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的确是大地复苏,万物茁壮成长的最佳时节。虽然她来得一年晚于一年,又走得一年早于一年,我和姚粲却都幸运地赶上她匆匆的脚步,在春季迎来了爱情的新气象。
我自不必说,那日甜蜜涌上心头是化不开的浓浓满足。姚粲更是奇迹般的在同一天和崔老师的关系实现了质的飞跃。
她告诉我她拿嘶吼整宿的酒酿嗓音,凄凉沧桑地对崔老师哀诉衷肠,说她中学时是多么叛逆地挥霍青春,多么冷漠地无视周遭的爱与关怀,妄图搅翻全世界,全世界也没有一个人懂她。
被父母押解而来,读着花大钱买的对她来说又不值分文的大学,原以为不过换个舞台继续她的荒诞剧演出,却没想到会结识我和崔老师两个照以前她理都不理的正常小孩。说她近朱者赤也好,一夜顿悟也罢,总之是幡然悔悟,浪女回头了。
说到后来她潸然泪下,真心想继续这样健康安稳但绝不乏味的生活,而崔老师的存在便是她向往生活的大前提。
我想她的真情流露像感动我一样也感动了崔老师,所以他愿意放下杂念洒脱一回,和姚粲试一试从普通朋友开始发展下去。
这样的皆大欢喜,这样的称心如意,仿佛每一天起床就能呼吸到最新鲜的空气,走在春日里每一秒都是阳光普照,嗅得到生机盎然,听得到凯歌奏响。
即使接连一上午的专业课后,我和姚粲漫步校园里也不再是以往颓废要死的靡靡模样。打打闹闹,放肆大笑,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有多幸福快乐似的。
“岳大美女真的是你表妹呀?”
姚粲大概是虚拟了个真人大小的岳表妹放我旁边,左右比较得出“原来家族遗传基因也不靠谱”的结论,才会把这话说得如此难以置信。
我不得不再一次强调,“她是远房姑姑家的小孩。我随我妈不行吗?”
“吴念陈,”她当即更为惊讶,将我的名字喊得是荡气回肠,“认识你这么久,你这可是头一次在我面前提起你妈妈!”
我敛唇不语,心思翻转。是啊,栓了那么久的心结被解开,让我一直固执认为永远无法释怀的东西也悄无声息地揉进普通日子里,不再禁忌有如设下结界,变得稀松平常起来。
“嘀嘀——”
尖锐的车喇叭声入耳,倏地叫醒我游移心神,不知何时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停在了我们身旁。黑不透光的车窗玻璃缓缓摇下,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陌生面孔。
她是位因保养极好察觉不出确切年纪的雍容夫人,一张几乎没有皱纹的脸上仍看得出年轻时定是枚清秀佳人,加上一丝不乱的经典盘发和不过分张扬一看又价值不菲的首饰,像极了从电视里走出来的大宅贵妇。
“吴念陈,你好。我是夏亦扬的母亲,能单独和你聊聊吗?”她嘴角蕴着温雅的笑,用同样温良的语音询问我。
“阿姨好。”仓促问候,我的第一反应附耳告诉我拒绝她的提议,又笨拙地找不出一个妥贴的字来传递内心想法。局促时我爱用笑来掩饰不安,我一笑,引得她也加深笑意,愈发亲切地说:
“你下午有课吗?可不可以抽时间陪陪阿姨?”
来自长辈的婉言盛情,我不容许自己随心所欲,急忙道:“阿姨,您太客气了,我下午没有课。”
“上车吧。”她说着帮我打开车门,往后座另一边让了让再为我腾出位置,做得自然而体贴。
我不敢做任何怠慢匆匆和姚粲道别,见她神色中浮现一丝担忧,忙用放心的笑去宽慰,然后迅速坐进车里。
以前在家里常会招待老爸的棋友,大都是些自诩豁达下起棋偏爱争个面红耳赤的可爱老头。他们跟老爸一样叫我丫头,夸我饭做得好吃,更胜自家老伴儿。所以我从不会感到来自长辈的压力,与他们相处融洽。
可现在和夏亦扬的妈妈坐在一辆车里,我只觉得连空气都不够用了。挺胸收腹,双腿并拢,小手置膝,幼儿园里坐小板凳赢小红花的感觉全面强势回归。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依旧傻呼呼地对着她笑。
也许她也被我这股子憨劲儿的给逗乐了,慈爱地牵起我的手轻轻握着,
“听说你家在XXX?”
“嗯。”
我点头,她一下一下温柔随意地拍我起的手背,像是轻嘱我别紧张放轻松,不疾不徐地说:
“我年轻的时候被外派到XXX工作了有五六年吧。那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民风纯朴。一到春天,对,就是现在这个时候,田地里的油菜花全开了,金灿灿的好大一片,漂亮得不得了。我很多年都没见过了,念陈,你看到过吗?”
她眼里闪烁殷切光芒,仿佛看到我就像看见漫山遍野的油菜花一样。她的话更是让我顿感亲切再不拘谨,顺服道:
“小时候爸爸带我看过。现在城里变化太大,要到很远的郊外才能看到。”
“唉,可惜了。”她微微叹口气,略显失望地摇了摇头,俄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握紧我的手,切切不已地问,
“那时候我最爱吃的就是那个什么,糯糯的,软软的,沾着黄豆面和白糖吃起来还有点黏牙……”
“糍粑!”
“对对对,糍粑,”她一下乐开了花,好似回味起久远的美味,念念难忘地说,“调回来之后再也没吃过了,连名字都不记得啦。”
读出她小小的失落,我诚恳地说:“阿姨如果喜欢吃,我可以……”
“哎呀,”她突然低呼一声打断我的话,我也一惊忙闭紧嘴又正襟危坐。她忙重展笑容安抚我,似为难似期待地说,
“阿姨跟你聊得太高兴,差点忘了晚上还有个老友聚会。你能陪阿姨去买买衣服,给阿姨当当参谋吗?”
她邀请的口吻像友人间的简单约会,我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笑着点头。完全无法将眼前和蔼的她与严济楚口中那个冷漠的夏亦扬母亲间画下等号。
人说世事无常,大概指的是老天爷那爱捉弄人的调皮性格。好比就在几天前我还幻想化身偶像剧里的女主演绎换衣秀迷倒男主的经典情节。而此刻我竟真置身奢侈的时装店内,被漂亮的导购小姐们左拥右簇,如伺候公主般一套又一套地换着价值不菲的高级成衣。
按理我心想事成该感天谢地,可偏偏老天爷的顽劣程度远远超乎我的想象。
刚进这店门,夏亦扬的母亲就颇为抱歉地告诉我,她坐了一上午的飞机实在累得没法试衣服,打算回去休息。热情的导购小姐们见金主要走,不知从哪里冒出的灵感居然指着我说,你和夏夫人身高身材差不多,你帮忙试试吧。阿姨稍显出此法可行的表情,她们便迫不及待地把我推进了试衣间。
看得出夏亦扬母亲是个品位高端挑剔的人,可我没想到她会这么挑剔。我现在已经不记得我试过多少套衣服了,只是如同机器人般不断重复穿衣服和脱衣服两个循环指令。
试衣间里表情麻木,试衣间外精神抖擞。因为来回运衣服的导购小姐丝毫没有不耐的表情,坐在镜子前真皮大沙发上的阿姨更是兴致浓郁,我哪敢把每件均在五位数以上的昂贵试穿当成负担呢!
“嗯,不错,但好像颜色不太好,衬得皮肤发黑。”
“还行,不过袖口的设计太繁复,会显得手短。”
“可以,如果不是圆领的话,脸会相对更修长一些。”
“这套整体上没什么问题,只是穿起来缺少气质。”
“漂亮,细看却有些俗气,难登大雅之堂。”
……
每次从试衣间走出来,我都像迎接一场不容反驳甚至必须虚心笑纳的严肃审判。阿姨总是目光犀利地把我仔细打量好一番,才面带微笑地温柔PASS掉我试穿过的每一套衣服。我不想多心过于敏感,可一次次否定之后,我开始忧心疑惑她到底否定的是衣服呢,还是穿衣服的这个人。
“念陈啊,阿姨已经挑花眼了。”她笑着起身走到已经不太敢直视她眼睛的我面前,亲热询问道,“要不,你帮阿姨挑一件?”
“我,我……”
胆怯纠缠上言行,我再不会说话竭尽失语,双手紧握成拳克制住为遮掩心慌意乱而习惯乱扯衣角的冲动。这身衣服太贵了,贵得连一个折痕都天理不容。
“没关系。”她拉起我的胳膊,抬手指向另一边展示架上的一排排套装,“你去那边挑挑,这一季的春装款式都还不错。”
我想她大概读懂了我的心情,用得体婉约的提示化解我坐立不安的困顿处境。领下她的好意,我轻点头走向展示架。
一直不明白一件原始功能仅为遮羞避寒的衣服为什么会卖到五位数。面料一个零,剪裁一个零,奢华的吊牌一个零,导购小姐殷切周到的服务一个零,那站在我身后的夏亦扬母亲一定占去最重要的一个零。
我除了此刻面对春意扑面的各种绚烂色彩争奇斗艳快闪瞎了我俩瞪成大零蛋的眼睛外,的确看不出这群衣服比起一小时内我试过的所有衣服究竟不错在哪儿。
如芒刺背我硬装淡然,一件摸过一件,隔两件拿起来一件摸下巴深沉着脸端详片刻,接着再继续重复第一道工序。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即将走到展示架尽头的紧要时刻,一条水蓝色的简单裙装映入我的眼帘。没错,就是它了。
“阿姨,你看这件怎么样?”转身看向阿姨,我再不敢拿裙子往自己身上比,只举起它小心地问。
也许太忐忑,我直视着她容不得自己漏掉一丝情绪,看到她的反应竟又不愿相信自己的双眼。她目光扫过我手里的一袭水蓝迅速移开,可眼底却落入一滴幽蓝染上郁郁之色,弹指间隐匿无踪。
“就这件了,帮我包起来。”她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看向导购小姐,干脆吩咐。
“阿姨,您不试试吗?”我没头没脑怯怯急问道。
她回过头冲我怜爱一笑,肯定地说:“不试了,你选的我放心。”
是这样吗?我不知道,只觉得阿姨在买下这条裙子后显得有些步履匆匆,面容疲倦。而她又盛情邀请我去她家坐坐,喝一杯家里阿姨亲手做的银耳莲子羹。
我心生退意,顾不得礼貌婉言拒接,她没再说什么只坚持要送我回学校。回程的路上,我们又聊起家乡的事儿,她聊旧俗风情,我讲新城新景。阿姨时时欢笑连连,让我渐渐打消纠结的惶恐。
临别时她请我别告诉夏亦扬今天我们单独见面的事儿,非常坦诚地说担心以前母子间的一些误解会造成夏亦扬有顾虑。而正因为她没有对我避讳与儿子的紧张关系,我自然应允。
也许因为她是母亲,夏亦扬的母亲,我真的多心了……
回到学校站在宿舍楼下,我望向远处夕阳红遍的天际,深觉头顶这方天空越发阴霾,像随时能伸出一只灰沉沉的手把我的脸抹得乌漆麻黑。忽然很想夏亦扬,想迫不及待看见他,赖在他怀里不恋余晖,任它消尽遗留摸不透的夜。
没再犹豫,我拿出手机按下他的号码,等来的却是那永远亲切到腻味的女声,抱歉地通知我夏亦扬关机了。
他曾说过实验室里有很多精密仪器,为避免电子干扰做了手机信号屏蔽,所以我笃定他现在一定还在实验室里。从疾走到甩臂奔跑,我始终追不上早已飞向他的那颗自己的心,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人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奇低,常会冒出些可爱而幼稚,又自以为甜蜜无敌的小想法。此刻我站在夏亦扬实验室的门口,那少女心思翻腾地简直像一群“爱情因子”聚拢在我脑袋里,正热火朝天地进行主题为“给我开门,我将还你惊喜”的头脑风暴。
来不及没想好是扑上去嚣张地亲他,或是躲起来狠狠地吓他,我的手早已不知不觉地敲响了实验室的门。
“Hi,吴念陈,你好呀!”
这回我如果真饿狼扑虎凶猛吻上开门的人,将必定成为我生命里,乃至夏亦扬生命里,更可能是门后这位生命里最惊天下之大喜,毕永生之难忘的标志性事件。
哪位恋爱圈外智商正常的人能告诉我,为什么我对面站着的是姜子沫?确切的说是巧笑靓兮,美目盼兮,我三百六十度晴天霹雳,她四十五度金光万道兮的姜子沫。
“嘘!”她葱白指头比在唇间,悄声对我说,“先进来,他睡着了。”
瞬间的五雷轰顶,我几乎能感觉到高压电流从头顶一直窜到脚底,电得我举步维艰,进退两难。
实验室里灯光昏暗,我一走进去便看见靠在角落单人沙发里似乎睡得很沉的夏亦扬。碎落刘海遮掩了他好看的眼睛,大大的白色袍子覆在他身上,整个人显出丝单薄感,单薄得连脸色似乎都苍白不少。
姜子沫几乎贴着我的耳朵,轻不可闻地说:“连续两个晚上开夜车赶实验报告,刚睡下没一会儿。”
怎么会?他明明昨天还和我吃饭逛书店来着。因为吃得太少我笑他在减肥,他只说他没有胃口。熬通宵工作,白天强打精神陪我怎么可能会有胃口吃东西。女朋友当到这个份儿上也只能用“不称职”三个字概况了。
“唉——”
“吴念陈,你别误会。”我沉默不语后的一声哀叹,叹出姜子沫的顾虑,她忙解释道,“我刚巧有事找亦扬而已。说着说着他就睡着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无聊,呵呵。”
她自嘲一笑挥手向我道别,无声地说了句再见,便匆匆也静悄悄地离开了实验室。
陌生的实验室里各种陌生的仪器闪着奇怪的灯正嘶嘶运转着,像喘息的怪物一样令人生畏不敢靠近,我不自觉地走近熟睡中的夏亦扬。
我以为自己对他的样子已足够熟悉,闭上眼也能描绘他出众的五官。可真正长久凝视,他似乎又和我心里爱的涂鸦不太一样。他也会困倦得倒头就睡,也会疲惫地面容憔悴,也会安睡中双唇微张。
好吧,我的脑细胞又在开会了,难得的意见一致,异口同声为我挥旗呐喊:亲他,亲他,亲他……
跟着感觉走,我大胆地俯下身寻着他的唇而去。越近心跳越快,而动作越来越慢,连时间仿佛也为我暂停了脚步。
“你干什么?”
一点点,只差那么一点点,夏亦扬居然猝不及防地睁开了眼,喑哑道。
心里的小花鼓敲得正欢正急停不下来,我脱口而出道:“把眼睛闭上!”
他大概未从睡梦中完全清醒,朦胧地眨了两下眼睛,真乖乖闭上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喜滋滋地吻上他。蜻蜓点水般小啄一下准备飘逸离开,忽觉腰间一紧我落进夏亦扬怀里,而清新风格的小亲亲顷刻间彻底被他主导成法国式火辣拥吻。
谨记上回教训,我长了个心眼,偷偷勾起原本盖他身上的白大褂围在胸前铸就最“薄弱”的防线。
“吴念陈,如果我真想把你怎么样,你就算裹成木乃伊也没有用的。”
他火热的唇略略挪开,一个字一个字拂着我的唇低沉吟出后,负气般地着力咬了下去。我吃痛地皱眉,含糊哼了一声,他放松力道留恋轻吻,才不舍地拉开我们的无间距离靠回沙发背,带着一脸倦容做起深呼吸。
“你怎么啦?”我戳了戳他起伏的胸膛,高翘兰花指翻出自以为的媚眼如丝,“是不是被我的美貌迷得晕头转向,跳不过去啦?”
他一把抓住我不老实的手,眼中充斥无奈,好笑地说:“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其实我肚子饿了。”
多么美好的一个“误会”啊!收好从不擅长的做作妖艳,我拉他起身走向门口,急急道:“走,回家我给你做饭吃。”
只迈出半步,他反握住我的手稍使劲带我与他面对面,双手绕在我的腰间。绅士般地轻吻我额头,他眉宇间洋溢喜悦牵动唇角最会心的笑,望进我眼里如汪清泉甘甜流淌。
“吴念陈,我喜欢听你对我说‘回家’两个字。”
夏亦扬家不大的厨房流理台旁有一扇小窗户,窗外夜色深重,对面高楼里的每家每户此刻灯火暖照亮出温馨,温馨的夜也照亮了黑。
我站在灶台边为夏亦扬文火慢熬的莲子白米粥已“咕咚咕咚”泛起阵阵米香。想着他为了挤出时间多陪我牺牲睡眠熬夜工作,我心里的幸福也如白粥里的莲子熬出丝丝苦意。还好我对自己的厨艺有信心,能保证此时在卧室里补眠的夏亦扬醒后能吃到最可口的饭菜。
“好香啊!”
熟悉的声音唤起安静的厨房。我回过头,夏亦扬双手环胸斜倚在门边,气色转好却仍隐约显出些倦怠,唯有嘴角擒着的浅笑依旧灿烂。
我边搅动着锅里的白粥边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不睡了?我还要再炒两个小菜才能开饭呢。”
“睡不着了。你做什么呢?”他往我这边微微探了探身子好奇地问。
“莲子粥。熬夜之后不能吃得太油腻,喝点粥养养胃比较好。”我很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引得他一片轻笑,不由得问,“你笑什么?”
他望着我啧啧点头,“吴念陈,你现在的样子像个小家庭主妇。”
“那是。”我也不谦虚,扯着偏大的围裙,洋洋自得道,“是不是你从小都只有保姆阿姨给你做饭吃呀?”
我不知道我的话是不是把钥匙开启了夏亦扬的尘封往事,他默默走到我身边接过我手里的大汤匙继续搅粥的动作,慢点了下头,徐徐道:
“小时候家里的阿姨每天都会变化花样很多菜,可是吃饭的人往往只有我和姐姐。我也很少进厨房,记得有次姐姐心血来潮非要自己做冰淇淋给我吃。当时我站在厨房门口留着口水看她手忙脚乱,结果吃完第二天我就拉肚子了。”
真是个可怜的小朋友,我像给小狗顺毛似的踮起脚顺了顺他并不凌乱的刘海,惋叹:
“所以你以后再也不敢吃冰淇淋了,对吗?”
“不对。”他眼神明亮笑着摇摇头,“结果当姐姐第二次心血来潮做冰淇淋的时候,我照吃不误,也照拉不误。”
我一个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指着锅里热气腾腾又香气扑鼻的莲子粥,拍胸脯自豪地说:
“你放心,吃了我这个保准你延年益寿,长命百岁。”
他甚为满意地环住我的肩膀,把我的头轻纳入他的胸口,“嗯,谅你也不敢谋害亲夫。”
我依偎着他,静静聆听他心房跳动奏出的安稳,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严大夫跟我说过你姐姐的事情。”
“嗯。”
“你经常想她吗?”
“嗯。”
“那以后你想她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我陪你一起想,好吗?”
“好。”
简单的清粥小菜,夏亦扬吃得津津有味,我坐在餐桌对面托着下巴颏也看得津津有味。夏亦扬时不时抬头瞄我一眼,我就把嘴角高挂到耳朵边无比阳光地冲他笑一下。
“吴念陈,你样子像在暗示我:晚上留你过夜。”
当他第N次抬起头意外地插进这句话彻底曲解了我自认为“阖家欢乐”的笑容。我也很没出息地忘记反驳,抽动嘴角半天无法还原正常表情。他目光略过沙发再对向我,抱歉地说:
“可惜我家只有一间卧室,要委屈你睡沙发了。”
“为什么!”我一听,人瞬间恢复原形并同步上升到愤懑不平的高级阶段,质疑道,“当初你住在我家,我不都把房间让给你,自己睡沙发了吗?你怎么不礼尚往来呢?”
“哦,”他放下筷子,恍悟般一声长吁,颇似为难地皱起眉头,“可我认床,换个地方睡不着觉。”
“这样啊。”我犹豫不决地望向尚算舒适沙发,转念再想,忙说,“不对不对,你睡我小床的时候,也没听你说睡不惯啊?”
他眼神无辜,好心极了的样子提醒我,“所以你认为我每天一大早陪你去买早点,是因为什么呢?”
“你不就想趁清早没什么人对我……”急匆匆的话说到半截,我脑袋瓜一转闪出智慧之光,也摆谱装老谋深算,狡黠一笑,“有你的夏亦扬,给我下套子。我压根儿没说要在你家留宿。”
他赞同地点点头,优雅地抬腕看了眼手表,起身收拾碗筷,慢条斯理地对我说:“这个点儿送你回学校估计宿舍楼已经锁了。虽然你不想留宿,但恐怕你得借宿。”
“什么!”饭桌博弈至此,我再装不起高智商,见他从容自若地走入厨房,忙跟上他的脚步,一路大呼小叫,
“不行不行,不能不回宿舍,姚粲该担心我了。夏亦扬,夏老师,夏大科学家,你帮我想想办法吧。”
人也不搭理我,系好围裙拧开水管自顾自洗起碗来。我一边干瞪眼瞧着更不自在,识相地拿起擦碗布,小心地接过他顺手递来的碗碟拼命往死里擦,力求光可鉴人。
他不言我自然不敢语,厨房里唯有淅沥水声下碗盏相碰的脆响。我眼风偷扫他身穿围裙一副居家男人的模样,数秒前的“心急”倒真“如焚”了,哪还记得回不去的学校有门禁的宿舍,脑袋里全是这个男人的爱与体贴。
“吴念陈,你多大了?”
我满心满眼都装着夏亦扬,好比身轻如燕踏着五彩祥云一层层往上飘。他前后不搭地这么一问,我懵懵懂懂间张口即答:
“七月份满二十。”
“回神了!”他抬手故意弹了我满脸清水,利落吩咐道,“去给姚粲打个电话,说你晚上住我这儿。你睡床,我睡沙发。”
我擦着脸回过神,有点不可思议地问:“你不是说你认床,睡不着吗?”
他意味悠远地轻叹口气,深沉道:“我今晚就算睡床上也不见得睡得着。”
“对对对,头前儿睡多了嘛!”我止不住点头附和,还听不出他的潜台词真可以自拆“爱情砖家”的招牌了。我拿出手机直往外走,“我去给姚粲打电话。”
夜深人静,床头灯投下橘色柔光,我卧床躺倒数绵羊,毫无睡意。
比起家里我那可怜的小床,夏亦扬家的大床睡下两个人绰绰有余。而比起我家那老式的大沙发,夏亦扬家走现代简约路线的小沙发可就精致多了。也不知道他一大高个睡不睡得下,大概要蜷着腿才能勉强塞进去。
我突然有种被姚粲戳中心事的感觉。刚才给她打电话,她一听说我留宿在外,人都要气炸毛了。再听说我所谓的“外”是夏亦扬家,立刻从炸毛变炸弹在我耳边狂轰滥炸,不断灌输我把握机会打赢BOSS升级的思想。我辩白说纯属意外,没那些个花花念头。她反质询我,对自己的男朋友春心萌动有什么不对!如果今天这是别的什么男人家,比如毕乃千家,你吴念陈哪怕睡大街上也不会留宿过夜的。
越想我越觉得她的话在理,夏亦扬已经接连熬过两个通宵,再让他睡翻身都不容易的小沙发我又于心何忍呀!
疼惜着外面沙发里的人,我掀开被子起身刚走到门口,房间内一暗,床头灯灭了。黑暗笼罩,我停滞脚步原地蹲下动也不敢动,脏话都快飙出来了。
大半夜的,停哪门子电啊!
“吴念陈?”
门口响起夏亦扬磁性的声音,我猛地站起来没等应声大脑一时供血不足,眩晕感袭来又结结实实栽回到地上,疼得我直抽凉气。
“怎么了?”
听得出他急迫的语气,无奈我痛得正欢没缓过劲儿,哼唧半天说不出话。接着我听见他更为急促的脚步声,渐闻渐弱。来不及想他去了哪里,床头灯又再次亮起还我光明。
我揉着隐隐作痛的胳膊坐起来,房间门正好被推开,夏亦扬一脸焦虑的神情引入眼帘,我立刻连忙笑着宽慰道:
“没事没事,摔了一跤而已。”
他大步走近我蹲下,二话不说将我打横抱起,面容中没有因我的话而显出丝毫释然放松,害得我也不敢再做任何拒绝,本分老实地被他抱出卧室。
小心非常地将我放入沙发中,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把我看过一遍,他严肃地问:“摔到头了吗?”
“没有,没有。”我忙摇头,伸出手指比在我们之间,头脑清醒地说,“这是一,这是二,一加一等于二。”
他似乎还不放心,又抬起手伸向我的额头,竟让我看见一道血痕横亘在他的手背上。我先一步拉过他的手,心头一紧。
伤口虽不是很深,却长至整个手背。又因为施力抱我的缘故,鲜血已经染红了整个手掌,甚至流至手肘。
“没关系,刚才开电表箱的时候,可能没注意被表箱门划到了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欲抽回手,我双手一捧又握得更紧了,也端起肃然语气问道:“家里有没有急救箱?”
“有,我去拿。”
“告诉我在哪?”
他不再执拗,听话地坐着等我拿出急救箱。擦酒精消毒时,我尽量把动作放至最轻最慢,屏住呼吸生怕稍一喘气儿都会加重力道弄疼他。可酒精灼烧伤口又怎么会不疼呢?
“疼么?”埋头在他的伤口上,我找不出话来分散他的注意力,心有所想便张口说了出来。
“疼。”
“不对。”我故作轻松地反驳道,“你应该说不疼以彰显你的男子气概。”
“是真的疼。”
“之前抱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喊疼啊?”
“当时太着急了,没顾得上。”
平常口吻里带着理所应该的情绪,我抬起头凝望向他。吴念陈呀,曾经那么遥远难以捉摸的一个人,爱你的时候又实在真诚踏实地令人心安稳。
感动得一塌糊涂,我幸福而笑感叹:“夏亦扬,你对我这么好,我都离不开你了,怎么办呀?”
他伸出另一手亲昵地敲敲我的头,乐得畅快,戏弄我般道:“小丫头,你这是在跟我求婚吗?”
我慌乱低下头,只觉腮边燥热难耐,一定红地厉害,忙拿出绷带全神投入到包扎伤口的动作中。不一会儿终于大功告成,我长舒着气抬起他的手举至他眼前,
“怎么样?还行吧?”
他左右看了看,不吝夸奖:“不错,比我想象地好很多。”
“夏亦扬,那个,那个,”我整理着药箱,却整理不出合适地措辞。瞧见茶几上带血的棉球,心尖一颤下定决定,目光决绝地看向夏亦扬,我一鼓作气道,
“你还是进屋睡吧。你现在是伤残人士,应该不能把我怎么样。你放心,我一健全人士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他一下笑了,用缠着绷带的手不那么利索地抚了抚我的刘海,温柔回答:
“好。”
也许因为深夜里一场意外惊吓后人累体乏,也许因为身旁有夏亦扬的陪伴不再孤单,我躺在床上很快睡意袭来,重重地闭上双眼。隐隐约约间似乎感觉夏亦扬在我耳边柔情低语,细细想来,他说的好像是,
“吴念陈,下学期搬过来,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