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科幻世界(2014年1-12月)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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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月:银河奖征文(13)

“不仅如此,这些作品的写作技法之高,令人感到匪夷所思。这些投稿作品的内容包罗万象,但每一个细节的描绘都真切传神,让人有如临其境之感,这样的描写所需要的知识储备极其庞大,如果说仅是来自一个人的所见所闻,未免有些牵强。何况这些作品居然先后在三个月内出现,那么这个海斯勒又到底花了多长时间来写作它们呢?”

极度的震惊让我完全清醒过来。我的右手微微颤抖着,仿佛手指紧握的不是手机,而是一颗正不安跳动的心脏。我突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似乎有一片半明半暗的灰色在我眼前展开。迷蒙中我似乎看见一个面目模糊不清的年轻人在一方斗室中伏案疾书,而另一些身形在他身边飘忽地穿梭来去。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柏金斯在电话另一侧继续说,“作家让自己的作品长期维持高水准是很难的,再优秀的作家也难以避免作品的良莠不齐。但海斯勒却完全不一样,他的所有投稿你也看到了,每一篇都是佳作,无一例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有如此的才华去做到这一切?”

“所以你觉得?”我感到喉咙口有些发紧。

“不知道。但如果还是确定不了他的身份,也许真的只能认为他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人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我的理智还在做最后挣扎。

“宇宙这么大,有什么不可能的?”柏金斯倒是显得十分淡然,“说不定这还算是个进展,我明天一早去问问大学那帮学物理的书呆子,看看能不能从洛斯阿拉莫斯或者橡树岭那边问出点什么东西来……”

我掐断了电话,手机的灯光熄灭了,房间里重新归于一片寂静,我在寂静中默默地望向黑暗的天花板。

假设柏金斯的推测靠谱,那么这真是我长这么大以来遇到的最神秘难测的事件。一个来自另外世界的作家投稿寄到我们的邮箱里,光想想就觉得够奇异了,而那个世界的作家写作技巧如此卓越,无异于给它再添上了一层更加神秘的色彩。我再也睡不着了,起身把挎包打开,三个月前写下三个最初疑问的白纸竟然还在,我把它摊开,默默地盯着上面黑色的字发呆。

在现代社会里,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就算有心如此,无处不在的人际关系网络和发达的信息也会让人无处藏身。而除了那些投稿邮件之外毫无音讯的海斯勒,也许只有“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一说法才能解释了。

假设这个海斯勒真的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么讨论他是否来自“未来”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毕竟不同的世界时间尺度也不会相同。我用笔把前两个问题划掉。那么第三个问题,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海斯勒,是怎么把邮件传到我邮箱里来的呢?

无希望的等待带来的焦灼感再次蔓延,仿佛心脏里爬出无数只带着火焰的蚂蚁,猛烈地啃咬着血管和骨头架子。对,就是这种感觉,你预感到不知道的可怕事情将会发生,可它却像在恶意地嘲笑你一般迟迟不到,等你已经麻木到几乎忘记这件事,它才猛地出来给你全力的一击。

我想起一个笑话:有个老头睡觉时有个坏习惯,上床脱鞋时总是把鞋高高地甩起来,再让鞋重重地砸在地面上。有一天楼下的邻居上来提意见,说每天晚上都这么闹一下,严重影响睡眠。当天晚上,老头睡觉时旧习难改,一甩脚把左脚的鞋子甩了出去,却突然想起邻居的话,忙把第二只鞋子轻轻放下。第二天邻居赤红着眼跑来找他,说昨天一晚上都在等第二只鞋子落地的声音,结果居然没等到,一晚上没敢睡。

我就像那个邻居,一直在等待第二只鞋子落下来。

直到……

圣诞节的长假按照惯例是和新年连在一起放的,因此等假期一过,就是第二年了。由于长假期间编辑部没人留守,邮箱里的投稿积压得很厉害,我们一大帮人每天忙得昏天黑地。一天下来整个大办公室里也没人说几句话,安静得有些令人感到压抑。

这天我吃完午餐回到编辑部,办公室里还没几个人,放在门厅里的大钟时针指向下午一点,离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门厅的灯光很亮,落地窗宽大而通透,这让我有些不愿回到相比之下捉襟见肘的办公室去,于是我便在外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低矮的茶几擦拭得很干净,一些杂志散乱地叠放在上面。这本来是给访客在休息等待的时候打发时间用的读物,被无数双手反复地翻过,摩挲得都有些卷页了。只有放在最上面的一本《纽约客》还很新,看来刚刚买回来不久。

翻开第一页,我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目录的最上方是36磅的大号字,浓墨重彩地印在光滑闪亮的纸张上,花体的字形龙飞凤舞地泼洒开来,仿佛随时要从纸面上跳脱开去。“海斯勒在哪里?”——简单的几个单词深深地刺进我的大脑深处。题目后面是一个硕大的问号,夸张的弧度像一个大而有力的鱼钩,要将人一生的好奇心都钓出水面。

海斯勒相继发表的作品在文学界引起不小轰动,但在更多的人眼里,这个深居不出的神秘作者的真实身份更令人关注。不只是寥寥几个人在好奇他的身份了,在追逐真相的道路上,也许有人已经远远地走在了我前面。我不由自主地想,左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裤兜里的手机——里面有柏金斯发来的简短讯息:“今天下午六点半,45街中国餐馆。”

莱因哈特·柏金斯在我的手表指针指向六点半的时候准时推门而入,他披着一件长长的呢子大衣,里面是纤尘不染的白色衬衫,衣领折得棱角分明。他走得很快,脚下仿佛带着风。看到他的样子,我不由得心里一阵隐隐的兴奋——柏金斯就是这样的人,他太热情又太傲慢,以至于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可一望而知——单只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一定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是有什么发现吗?”我问。

“发现有很多,关键是看你能够理解多少。”他有些得意地说,“你还记得闵可夫斯基的四维时空吗?就是把时间作为空间的第四个维度的那个。”

“大概……还记得一点吧。”我有些犹豫地说。大学时代我确实选修过一门物理课,但那纯粹只是为了满足教学大纲对自然科学课程的要求而已,学得并非十分用心。但毕竟我也做了一段时间的科幻刊物编辑,再怎么说至少也是知道这个名词的,但如果问我细节方面的问题,那我还真的说不出个所以然。

“你记得的话就好解释多了,”柏金斯点点头,“我先告诉你我们今天的结论:海斯勒的确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但确切地说,他不是外星人,而是‘暗人’。”

“闵可夫斯基曾经作出了四维空间的表述,但很可能这并不是我们所在的整个大宇宙的全貌。大宇宙也许会有十个甚至十一个维度,而以现在我们所拥有的科技,仅仅能观测到其中的四个。这种感觉有些像用肉眼看我们的头发——它看起来只是一条一维的线,而另外两个维度则要依靠放大镜才能被发现。因此,四维的世界在高维度的大宇宙中只是扁扁的一层‘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