并离开B温泉,再通过公共交通返回A温泉,自更衣室经浴室来到露天温泉,回归李萍身份。由于进出温泉的人一般都会更换衣服,所以监控很难确切追踪。
三天后李萍故技重施,首先来到A温泉,更衣后前往B温泉,再更衣后开车前往黑市购买已被麻醉的猫和狗,在车中将两只动物残害肢解,抛于植保拦车现场。然后原路返回:先把车停回B温泉车库,再更衣返回A温泉,回归李萍身份。
搞清这点相当简单,但就是没人往这方面想。
丁童去抓李萍,发现夫妇俩一起潜逃了。根据目前掌握的证据,张东并未参与行动(否则李萍也不必那么折腾),但他还是与李萍一起逃亡了。也许他害怕连坐,也许他们夫妻情深。
丁童住院一周,外界变化已相当巨大。街上旌旗招展,混乱不堪,各派组织用示威对抗昭显力量,促使人们以脚投票。不管怎么说,这给追踪带来很大困难。
在医院里丁童一直关注新闻,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首先是植保阵营宣告分裂:一派坚持植保是动保的延续,一派坚持动保是植保的敌人。分歧还是原来的分歧,只是在非常时期裂痕被放大了。周一开始谈判,周三拍了桌子,周末就彻底翻脸,从此势不两立,形同水火,就差上街火并了。
这不算戏剧性,真正的戏剧性还在后头。本来“老植”内讧“老动”暗喜,借机切掉这颗毒瘤实在大快人心,谁承想几天后风云突变,一帮隐藏了很久的“反动”分子跳了出来。也许是失序状态让守秩序者感到厌倦,也许是失序状态让反秩序者以为机会来了,总之公众的矛头居然直指实际掌握着话语权的动保。反素食主义者沉渣泛起,肉食主义者再度抬头,甚至公然动议废除“宠保法”。
最后这点丁童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但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抓获李萍。只有先结了这个案子,才能稳定人心,稳定局势,继而稳定来之不易的既得成果。反正按逻辑说应该是这样。
丁童继续追踪,到底在网上找到了这对夫妻的蛛丝马迹。也许是李萍主动暴露的,因为在电话里她表示愿意自首。
李萍要求在自首前谈一谈。丁童告诉她自首是无条件的。李萍说不是谈条件,只想无拘无束地交换一下观点。丁童同意了。他只能同意。街上已完全失序,他根本派不出多余的人手去抓捕。
李萍承认,她这样做是为了逼植保和动保合作。李萍承认,她这样做根本没过脑子。李萍承认,她这样做完全出于女人的浅见。但她要说的不是这些,而是她的理念。丁童耐心听着,这些说法他已听过千遍,今天就当是复习。
“既然你们不关心植物,我们为什么不能对你们关心的东西下手呢?”
直到李萍倾诉完所有的话,开始口干舌燥地转这句车轱辘时,丁童才同情地道出看法:“我不是不认可植物也是生灵,也不反对人类最终禁食植物,但这要先等技术上能做到才行啊,有了替代品才行啊,超越现有条件是不行的。”
“你说的很对。要先等技术上能做到才行,有了替代品才行。”李萍轻声重复,“超越现有条件是不行的。”
一时间丁童突然不知说什么好了。
丁童只与李萍交流了一夜,但就这一夜间,局势已然大变。一些人开始动用私刑屠猫杀狗,数以万计的流浪猫惨遭毒手,仿佛当年全社会“爱宠保动”的基础都建在流沙上一样。丁童真想大哭一场,只是没有时间。
丁童给李萍下了最后通牒,一过今晚24点就不算自首。他已从内部获悉,明天就要进行废法表决。
《宠物保护法》自颁布之日就享有至高无上的特权,一些司法专家解释说该法属于法规性质,无需法庭判决,一俟犯法可由执法机构直接处理。法律人士当即指出执行程序的违法之处,但人微言轻,无疾而终——所谓“微”,是指与众多的动保相比,他们人数实在太少。
只要赶在今晚24点之前抓获李萍,丁童就有权在24小时之内处置她。法律最早也要到后天零点才会更改。
丁童的胜利没能左右动保兵败如山倒的处境,他的同志们已打算开城投降了。动荡之初,强硬派还对屠猫杀狗者严惩不贷,一度甚至动用武力镇压,不少人付出了性命,但他们根本不怕。接下来,要么选择大开杀戒,要么妥协让步,“老动”毕竟不全是坚定的暴力分子,于是对抗到此为止。相关机构发表声明,呼吁大家停止屠杀,并提出什么条件都可以谈。其实谈不谈意义不大,谁都清楚条件会是什么。
电视。昔日动保先锋、前几天还极为强硬的动保精神领袖邢书墨发表演讲,同时作为替罪羊代那些下令镇压者向死难者道歉。丁童惊讶地发现,他年轻时敬仰和崇拜的主将,陈情时居然眼泪汪汪,说到激动处竟像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
“你们到底为什么啊?”邢书墨流着泪大喊,“就为吃一口猫肉狗肉?可命都没了你们还怎么吃啊?”
他们在争取一种权利。丁童在心里说。
“是,你们在争取权利。”电视里的邢书墨似乎听到了丁童的心声,“权利有了,可命却没了,还有什么意义?”
这次丁童差点答不上来,但他终究还是脱口说了出来——
“其实有时候,人的行为毫无理性可言。”
于是,经过数代人艰苦努力才出台的“宠保法”,就这么付诸东流了。
社会形势也在悄悄变化。肉食者小心地抬起头来,购买肉食也不用再低眉臊眼破帽遮颜地悄悄交易,专供狗肉与猫制品的商店在街头也零星出现了。
11
这地方有些眼熟……丁童想起,前面就是上次没吃到人造肉的“百草园”。
想起人造肉,丁童居然有些嘴馋,毕竟很久没吃。他信步走向餐馆,现在搞到人造肉应该不难了吧。
谁知招牌上竟写着“百肉苑”!
“您这是……”丁童有些惊诧。
“您好您好!请进请进!老主顾了!”薛老板热情有加,“百肉暂时还做不到,但早晚能做到,现在怎么也有个十几种。”
“我是说……”
“哦——嗨!我以为您说什么呢!我得跟上形势啊。”薛老板笑得很开心,“肉食解禁了,谁先抢占这个地盘谁就占便宜。快进来尝尝,我给您打折。”
丁童很想告诉他,其实肉食从未被彻底禁止过。他本想拒绝邀请,想了想还是来到桌边。
不是饭点,人不算多,但从桌上的污迹能看出平时人不会少。丁童点了几道素菜,外加一份人造肉,但薛老板坚持送他一道真正的红烧牛肉。素菜上来后,丁童尝了尝,味道一般,想必只是充作肉菜的辅佐,都是手生的后厨做的。
牛肉上来了。长时间没接触荤腥,丁童本能地有些反感,但扑鼻的香气还是让他口齿生津。他夹起一块,味道不错,同时一小股愧疚感油然而生。
正当他胃口很好地吃到第四块时,伙计又端上一盘肉菜,丁童正在诧异,薛老板慌里慌张地跑过来:“错了错了,这不是您桌的。”
丁童眼看着盘子被换到旁边一桌。那客人也不在意,夹起一块扔进嘴里,朝丁童笑笑:“红烧狗肉。‘百肉苑’招牌菜。”
丁童立刻严厉地盯视着薛老板。
“不好意思,伙计不是故意的。”薛老板慌忙解释,却像演戏,“但这真是本店的招牌菜。”
丁童刚想再说什么,但没说出来,他挥手让薛老板滚远一点,但嗓子眼一涌,还是有些作呕。
“至于吗?”薛老板脸上突然写满了不屑,也许是他想起了什么,也许是他本就设好了阴谋,也许他就是没理由地变了想法。
“我受不了……”丁童起身,准备结账。
“实话告诉你,新端上来这份让你作呕的是牛肉,你刚才吃的才是狗肉!”薛老板语气恶毒,与那位顾客一起哈哈大笑,“你恶心的到底是味道还是名字?”
“你怎么能这样?”丁童的血再次上涌——他刚才吃的居然是狗肉!
“别急,禁食猫狗肉的法律早就废了。”薛老板得意道,“解禁了,自由了,以后不劳您照顾了。”
“那你也不能逼别人接受你的……”丁童说不下去。
“逼别人接受?哈哈哈哈!”薛老板笑罢,故作和蔼地凝视着他,多少有些夸张。
丁童一出门就吐了,吐得满地都是。
丁童饿着肚子继续寻找那个秘密会场。好在门牌号很清楚,布置也与通知里一模一样——和善的门卫大爷,腿边蜷着一条懒惰的老狗。
“这地方是租来的。”对了暗号之后,门卫大爷健谈地介绍,“眼下咱们组织还有麻烦,暂时没有合法地点。”
“房主可靠吗?”这话激起了丁童的职业敏感。
“放心,可靠。”门卫大爷肯定地保证,“他不是我们的人,可他是职业赁房的,什么人都敢租,什么组织都敢接待,只要给钱。”
丁童点点头。没错,这样更安全。
他走下深不可测的楼梯,几乎是摸黑走进一间地下室。一名青年正在慷慨陈词,台下的人纷纷应和:
“必要时我们必须假以颜色。”
“既然他们不关心动物,我们的警示对象就可以不限于动物。”
“他们关心什么,我们就杀什么!”
丁童打了个冷战,慢慢走到最后一排。
房间里设施简陋,没有那些屠宰场的招贴。丁童印象年轻时会场经常布置成那样,而现在只剩下抽象的字眼和空洞的口号。
丁童找了张空椅子坐下。在他身边的墙上,贴着一行惨绿的大字:
“为动物的权利挺身辩护”。
他的目光滞留在那里。
“我们已经让老板换了。”旁边的人轻声告诉他,“让他漆成红色。”
丁童注意的不是字的颜色,而是有一个字显得略新一些,与其他字迹不搭。他伸手去摸那个“动”字,发现它是新贴的。丁童小心地把它撕下来,露出了下面的“植”字。
【责任编辑:姚海军】
信使
肖也垚/文
一
伟大作家的作品往往广为流传,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被称作本世纪最优秀的作家之一的斯科特·海斯勒也不例外。在任何书店——无论是厅堂宽阔的邦诺还是博德斯,或者是街边巷角狭小深幽的小小书屋,他的作品始终稳稳地占据着一席之地。他是如此不可思议,不只是因为从他发表处女作起,仅仅用了三个月时间就名满天下,还因为他刻意低调的行事作风。虽然街头巷尾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但却从来没有人告诉旁人他究竟是谁。
海斯勒的横空出世突如其来,就在三个月之前,我都不曾接触过这个名字。大学时我在英语系混迹四年,成绩尚可。我知道霍桑、福克纳、梅尔维尔和海明威,也读过弗罗斯特、金斯堡或者惠特曼,但是从来没有读过斯科特·海斯勒,甚至也不知道他是谁。
我今年二十五岁,没有恋人,大学毕业之后失业两年。半年之前在朋友的帮助下,在纽约一家名叫《科学幻想视野》的杂志社找到一份实习编辑工作。这是一份发行量很小的科幻文学杂志,与《阿西莫夫科幻小说》这样的业界巨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因此我的工作也清闲,不过是每天看看不多的来稿,剩下的时间便是和同事聊天和打牌了。
三个月前的那一天,天气阴冷,还下着零星小雨。钟敲了九下,我准时推开编辑部的玻璃大门。《科学幻想视野》的编辑部在十二楼,窗户狭小,在高楼林立的曼哈顿区显得有些采光不足,老式的取暖器也时常发出吱吱嘎嘎的噪音。我的办公桌在房间最深处的角落里,显得尤其阴暗与令人不适。但作为一个刚找到工作的新人,我没办法在意办公室的捉襟见肘。
我登录上杂志社的收稿邮箱,几封新邮件出现在邮件列表的最顶端。我一封一封地打开来细读。最近的投稿都并不是特别出彩,年轻的科幻小说作者总是显出在叙事上的焦躁与稚嫩,故事往往还没有开始,他们便急着向你天花乱坠地推销他们想象出来的那些奇异机器。我退掉了第一篇稿子,并且在退稿信上附加了几句简短的评论。之后我看了看手表,指针指向11点,我站起来揉了揉眼睛,打算处理完第二篇来稿就下楼去吃午饭。
打开第二篇稿子的时候我感到有些惊异,因为这部小说的开头写得颇为有趣,不仅情节异乎寻常的精巧奇妙,行文也十分流畅好读。因此我很快就被吸引住了,一种惊喜笼罩了我,并且直到我读完全文它都没有消散。“推荐复审。”我毫不犹豫地在电子邮件里写道,然后把这份稿件转发给了另一位同事。
今天上午的工作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我给这位名叫斯科特·海斯勒的作者发了一封简短的回信,祝贺他的稿件已经通过了初审。然后我退回到收件箱的页面,站起身来准备去吃饭。但我突然坐了下来——就在刚才,那封投稿邮件下的一行小字猛地跳进了我的眼帘。
小说投稿作者:斯科特·海斯勒,发送日期:2025年7月18日
十二年后的稿件?我皱了皱眉头,今天是2013年10月7日,而这封电子邮件的发送时间却在2025年。也就是说,这是一封来自于十二年后的稿件。
邮件不会在寄出之前就被人收到,更何况这封邮件来自于十二年后。大概是发送邮件的时候电脑的时间出了问题吧?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现在的电脑都会在接入网络的时候自动校准时间。这样的话,因为时区的不同,时间的差异最多也只有一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