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线活儿
文/【以色列】拉维·泰德哈尔 译/奶糖蚜虫
作者简介:
拉维·泰德哈尔,在以色列的一个集体农场长大,自十五岁起出门远游。曾经生活在后种族隔离制度下的南非,现定居英国。他不仅获得过世界奇幻奖和不列颠奇幻协会奖,还曾获得坎贝尔奖提名。
1
博比·阮的导师是一位身穿浅色衣服、用法语骂人的摩洛哥大厨。博比掌握不了法语这门语言,他的专业是分子烹饪。如果他想去太空找一份工作,获得这一领域的高等学位是必不可少的。“在地球上,烹饪可以当成艺术来玩玩,”博比的导师不断告诫他,“但是在太空中,烹饪必须是一门精确的科学。”
于是,博比学习了关于鸡蛋黏度和在真空中制作起酥饼的种种知识;学会了用电池烹制香肠;他没完没了地实验,用液氮冷冻和粉碎各种食物;他研究酶和乳化剂,学习怎样使用离心机,怎样用激光和二氧化碳做饭……博比决心以最好的成绩完成学业,他立志要去太空。
2
在会安,新和成与其他女孩不知疲倦地做着针线活儿。她们都是二十来岁的姑娘,忙得连社交的工夫都没有。她们在一起劳动的时候,都皱着眉头。不管空调开得多大,照到房间里的热带阳光还是把她们搞得汗流浃背。她们低声抱怨着这种谈不了恋爱、薪水又低的生活。
会安是个美丽的地方,至少老城区很美。那里有法国殖民风格的街道,有一条小河,到处悬挂着会安灯笼。除了老城区之外,会安和其他城市就没有太大区别了,它既喧闹又现代,污染严重,到处是摩托车、混凝土建筑以及大批量生产的廉价商品。
老城区就不会这样。在老城区,所有的产品都是手工制作的。这些默默无闻的越南女孩挑起了整个服装制造业的重担。仅在这个小城,就有一百多位缝制定制服装的裁缝。这样的裁缝在越南全国和海外还有一千多名,他们分布在巴黎、纽约以及太空城。在太空中,你必须适应不同的重力条件,或者面对更糟的情况——努力在失重状态下穿针引线。
新和成收养了一只小狗。它可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有着粗糙的粉红舌头,黑纽扣一般的眼睛,还有柔软的小爪子。当新和成停下手中那些缝制丝绸太空服的活计,她喜欢和女伴们一起坐在河边,喝着甘蔗汁,和小狗玩耍。她们看着往来的旅客,有时候和年轻点儿的男游客调情,就当练练英语、法语或者汉语。有一次,新和成去了河内,在那里的中国商品市场上,她购买了一个翻译软件包。这款软件包的作用是在你说话的时候,同声传译成近百种语言。她把软件上传到了网络节点,可当她说话的时候,译出的只是一些胡言乱语。而那些外国人说的话,都像是从美国第二次独立战争的宣传动画里搬出来的。
新和成轻抚她的小狗,抬头仰望星空。如果你注视的时间足够长,有时候可以看到轨道上的工业卫星在运行中像针尖一样闪烁,还能看到可重复使用的太空登陆艇往来于地球轨道聚居区时,推进器喷射出的火焰。有时,你还能看到这个地球轨道上最大的聚居区折射出宝石般的光芒。新和成时常觉得,太空就像一条条镶满宝石的衣带,它们回旋缠绕着,从地球延伸开去。月亮看起来好像猫眼儿石,火星好像马德拉水晶,小行星交织成庞大的区域,其中包括从莫桑比克石榴石到缟玛瑙的种种。
新和成喝着甘蔗汁,朝一个刚从外太空归来、还没习惯步行的年轻人笑了一下。有时,她梦想着自己进入太空,像一条喷火的巨龙般升腾而起,进入黑暗和清冷的空间,机器在那里彼此相对鸣响。
她会像太空人那样去参加舞会。舞会应该在城堡里举行,太空中的城堡——由巨大的黑曜石、蔚蓝色的蓝宝石和火焰般的红宝石建造而成。一些中国制造的纳米虫对原石进行新陈代谢,改变其分子结构,形成这些超越了精致和优雅的完美宝石。
她会在人造重力场中踏着轻盈的脚步,身上越南产的绸裙犹如云朵般瑰丽,在她的身畔扬起。这样的绸裙,在场的许多人见都没见过。这裙子一针一线都是手工缝制的,上面的每个花纹、每粒宝石都是单身女工在深夜里连缀在衣裙上的。她会戴上在昆明的实验室里染色的青玉色或者紫水晶色的丝制长手套。是的,或许还是紫色的好,她默默想着。
她的舞伴要有健壮的体魄,个子不用很高,但要很结实,他的身上还文着随感官变动的文身。他有一头黑色的短发,他的眼神应该和他的内心一样,敏感又多情。他会精心打扮一番,但又表现得不只在意装扮本身。她想,他应该是一个园丁,他会在太空货船或者太空聚居地的大型生态园中用自己的双手劳作——他不像那些几乎失去了人性的太空船船长,永远待在驾驶舱里,绑在安全带上,只和机器、引擎打交道,不断凭借星际间的网络数据与人会谈。
他们会穿过重重房门,来到太空人的舞厅。那里有灌满了美酒的负压容器,还有来自不同行星和栖息地的男男女女。有四条手臂的人,有来自火星的红皮肤再造人,有退役的空军,有长着触手的旧货商,有天气骇客,有出名的游戏世界探险家,有生意人,有传教士,有艺术家——他们构成了一个迷人而复杂的圈子。但是她,新和成,不会因此退缩,也不会害羞,她自己就会光芒四射,充满智慧,优雅迷人。每个人都会用妒忌的目光看着她和挽着她手臂的男子。
新和成一声轻叹,抚摸着小狗。它舔舔她的手,她笑了起来。这是会安的一个温暖夜晚,她的手指被针线活儿磨出了茧子,隐隐作痛。
3
博比喜欢去拉丁区的爱尔兰酒吧。正如西沃恩所说,这是一家低劣媚俗的酒吧,非常浮夸。西沃恩是个学生,正在索邦学院攻读小行星洋泾浜诗歌的学位。当时,她正在钻研一位名叫芭蕉的男人。博比和他的朋友喜欢去这间酒吧放松一下。这里就好像一家欧洲主题公园,没有卡拉OK包厢,但是在周末的时候有乐队和爱尔兰舞蹈,还有进口健力士啤酒。博比在学校最亲密的好友是幸运的马戈罗,尽管马戈罗是个尼日利亚的姓氏,他却来自马拉维。他们喜欢和那些索邦学院的女孩们聊天,她们也时不时会和他们一起回家,品尝逆向焙烤阿拉斯加、鸡蛋培根冰淇淋,或者液态豌豆球形馄饨。作为回报,她们会给他们讲早期太空殖民的故事,告诉他们关于太空的神话。她们的故事里有宇宙魔女,数据吸血鬼,还有一种已经失传的生物武器——据说它散布到宇宙空间之中,感染上这种病毒的人会被迫成为猎手,相互猎杀。她们还说了锡安小行星的故事。现在这颗行星已经消失了,有些人说这行星上的居民是第一批乘着“出埃及记号”飞船离开太阳系的人。“锡安人围绕着大麻建立起了一套思维共享网络。”西沃恩边说着边对博比坏笑,“这是一个早期的云思维的例子。”她说。“但是,有人说一种新信号被引进到小行星的封闭网络中,这是外星信号,来自太阳系之外。这只是个传说——”
他们用美食换来这些故事,偷走她们的香吻,分享八卦,喝啤酒,听爱尔兰音乐。这种音乐的节奏就好像海浪打碎在满是礁石的荒芜岸头。西沃恩不想到太空去——“那真可怕,”有天晚上,她喝醉了,靠在博比的肩膀上。“我小时候去过火星。爸爸带我去的。真受不了太空船上那股味儿!空气和食物循环利用,一切都很局促。我全程都觉得恶心。”
然后,他们到达了火星上的通云城。她觉得街道脏得可怕——“每个街角都有乞讨的机器人,他们脚下堆着没用的零件,他们要喝烈酒来让自己古老的引擎维持运行,他们既不是人也不是机器,而是两者邪恶的杂合体——”
她厌恶那些狭窄的街道,连绵数英里的地道。“我们把那里称作外太空,”她带着一丝伤感对他说,“但是意思恰恰相反。所有的建筑都在里面,在室内,在地下,在围墙之中。它们给你压迫感。它们逼近你,让你觉得喘不过气来。厕所和浴室是公用的,毫无隐私,那股味儿啊!他们睡在摞成一摞的宿舍床铺上,就跟工蚁似的。”她战栗起来。
博比也住宿舍。他们的寝室有六个人,都是男孩,都在学习分子烹饪。这是一个与马来公司的合约项目,公司在小行星带有采矿产业。博比知道,他只有努力学习,以期将来被送到太空城。他会在戴高乐机场或者吉隆坡国际机场初次乘坐太空登陆艇。它在火箭发动机点燃之前以传统方式飞行,而后越飞越高,进入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