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缺访谈
采访/刘维佳
2014年夏季,编辑部提出了一个构想,有意在2015年尝试推出一系列科幻作者的作品专辑。《科幻世界》曾在2002年推出过刘慈欣、王晋康、何夕、韩松等人的作品专辑,不仅在读者中引发了积极反响,并且后来这几位科幻作家果然不负众望,成为了中国科幻事业的顶梁柱。现在编辑部再次组织力量,推出一批有潜力的年轻作者的作品专辑,希望能为中国科幻事业注入新的活力。
这一期,推出的是90后科幻新秀阿缺的作品专辑。
刘维佳:正打算就这次的作者专辑采访你时,居然发生了康定地震,我当时第一个反应是:阿缺就在这“跑马溜溜的山上”勘探地球呢……当时是不是很惊险啊?
阿缺:说来真是巧,我正准备回答这个问题时,康定的5.8级余震就来了,震感比先前的6.3级还强烈。但我混迹于四川这么些年,还是进化出了一些应变机能,每次地震,我都会拿起贵重物品跑下楼,找个地方坐一会儿,等一切平静了就回去。但我还是比不上地震来了都不下麻将桌的成都大妈们,惭愧……
刘维佳:呃……据我2008年“5·12”大地震亲眼所见,楼房晃个不停时,小区麻将室的成都大妈们简直跑得比刘翔还快……
回到科幻上来吧。你虽是90后,但已是科幻老兵了。在大学期间,你的写作实力就非常突出,以至于高校征文比赛时,你使用别的笔名写的小说依然被编辑们看中(这让我想起了罗伯特·谢克里)。你这种突出的叙事能力是怎么形成的呢?
阿缺:这可能源于个人喜好吧,我倾向于读故事性强的读物,看得多了,写起来自然就脱不开叙事优先的影子。至于怎么形成……嗯,也没有什么捷径,还是依靠大量的阅读和练笔吧。这也是我所知道的最有效的办法。在大二发表第一篇文章前,我在稿纸上手写了接近五十万字的废稿,以至于右手中指指节都有点儿畸形了。
刘维佳:这听起来比头悬梁、锥刺股还励志,原来你说故事的本事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从一开始,你的作品就以故事性强见长,这个特点你一以贯之,比如发表在本期杂志上的这三篇小说,以及尚未发表的《我讲我奶奶的故事》等。这应该是你最具代表性的创作特点了。
阿缺:是啊,所以很多人把我分在了“软科幻”那一阵营。其实我半路出家,文学素养不比专业作家,从来不会在文章里表达什么——不是不想,是限于经历单薄,而不能。所以,要吸引人,就只有靠故事性了。但我很自豪,因为能好好讲一个故事,让人看得下去,已经很不容易。如果不发生太大变故,这个特点我还会保持很长一段时间的。
刘维佳:要说没有表达什么,也未必,只能说你没有刻意表达什么。其实,如果把故事讲得完整精彩,一些作者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意义解读,便会自然地从故事中生发出来……不关心故事,只一门心思想在小说里“倾倒”理念,那才是旁门左道。听说你在写科幻小说前,就在尝试其他类型的小说创作了,能说说这些创作对你写作科幻有什么帮助吗?
阿缺:啊,确有此事。最开始我写的是童话,后来为了挣稿费,就收集市面上杂志的投稿信息,什么类型都写。发表科幻之前,我在别的杂志上发表过童话、武侠,奇幻、鬼故事、少女文学等多种类型的小说。其实,我最初是没有打算写科幻的,后来误入此地,再走不出去了,想起来真是唏嘘。之前的那些创作,对我后来写科幻有很大帮助,首先是文字感被慢慢磨砺出来了,虽不敢说流畅,但至少读起来不会磕绊。其次是叙事能力,这是我一以贯之的写作理念,放在所有文学类型中都适用,写得多了,就慢慢纯熟起来了。
刘维佳:去年9月在上海开笔会的时候,编辑部有构想,希望在2015年推出一系列作者专辑。现在,构想真的付诸实施了,选你来打头阵。你对推出作者专辑这种形式有什么看法?
阿缺:听到第一个作者专辑就拉我出来遛时,我很荣幸。我觉得这个构想很有必要。作者专辑有助于让读者在短时间内了解到这个作者的创作风格。在科幻市场化的今天,这是非常有意义的创举。此前在杂志上有过专辑的作者,现在大都成了业内精英。但与此同时,我又有些惶恐,如果文章质量不过硬,可能会引起反向效果。读者认可才是硬道理,我希望这三篇小说会让一半以上的读者喜欢。
刘维佳:这次专辑集中刊发三篇你的小说,风格差异很大,谈谈这三篇小说的创作动机和创作过程吧。
阿缺:其实我的绝大部分小说都风格迥异,我会尽量避免文风和叙事上的重复。这三篇小说都是近期完成的,最先完稿的是《征服者》,当时看史书,对成吉思汗雄图未竟这一节非常感慨,就想,要是他统一了全球会怎样?只有科幻小说能容纳这种想法,所以就写成了科幻。至于它的风格……哈哈,是出于个人趣味吧。其次是《芯魂之殇》,我想写一个机器人奶爸的故事,有点儿影像化风格。它的写作过程很艰苦,那段时间事情多,我坐在隧洞里,戴着防尘面罩,用碎片化时间和五寸屏的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写。至于《偷窥》就简单多了,一个下午一气呵成。我曾经写过很多百字小故事,有些有潜力发展成正式小说,《偷窥》就是从其中一个扩写而来。
刘维佳:趁思维活跃的年纪尽量多写一些故事梗概积攒下来,很多作家其实都是这样做的……这三篇小说中,《征服者》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可能是它给人留下的回味余地和解读空间都比较大吧。
阿缺:哈哈,正如我上面所说,我从来都无意在文章中表达人生哲理或启迪之类的东西——我也并不认为我有资格表达这些,如果有读者解读出了什么,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当然,如果有人愿意跟我分享,我很乐意聆听。
刘维佳:我就觉得里面的象征和隐喻不少……《征服者》令我想到了王小波的一些作品,比如《红拂夜奔》和《寻找无双》,都属于象征丰富的写意性作品。这种重构历史的写法,以及里面那些令人忍俊不禁的有关科技的描写与调侃,和你的《征服者》颇为神似……
阿缺:王小波确实是位有趣的作家,我最近正准备集中看他的小说。但重构历史的神似,我觉得只能是巧合了,因为目前我还没有看《红拂夜奔》和《寻找无双》,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很有兴趣去找来看看了!要是跟王小波有共通之处,哈哈哈,这一点可以让我得意很多天!
刘维佳:哈,那我选两段,看看是不是和你写的有点儿神似啊……
“从车裂人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我们的祖先智谋深湛。十八世纪有个欧洲人,想要验证大气的压力有多大。他做了两个黄铜空心半球,对在一起,把里面抽了真空,用八匹马对着拉,刚刚能拉开。这个实验是在马德堡做的,叫做马德堡半球实验。马德堡半球的结论是,大气的压力有八匹马拉力那么大。这个结论错了。亏了那些欧洲人还有脸把它写进了物理史。假如这实验拿到唐朝宣阳坊车裂人的现场去做,就会有正确的结论。我们的祖先会把半球的一端拴在木桩子上,另一端用四匹马拉,也能拉开,省下四匹马帮着车裂人——我们的马累得都要不行了。这就叫宣阳半球实验。宣阳半球实验的结论是大气的压力有四匹马的拉力大。这个结论就对了。”(出自《寻找无双》)
“后世的人们说,李卫公之巧,天下无双,这当然是有所指的。从年轻时开始,他就发明了各种器具。比方说,他发明过开平方的机器,那东西是一个木头盒子,上面立了好几排木杆,密密麻麻,这一点像个烤羊肉串的机器。一侧上又有一根木头摇把,这一点又像个老式的留声机。你把右起第二根木杆按下去,就表示要开2的平方。转一下摇把,翘起一根木杆,表示2的平方根是1。摇两下,立起四根木杆,表示2的平方根是1.4。再摇一下,又立起一根木杆,表示2的平方根是1.41。千万不能摇第四下,否则那机器就会哗喇一下碎成碎片。这是因为这机器是糟朽的木片做的,假如是硬木做的,起码要到求出六位有效数字后才会垮。”(出自《红拂夜奔》)
刘维佳:这几年,你创作颇丰,感觉你的创作力很旺盛。经过这次集中发表之后,你会不会歇息休整一段时间?能谈谈后面的写作计划吗?
阿缺:咦,为什么要休息呢?写作对我而言是很愉快的经历啊!我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我有很多空余时间,我又不爱玩游戏,女朋友也在另一个城市,自然可以把时间用来写小说了。这次发表后,我还会继续写——事实上,在做这个采访时,我已经开始写新的短篇了。接下来呢,有一个少年热血类的科幻长篇要收尾;还有一个筹备了很久的系列短篇,名为“星旅者”,类似于太空歌剧,但着重点落在成长上,计划是五篇,目前写到了第三篇。另外,被很多人惦记的《与机器人同X》系列要写新篇章了,不然大家很快就会忘了呆萌的机器人LW31。还有一些记在本子上的细碎灵感,都可以发展成故事……总之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是不会从大家眼前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