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亦扬受伤的手不能沾水,我主动管他要了家门钥匙,承担起为他洗衣做饭的应尽之责。日日往返于学校和他家之间,我体会到“忙并快乐着”深切含义。
人受伤了工作不能停,我也坚决反对他再熬夜。有时候他工作起来我们时间交错,往往我做饭的时候他在实验室正忙,而他回家吃饭的时候我又有课必须赶回学校。可不管怎么样,不超三天他总会挤出时间坐下来好好陪我吃一顿饭。
老爸除夕夜的一番话犹在耳边,他和夏亦扬都说要学会感谢。所以我感谢平安度过的每一天,感谢每一天里夏亦扬对我说的每句话,感谢他每句话里我都能体会到的他的爱,感谢他的爱时刻将我包围。这便是相爱的幸福,不是吗?
就在我陶醉在无尽的幸福当中时,来自夏亦扬母亲的一个电话又让我心起波澜,不能平静。她说为了感谢我那天帮她挑选衣服要请我吃饭。我不好拒绝答应下来。
换上最得体干净的衣装,表现出最好的精神状态,我站在约定好的餐厅包间门口,又再次谨慎地检查仪容,深呼吸好几次吐纳平心才推门进入。
早到的夏亦扬母亲看见我,笑着冲我招手,“来来来,念陈,坐我旁边来。”
我听话地照做,一坐下阿姨拉我的手嘘寒问暖,我一一细细回答,恭恭敬敬。聊了一会儿,她忽然说:
“我还另外约了个人,应该快到了。”
刚说完,包间门便被人推开,姜子沫身着漂亮的套装站在我们面前。我有些吃惊她的出现,她看到我也颇为惊讶,转而眼笑眉舒,
“干妈,对不起我迟到了。”又看向我,大方道,“吴念陈,你好呀。”
“怎么,你们认识?”阿姨睨我一眼,意外地问向姜子沫。
她走到阿姨身旁另一个空位坐下,盈盈笑着点头,“嗯,亦扬他们给我接风洗尘那天,我们就见过了。”
阿姨轻“哦”了一声,转身爱抚着姜子沫乌墨般长发,亲切地说:“你看你人是越来越漂亮了,就是越来越没良心,出国这么多年也没回来看过干妈。”
姜子沫倒上一杯茶举过头顶,撒娇般道:“干妈,我错了还不行,给您赔罪了。”
“你这孩子呀!”她言语里哪有生气,全是数不尽的宠溺,接过茶杯轻压一口,又问,“这次回来不会再走了吧?”
“不走了,我得留下来赎罪,好好陪陪您。”姜子沫挽住阿姨胳膊,靠上她肩头,真像个女儿对母亲般的亲近示好。
“光陪我还不够,”阿姨温柔的语调似乎有意提高了几分,“你还要多陪陪亦扬,我才原谅你。”
姜子沫笑看向我,“亦扬他已经有了念陈,根本不需要我来陪。”
“她……”
阿姨微微一顿,看也不愿看我一眼,继续紧挨姜子沫问这问那。她们共同聊起过去十几二十年的陈年往事,故事里有姜子沫,有阿姨,有殷悦,有阿烈,甚至有严济楚父子,每个故事都离不开夏亦扬,可悲的是永远不会有我。
就像此刻我坐在她们身边形同虚无,不知她们话中典故,不知她们因何而笑,不知她们每个默契的眼神里究竟需要多少年的相处相知。
从小我不是没有尝过被人排挤的孤独滋味,可我不在乎因为那些都不是该被我在乎的人。但是现在我打心眼里想加入她们,想让她们与我分享一切关于夏亦扬的事,哪怕她们仅仅只讲一句,“吴念陈,我跟你说……”,没有,并没有。
我安慰自己,其实她们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能听见记在心里,何必再去纠结是否能加入其中,我该谢谢她们让我更多的了解夏亦扬才是。所以吃饭的时候,我努力表现地得体有礼,仔细观察阿姨的口味喜好,发现她喜欢吃的菜,我会为她夹进碗里,尽管她始终对我不理不睬。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只要是我给她夹的菜,她厌恶地连筷子都不愿沾一下。而同样的菜,如果是姜子沫夹给她的,她总是吃得那么爽利,还要对姜子沫赞不绝口。
无法再找到更合理的理由来释怀自己,我味如嚼蜡吃不下任何东西,放下筷子孤坐一边,静静等待一场不属于我的聚会结束。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我听到姜子沫起身告辞,以为终于迎来散场道别也跟着站起来。阿姨给了姜子沫一个来自长辈的爱的拥抱,千叮咛万嘱咐姜子沫一定要常去看她,更要多陪陪夏亦扬,才不舍地目送她离开。
我正想道声再见,她转过身坐下不再亲如友人,反一脸寒霜严厉地对我说:
“吴念陈,我想正式和你谈谈。”
心中早有不祥预感,我没有太多地迟疑坐了回去。
“你也看到了,子沫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就像我女儿一样我对她非常了解。直到今天我一直坚持认为只有她才是最适合我儿子的妻子,最适合我们这个家的儿媳妇。
我没料到他们会分手,但我想一定不是什么不可挽回的原因造成的。所以我会极力撮合他们复合,而我现在也只认姜子沫一个人是我儿子的女朋友。
吴念陈,你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你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你是什么人?我儿子是什么人?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究竟适不适合在一起?会不会有未来?”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带倒钩的刺深深扎进我心里。言终的几个问题更像是把这些刺又毫不留情地从我身体里抽出,血淋淋地摆在我面前,让我看看看它们有多触目,有多残忍,有多摧毁人的意志。
我从没想过我和夏亦扬的身份有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提问。只紧紧咬唇盯着她看,用尽全力不流出一滴屈服的眼泪。大脑再空白我也记得一句话,夏亦扬不喜欢我哭泣。
她从脚边拿起一个漂亮的纸袋随意地丢掷在碗碟之上,任由浊腻油汁的污染侵透。我看得出这个尚未开封的纸袋里装的是上次我帮她挑的那件水蓝色裙装。
“忘了告诉你,我讨厌你挑的这条裙子的颜色,永远也不会穿。当时你把它拿在手里我就在想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暗示啊,你挑的东西我看不上眼,你这个人也一样,作为夏亦扬的母亲,我永远不会接纳你,更不允许你再出现在他身边。”
我默默起身拿起污浊的纸袋,从里面小心地拿出那件我认为非常漂亮的华服,仔细检查发现没有沾上半点油渍,欣慰一笑。再慢慢折好,珍视地捧进怀里。
“你听懂我的话了吗?”她不耐烦我慢吞吞的举动,又更为严厉地责问。
我轻轻点头,“我想大概懂了。”
“离开亦扬,你做得到吗?”她进一步逼问。
“阿姨,您刚才说了那么多话,只有这句最不自信。”我淡淡道。
“你……”她倏地站起来,强压燃起的怒意不愿再与我多加纠葛,下最后通牒般对我说,“你好自为之。”
一个人走出餐厅,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大都市依旧以明快的节奏舞动繁华。当下也许有人伤感,有人悲惨,有人痛苦,有人流泪,遍布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可任何落寞情绪均不能阻挡她生生不息的脚步。
只是此刻我觉得被钢筋混凝土筑起的喧嚣繁荣包围的自己愈发孤独,我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我会痛,会累,会无法喘息。表面上装得再淡定从容,血肉之躯却早已被阿姨的话凌迟地皮开肉绽。
有了滴血的伤口,我想明白了为何当年老爸带着妈妈愿意舍弃亲友,远离故乡而选择私奔这条艰辛的路。因为人都脆弱地不堪一击,四面楚歌里会有信念瓦解的恐惧。我不会重蹈当年父母的覆辙,也不知道现在该何去何从。
仍紧紧捧着被阿姨嫌弃的裙子,我拿出手机,第一次给夏亦扬发去了条“善意的谎言”:
“下午有事,不能过去给你做晚饭了。”
专注地盯着手机耐心等待信息的发送并提示发送成功后,我再抬起头有几秒钟的恍惚看不清前方景物,只模糊发现好像马路对面有人在向我招手。找准焦距,我清楚看见那个人是姜子沫,她正挥手示意让我过去。
没有太多的想法,我穿过马路走到姜子沫面前。她笑靥如花,抬手指着街口的咖啡厅邀请我道:
“去那边坐坐好吗?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我没有说话只点头,随她走进咖啡厅。对坐在靠窗铺着碎花棉布的小圆桌边,她点了一杯蓝山,我要了最甜腻的可可。没有客套,她开门见山地对我说: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和亦扬分手的原因。”
“其实,我不知道。”
“哦,”她没有显得很意外,优雅地喝口咖啡,轻轻开口,
“我们父母是世交,我和亦扬一起长大,读一个幼儿园,一个小学,初中高中,连大学都离得不远。从小到大我们听的最多的话就是身旁的亲朋好友,尤其是我们父母说我们是金童玉女,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听着听着,连我们自己也觉得自己是对方最适合的存在,再加上那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彼此交织的生活状态。于是在我们考上大学的那一年,自然而然地走在了一起。可是从朋友到情侣,对我们来说并没有太多改变,好像纯粹为了满足周遭人的美好愿望而已。
大四毕业,所有人都开始面对人生新的起点和选择。我们坐下来仔细谈过之后,都觉得我们之间不是爱情,只是为旁人的想法买单而已,然后我们很和平的分手了。现在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分手,因为我们从没有过男女感情。吴念陈?”
“嗯!”我一丝不苟听得特别入神,听见她叫我名字我一挺身,差点将握在手中杯子里的可可溅出来。
她帮我把杯子拿开又抓住我的手,眼神诚恳地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成为你和亦扬间的阻碍。这几年我谈过属于自己的恋爱,看得出来亦扬真的爱你,而你也一样。”
“谢谢你。”我想我能说的只有这一句话。
她轻松笑着摇头,像是才看见我妥帖放在膝间的裙子,指着它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前不久陪阿姨逛街我帮她挑的裙子,她一点也不喜欢。”我如实回答。
“哎呀!”她忽的一声低呼,懊恼地轻拍下自己的额头。在确定我知晓那件夏亦扬姐姐车祸身亡的悲惨意外之后,她庄重地对我说,
“吴念陈,因为亦琳姐的事,干妈和亦扬他们有很大的误会。我觉得只有你能帮他们化解。”
“我?”经过刚刚的一幕,我根本无法相信她的判断。
“没错。”她肯定地点头,又安慰我道,“干妈之所以会不喜欢这条裙子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当年亦琳姐为干妈去取的那件旗袍也是相同的颜色,从那以后她再也不穿任何蓝色的衣服。”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那天会觉得阿姨看到这条裙子的第一眼会显出阴郁惆怅的样子。自己误打误撞撞到枪口上了,也怨不得别人。
“而且当晚的那个宴会,我父母也在场。他们事后告诉我因为那是属于商业机密性质的晚宴,整场与外界完全隔绝封闭,干妈他们是主办方一早入场了。所以等干妈知道亦琳姐意外出事的消息后再赶去医院,已经晚了一步。
这个意外太令人震惊了,大家当时都情绪失控很不理智。特别是亦扬,完全不愿意听任何人的解释。等到事情过去之后,亦琳姐变成了亦扬的禁忌,他们母子的关系也走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我自己现在已经站在十字路口前举步不定,看不到每条路上究竟是荆棘还是鲜花,终点是地狱还是天堂。又怎么能化解如她所说“无法挽回”的误解呢!
“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但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个人一定是你。”
姜子沫句末的语气异常坚决,我忍不住对她和和盘托出阿姨对我的不喜和警告。她却笑着给我加油鼓劲,说愿意当我潜伏阿姨身边的间谍,又把她对阿姨的了解一五一十,巨细靡遗地分析给我听。非得坚持凭借她敏锐的眼光和第六感,以及我的善良和智慧,一定能攻克难关,走向胜利。
说到最后,我都有点哭笑不得,居然神奇般地被她说服愿意挑战极限。可如何挑战,我仍一头雾水,没有任何启发,我想这就是一种冲动吧。
离开咖啡厅伫立街头,我看到了夏亦扬回复的短信:
“你不回去做饭,我就不吃了,多晚我都等你。”
我莞尔,真像个赌气的倔强小孩。心房暖流涌动,人也莫名地不再茫然,面朝夏亦扬家的方向迈开大步,我没有犹豫。
一开打家门,听见厨房里叮叮当当一阵响动,我忙换好拖鞋将手里的裙子随意搁在沙发上疾跑进去,夏亦扬这位“独臂大侠”正手持菜刀和一圆不隆冬的大西红柿做斗争。实验室里的大科学家显然被切菜的简单活务给难住了,缠着绷带的左手使不上力扶不住光滑的西红柿,举刀的右手无从下手。他怒视砧板上的西红柿,又拿它无可奈何的样子滑稽极了。
我故意笑得很夸张吸引他的注意,“你不是说我不回来,你不吃饭吗?”
他像卸下重任似的把菜刀往砧板上一放,“说归说,总不能真等到你那么晚回来,还要饿着肚子给我做饭吧。”
踮脚接下他身上的围裙自己拴好,我犟嘴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回来?”
“不用知道,这是我帮你培养起来的习惯。”他冲我举起左手,愉快笑容里张扬着无比的自豪感。
我无话了,他说得对。习惯可以可怕地能让两个不相爱的人做出错误判断而走在一起,也可以可爱地帮两个相爱的人层层积累默契。
好比我手脚麻利地做饭,他默契地站在旁边督战。我端菜上桌,他默契地端坐桌边等我盛饭。我给他夹菜,他默契地夸我宜家宜室最能干。
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我拿出数米粒的毅力来思考到底要不要告诉夏亦扬我和他母亲见面的事。
“吴念陈,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别磨牙。”
在夏亦扬“善意”的提醒下,我才注意到自己跟啃甘蔗似的咬着手里的筷子。筷子尖拿出来一看全是牙印,我说怎么今天这米饭总嚼不烂呢。
放下碗筷,我盯着他不敢眨眼,谨慎开口:“我和你妈妈见过面了。”
“嗯,她跟你说什么了?”
他声色未动保持惯有的慢悠悠吃饭速度随口问着,冷淡过了头的态度让我无所适从。想了想,我轻松一笑,
“也没什么,阿姨说她很多年前在我家那地方工作过,特别喜欢吃我们那里的小吃,到现在都还很怀念。”
“还有呢?”他微微一滞后仿佛更为投入地吃饭,却字落如冰,沾染夜的凉意。
“她还跟我聊了些你小时候的事情,挺有意思的。”我头皮发麻,说着嘿嘿地乐了两下,干瘪得像情景剧里莫名其妙出现的配笑声。
“还有呢?”
终是放下了碗筷他向我投来无波无澜的目光,仍旧那三个字,竟如利刃直剖我带起的虚假面具。不善于伪装,我立刻卸甲投降,刻入发肤的那几句话要用好大好大的勇气才能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
“她让我搞清楚,我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我们两个在一起合不合适,有没有未来。”
夏亦扬放在桌面上的手渐握成拳,力道之大骨节尤为突兀,像在极力克制情绪。他眉眼间聚集的愠怒是我从未见过的望而生畏,好似濒临界点一触即发,周围的空气仿佛也急剧升温,膨胀地压迫人心。片刻他勾唇而笑,笑出无尽嘲讽,似戏谑般对我说:
“你应该告诉她,你是未婚女青年,我是未婚男青年,从法律角度来讲在一起很合适,而且在一起才有未来。两个普通人的事,不劳烦她操心。”
分开来听他这话句句有理,合在一起偏偏如同产生化学效应般深具杀伤力。我纵使有千万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对他母亲讲,忍不住劝道:
“你别这么说,她毕竟是你妈妈……”
“吴念陈,”他抬手打断我,凌冽寒气散尽笑意席卷而来笼罩上他的面庞,连带吐字也严峻苛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不容触碰,我的底线是我的母亲。我不想因为她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更不想因为她对你发脾气,都不值得。”
“可她反对我和你在一起,我不可能不被她影响。”我苦笑道。
“你记住,她是她,我是我,我不会对她妥协,你的善良也对她无效。”他说的每个字都硬如顽石,像要砸进我心里生出个坑永久铭记。
“善良有错吗?希望得到你母亲的认可有错吗?”
也许在不久之前我还认为爱情从来只是两个人的私事,可现在我知道这不可能。面朝爱人笑脸迎对,背后却被他最亲的人贴上全盘否定的标签。我是一辈子不用转身还是三维生物能二次元地活着?他显然并不能默契地想我所想,为我心忧,因为他说:
“她的认可不重要,你如果相信我,仅仅只需要照我的话去做。”
“难道我们要走上我父母那条路?”我退怯了,提出的问题已先于他给了自己否定的回答。
他一直那么聪颖敏锐,怎能看不出我的异动,一句话痛击而来,“你在担心你也会像你母亲当年对待你父亲那样对我。”
“不是的!”我挺身而起,三个字铿锵掷地,再说不出替自己辩白的解释。退怯下的犹疑甚为可怕,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不愿旧事重演,他也许真就一语中的了。
夏亦扬也站起来径直走到沙发上拿起那条天蓝色的裙子,咄咄逼人道:
“想不到她会拿商场上的手段来对你。这是什么?胡萝卜大棒政策?她有没有告诉你我已经不再是豪门里的富家子弟,给不了你奢侈的生活。所以你动摇了,因为她送你的一条裙子,对你讲的几句话,你就动摇了!”
他一步步朝我逼近,每个字落在他沉重的步伐里都如同直接踩踏到我的脸上。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还奢求他来相信我,简直啼笑皆非。我笑不出来,却能确定:
“我没有动摇!”
人已近在眼前,因礼貌而疏离地恍如陌生人,“好,请你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我多想说点什么,可如鲠在喉半个字也蹦不出来。
“吴念陈,承认了吧。你让我觉得自己很可笑,像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他真笑了,苦涩又自嘲。
“夏亦扬,你混蛋!”
我歇斯底里地冲他喊出最后的底气,夺门而出。
怎么会上一刻彼此还如置身美妙梦境,这一刻就我一个人狂奔在没了尽头的夜幕之中。寒凉空气吸入胸腔和回流至心没落出的眼泪都是彻骨之痛,又着魔般无法控制自虐地大口呼吸不让泪水泛滥。倔强地和自己身体作对,你到底还能有多痛?
情场失意赌场得意,我赌赢了能在宿舍楼锁门前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学校,赌赢了守口如瓶,不向任何人包括姚粲提及那黑色悲催一日的丝毫细节。更赌赢了绝不主动和夏亦扬联系,虽然我也没有被动地被他联系过。
回归单身生活,朝夕相处的姚粲难免起疑,于是我骗她说夏亦扬出国扶贫了,去了地图上都找不到的某非洲小国。通讯基本靠吼,怎奈山高水远,吼也吼不到我这儿来。
原本充实的生活一下子空广得有如浩瀚宇宙,我想起来了自己还是小小的芝麻班长,也考过系里第一名。有了这样的职责与曾经的辉煌,我深孚众望开始组织班级聚餐出游唱歌,见缝插针上自习,让自己很忙,却并不快乐。
和姚粲上了半小时自习而已,我就觉得好累一个人背起书包决定先回宿舍。五月有一年中这里最舒适的天气,尤其是夕阳落尽的傍晚。尚未消散的日间温暖糅合夜起微风吹来的凉意点缀不知名的花香,奇妙得令人脾肺通畅,不自觉地步履悠闲,留恋自然。
我慢慢踱步于校园的林荫小道无限放空,忽然听见自己的手机在响,来电显示是殷悦,略作犹豫我还是接了起来。
“吴念陈,你终于接电话了。今天是我生日,身为寿星我诚意邀请你来参加我的生日会。”
她声音里的好心情展露无遗,本想拒绝的我也不好意思直言相告,只得说:“恐怕来不了,我晚上有课。”
“吴念陈,我是谁?”
她天来之笔这么一问,我懵了头生硬地回答道:“殷老师。”
“殷老师现在问你,晚上是什么课?我亲自帮你请假。”
我忙说:“不用了,不用了,其实我有点不舒服没打算去上课。”
手机那头短暂无话,我以为信号不好喂了两下,便传来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大表姐,来嘛,咱们也好久没见面了,快点来陪我喝两杯。”
我有些摸不到头脑,奇问:“岳云梦?你怎么会跟殷老师在一起?”
“没事来‘秘色’坐坐,正巧碰上阿烈他们给殷悦开Party,就一起玩咯。”她寥寥数语之后催促我道,“快来快来,阿凡说要调他最新研发的鸡尾酒给你喝,等等……”
“阿凡达表姐,阿烈不相信你酒量惊人千杯不醉,你赶紧来证明给他看。阿烈你别笑啊,你跟她说……”
“红与黑,哦,吴念陈。来吧,殷悦说你不来,她不切蛋糕。你今儿怎么这么受欢迎,子沫,给你……”
“吴上峰,你不来可要后悔的,我有好多内部情报要向你汇报……”
“大表姐,我也有新动向哦,来陪我喝酒我就告诉你。”
“阿凡达表姐,阿烈说要和你拼酒,我赌你赢……”
“……”
换人跟变戏法似的,我猜他们那边一定把传手机当“丢手绢”玩了,我走到宿舍楼下手机才又传回到殷悦手里。
“亦扬去接你了,应该到了吧,给他打电话。”
我觉得烫手的手机一定是丢到我这里了,预示我该撒腿开跑,有多远躲多远。仅临宿舍几步之遥,肩膀被人轻拍一下,我回过头一看,崔老师那张难能可贵透着“精忠报国”一样坚贞劲儿的脸在柔黄路灯下幻化出奇异神采。他的五官跟错乱拼图似的,我不知道他是想哭想笑,还是想说话,只好先开腔:
“崔老师,你找姚粲?”
摇头如横着捣蒜,他张口欲言半天,才如鼓足勇气般道:“我有事找你。”
“找我?”我质疑地抬高语调反问,见他忙点头,动了动小心思猜测道,“该不会你和姚粲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来找我吧?”
他初听一顿呆掉了,好一会儿似有彻悟,头点得更为勤快,嘴又不太利索了,“对对对,我,我们去那边谈谈。”
虽然没从姚粲那里看出蛛丝马迹,但他这样的反常是不太寻常的事儿,我倒也开始担心他们的关系是不是发生什么变数,没做他想跟上了崔老师的脚步。
来到宿舍附近的水吧,他带着我直接走到最角落的双人座位旁,看见其中一个座位上坐着的人,我当场傻眼了。夏亦扬本双手环胸盯着桌上的一杯白开水发呆,我刚站定他就像得到感应般猛地抬起头,幽深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再没移开。
“夏哥,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崔老师说“走”真是用词不当,明明跑得像逃命,怕极了被我抓现行。他前脚跑,我后脚欲追,忽觉手腕上一紧,耳边响起夏亦扬久违的声音,
“还想跑?”
我望天悲悯,看地怆然,痛惜不已地对他说:“夏老师,崔嘉磊作为这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纯善’人种,我不能眼看着他误入歧途而置之不理,良心上过不去啊!”
“你拐着弯骂我哈?”
他嘴上埋怨却腮边染笑,起身拉我硬塞进他的位置后走到另一边坐下,正要张口说话,我神情严肃,端正道:
“夏老师,不管你要跟我说什么,我都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当初毕乃千也是坐在同一个位置上被我拒绝的。”
“哦,本来我想问你喝点什么,现在不用了,我们走吧。”他语气平常,再度起身牵我的手带我出门。
我有点发懵,从腕间那只温暖的大手看到他宽阔的背,不明白他是真忘得一干二净还是粉饰太平。紧追几步和他并肩而行,我没有白费力气去挣脱他紧握的手,抬眼望向他英俊的侧脸,我负气地说:
“夏老师,你记不记得我们大吵了一架,已经好几天没联系了?”
“因为崔嘉磊告诉我,我去了遥远的非洲原始部落。”他偏头过来,眼神诚挚,说的跟真的似的。
暗骂崔老师吃里扒外,我嘴上也不让人顺着他的话,兴致盎然地问道:“好不好玩?有没有被狮子追被猩猩抱,被部落酋长留下当倒插门女婿呀?”
他执起我的手缠绵地抵在唇上,温情呢喃:“没有,只是特别想一个人。”
柔软覆盖手背,唇齿间有暧昧的温度,他一说话又有异样微痒的感觉,恰到好处的亲密向来是他最擅长的柔情攻势。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让我举旗投降,一颗心彻底融化了。扑进他怀里,恋着他稳健的心跳呼吸踏实,还有他身上说不出的男子气息惹人迷醉。
“想我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不喜欢跟你吵架,一点都不喜欢!”
他轻顺着我的背,一下两下三下是安抚我心的节拍,
“我有。看见你在马路上没命地奔跑,用你自己倔强的方式发泄,我能做的只有跟着你,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我还看见你坐上公交车,失神到连我坐在你后面都不知道。你咬紧嘴唇一直望着窗外,用力地揉了好几次眼睛。我告诉自己,如果你哭了我一定冲上去向现在这样抱着你。
可是我的吴念陈呀,勇敢地可怕,她可以揉红眼睛也不留一滴眼泪。她还可以对着车窗上的自己说:去你的富家子弟,去你的荣华富贵,去你的夏亦扬。你就是个蠢货,比我还蠢,比猪还笨。
然后被你骂惨了的我变成了自私的小气鬼,决定把你好好地藏在身后不见风雨。该面对的让我去面对,该处理的交给我处理,你只需要做无忧无虑的吴念陈,做专心爱着夏亦扬的吴念陈。我这个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他双手捧起我的脸,银白月光吻上他清浅笑容。光晕里人如仙,似掐出句诀唯念我安好。吸吸鼻子,我想说和他一样打动人心的话,可“出息”到用时方恨少,我特别没有出息地说:
“夏亦扬,我觉得你这么多天不是去非洲,你是去搞传销了吧?”
他被我弄得啼笑皆非,敲我脑袋说我本事大,再好的气氛也能给搅和没了。我牙尖嘴利不得辩解呀,哪有情侣吵完架是这样和好的!
读者们不爱看这种,他们要的是你郁郁寡欢喝酒买醉,自暴自弃瘦得脱了形,才发现我早和别的男生出入成双。你盛怒之下找那男生决斗,两败俱伤我还只维护另一方,对你视而不见。
伤心欲绝的你被送进医院,意外检查出你脑袋里长了个瘤,当然啦,应广大读者要求,它必须是个良性的。我午夜梦回梦见的全是你你你,怨自己骂自己悔不当初,带着一颗忏悔的心去医院看你,正好撞见姜子沫为你端茶倒水,呵护左右,恩爱胜及你我当初。
一气之下我远走高飞,独自生活在一座烟花浪漫的小镇,孤寂地看尽山花开看尽山花谢。终有一日,你于花海中向我走来,我痴痴问你为何让我苦等许久。你一摘帽子告诉我,我在等头发长起来……
一路从学校到“秘色”的车里,我声情并茂地对夏亦扬讲述了这个“爱与忧愁”的故事。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诡异,最后把车往路边一停,郑重警告我:
“吴念陈,不要再写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了,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这学期如果考不到系里前三,你就等我对你‘烟花浪漫’的一顿胖揍吧。”
“今天是你生日吗?你有资格许愿吗?”我耍赖皮反驳道。考一次系第一是神迹,考二三名是奇迹,都不是经常能发生的事,可遇而不可求。提起生日,倒提醒我了,
“糟糕,我还没给殷老师买礼物呢!”
夏亦扬侧身从后座拿起样东西递到我手里,又重新启动轿车驰骋夜幕。这是个包装精美扎着鹅黄色缎带小花的盒子,我放在耳边摇了摇,好奇地问:
“什么呀?”
“打开看看。”
“啊!”我一愣,你未免也太善解人意了吧!吵架能吵出这样的后遗症,我真是始料未及,为难地说,“不好吧,这是送给殷老师的生日礼物,我怎么能拆呢。”
他侧目过来眼中含笑,耐心地说:“殷悦的礼物我已经给她了,这是给你的。”
“我的?”
我心头一喜,顿时觉得黄嫩的小花更为可爱。爱不释手地轻拈着花瓣,有点舍不得拆开精美的包装。百般猜测,千般不舍,真是折磨人的惊喜呀。
“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他挑动我纠结的神经,笑问道。
我一个劲儿点头,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露出一个小巧的藏蓝色天鹅绒礼盒,几乎是屏住呼吸慢慢地打开盒盖。绢丝布面上躺着条银色项链,吊坠是一朵绽放的向日葵花。花盘里每一颗种子都是一颗闪亮的小钻,每一片明丽精美的花瓣又像一束常驻人间永不泯灭的灿烂阳光。
明知自己喜欢地不得了,溢美之辞和感动涕零的话到嘴边都化作了抑制不不住地傻笑,问的问题也冒傻气,
“你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在橱窗里一看见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而且我……,吴念陈!”
我等不及他把话说完正低头带项链,听他乍然扬声喊我名字,忙抬起头奇怪地问:
“怎么了?”
他眉目间锁上淡淡失落,明明嘴角含笑又轻叹口气,带着点无奈地口吻对我说:“你不觉得应该由我来给你带上比较合适吗?”
他的小失望牵动我的小不忍,不自觉地摸上后颈,我心虚地问:“要不咱们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取下来,你再给我带一次?”
“不用了。”他的目光拂过我的脖子定在我的脸上,眸光迷离,“很漂亮。”
美如登天,我乐颠颠恬不知耻地说:“既然我都那么漂亮了,就不用再考前三名了吧,多伤人呀!”
“……”
唉,挂记学业的我又把美好气氛破坏了……
等我和夏亦扬赶到“秘色”,场面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热烈。大家都围坐在小舞台周围正静静聆听阿烈拨动吉他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歌曲。我们刚悄声坐下,阿烈的歌声一断,他朝我们招手道:
“亦扬,还记得这首歌吗?过来一起唱。”
我惊讶地看向夏亦扬,叹道:“你还会唱歌。”
他明显比我还诧异,眼神委屈,“我也才知道。”说完走到坐在舞台中央的阿烈身旁,对他伸出手,“还是我弹吉他,你唱吧。”
阿烈冲他一扬眉大方地递过吉他让出座位,拿起麦克风站到一边。两人相视而笑,互相颔首交换默契。夏亦扬指尖拂动琴弦,弦音如水轻流而出,阿烈浅吟低唱适时地加入其中,歌声琴声相互交融。
我目光跟随夏亦扬不能离开,他像极了夏日午后坐在榕树下的偷闲少年,随心所欲拨弄琴弦。悠扬旋律里有天上白云,脚边绿草,远处女孩们随风飞扬的发,也有她们白色的裙角,最纯真的美好。
他间或抬头与我视线相碰,便笑如桃李淡香涌动,飘散而来羞涩我一颗春日里的少女之心,痴然对望应了那四个字“眉目传情”,还有四个字“若无旁人”。身边的这位“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过来的,她看阿烈的眼神我读的懂,因为爱情在那个地方。
“阿烈从小就是个叛逆的孩子,一直和品学兼优的亦扬不对付。高一的时候他迷上了音乐,非得要去学吉他,将来当流浪歌手,他爹妈气坏了死活不同意。向来被我们所有人的家长视为标杆的亦扬突然也站出来说想一起学,结果本来反对态度强硬的叔叔阿姨真随了他的愿,从此俩发小才变成真正的朋友。不过话说回来,亦扬还真没什么音乐天赋……”
殷悦说到这儿语断声滞,望着舞台秀眉微蹙,摇着头道,“唉,和弦又弹错了。”
琴声戛然而止,我回看向舞台,夏亦扬正朝阿烈抱歉地耸肩,阿烈更不客气回敬他一个带威胁性的凌空挥拳,又示意他继续。伴着再次响起的琴音,姜子沫款款走到我们这里坐下。
“那时候我还揶揄过亦扬,是不是学了吉他好追求女孩子。吴念陈,你猜他怎么回答的?”
猜不到我摇摇头,姜子沫呵呵笑出了声,“他把现在这首阿烈当年最得意之作在我面前弹了一遍,错误百出。然后很严肃地对我说:‘这是我今天第三十二遍的练习,你认为能追得到女孩吗?’。”
殷悦摆着手,否定道:“你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个伪命题。你不记得了,他高中被疯狂女同学追得躲校长办公室,被我们笑了好久。”
“是啊,他怕校长误会,还假装拿道数学题和校长探讨了整整两个小时。”姜子沫笑着附和,忽而看向我,“吴念陈,你怎么不说话?生气啦?”
我手扶额头深思熟虑很久,表情严肃看着她们,言辞正经地问:
“你们说,我是不是应该买一把小吉他让他出门时随身携带,比较安全啊?”
她们美目对瞪俱是一愣,转而笑作一团,完全把我的虚心求教当成了笑话。笑声之大,引来舞台上两位的侧目注视。结果本就琴艺不精的夏亦扬一分神,弹出了个连我都听出来的不和谐音符。
大概搞音乐的人都有精神洁癖,阿烈立刻收声挎着脸从夏亦扬手里抢过吉他,又忍无可忍地往他背上抡了个巴掌撵他下台。偏巧夏亦扬反应奇快,不及他巴掌落下已经快步朝我们走来。阿烈似乎还不甘心,索性也放下吉他紧随其后而至。
四人成双,独独姜子沫落单,她明眸睨过我们四个人,微翘朱唇不乐意地说:“怎么怎么,欺负我孤家寡人?小心我把自己灌醉赖上你们啊!”
刚说完,阿凡就像收到信儿似的端出酒摆在我们面前,七分雀跃三分惋惜地说:“来,尝尝我新调制的鸡尾酒,可惜梦梦不在。”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发觉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没见到岳表妹,环顾四周也确实没她人影,看向阿凡我问道:“她去哪儿了?”
阿凡神秘一笑,俯身凑到我耳朵边,跟小女孩家讲悄悄话似的细声细气对我说:“被男朋友接走了,真是以前天天来听她唱歌的那个帅哥。”
我冲他勾勾手指,借过耳朵来接着咬:“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她男朋友?”
他骄傲地一挑眉,斜眼看我,“我阿凡在吧台后面看过的爱侣佳偶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还能看走眼不成。那男的看起来酷得掉渣,不知道是怎么追上梦梦的?”
忆起除夕当晚姚粲讲的岳表妹公开表白事件,我也回他个自信的眉眼飞扬,“嘿嘿,谁追谁还不一定……”
话没说完我人已经被外力带入熟悉的臂弯,夏亦扬的手环在我肩膀上举起小酒杯,盯着里面绿莹莹的液体似随意问道:
“这酒叫什么名字?”
“初——恋——”
阿凡像念古代皇帝的诏书一样拖长尾音,引得阿烈率先举杯仰头悉数饮尽,我们所有人看着这位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都不约而同睁大了双眼。他面无表情地喝完,面无表情地放下酒杯,面无表情地说:
“还行。”
在我的认知里阿烈是个挑剔的人,他都说还行,那肯定比“还行”要行得多。不假思索地拿起酒杯,没送到嘴边夏亦扬先按下我的手,对我笑得富有深意。我尚琢磨不透,对面的姜子沫已经举起自己空空的酒杯,似怒非怒地瞪向阿烈,
“你能告诉我,你这‘初恋’里除了苹果味芬达和朗姆酒还有什么吗?”
“还有初恋的味道啊!入口甜,细品涩,余味苦,完完全全和初恋一样。从情窦初开,牵个小手都高兴半天。到早恋被家长老师反对,觉得俩人像苦命鸳鸯。等人长大了视野开阔了,最后无疾而终。谁的初恋不是这样?”
阿凡说得头头是道,得意的眼神滑过我们每一个人抛出问题。
“那个,”我难为情地瞄一眼夏亦扬又觉得不吐不快,于是扭捏磨蹭地举起手诚恳提问,
“我初恋的时候已经不算早恋了。喝了你这杯酒不会真无疾而终吧?”
阿凡被我一问困顿了,看看他的“初恋”,看看我,摇摇头。我求解不得也难住了,看过他,又看向我的“初恋”。他面容英俊,锁住我的双眼眸光潋滟,嘴角噙着最柔情的笑。
“堂堂一新时代的女大学生,不能搞封建迷信这一套!吴念陈,来,陪寿星喝一杯”
殷悦说话间端酒杯杵到我们面前,却盯着夏亦扬昂首一笑。她身旁的阿烈也摆出副等看好戏的兴兴模样。夏亦扬笑容不减,掬起我的手引我端起小酒杯,疏淡道:
“好像你五岁的生日愿望就是给阿烈当老婆,非他不嫁。这杯酒你喝了,我家念陈一定奉陪到底。”
此刻,殷悦他们的反应如何不重要,喝不喝杯中的“初恋”不重要,唯有“我家念陈”四字在我脑海里盘旋不落。初听心里乐淘淘,再一浮想,不久之前我日日如田螺姑娘般于夏亦扬家常进常出,勤勤恳恳地为他洗衣做饭,可不是“他家的吴念陈”嘛!
未表白先变成小女友,没进门先做了小媳妇,总被他事事占尽先机,怎个苦闷当头人无奈!知了愁滋味,俗话说需要酒来浇。想着我将就夏亦扬的手,撅嘴凑近小酒杯,把里面的“初恋”兹兹嘬了下去。
果然先甘后苦涩入喉啊!
苦酒穿肠过,杂陈味道佐着相似的遭遇,我眯眯眼回味不已,忍不住想对天赞一声“好酒”!脑袋刚抬起来又差点抽过去,我和夏亦扬的目光共同落在空空如也的酒杯里,再一并拾起相汇。眼神交织我隐约觉得方才喝进腹中的小酒其实是落入他的黑眸,怎会也冒起绿莹莹的光呢。
“好喝吗?”
“我能说有点上头,想睡觉吗?”
“你说呢?”
“那我能给这酒改个名字吗?”
“嗯。”
“叫童言无忌吧?”
“好。”
我态度谦恭,他神情冷然,特别说到最后一个“好”字真像是含在齿间硬挤出来的。拿捏不准他是不是很在乎“初恋”的不详寓意,我反正不敢再多沾一滴此酒。
殷悦觉得事情是她挑起来的有些过意不去,在吹蜡烛许愿的时候大方地送了我一个愿望。烛光摇曳,映照在每一个人恬静带笑的脸庞,他们默默不语等待着我。我凝望烛泪滴落成固,哭花了漂亮的生日蛋糕,脑海回闪而过的是不久前经历的种种起落,如游走峰谷之间般跌宕,心里萌动发生的愿望压了又压。迎对上每张亲切的笑脸,我乐呵呵地说:
“我希望我们每个人都平安幸福一辈子。”
众乐乐中,我垂目敛眉,要是人没有烦恼该多好,要是烦恼会被快乐冲淡消失又该多好。桌下的手被夏亦扬突地紧握,我眼睛里有他的坚定与执着,直白地一读就懂,可又想问自己一句:
吴念陈,你学不学得会呢?
因为第二天还有早课,我和夏亦扬提前离开了“秘色”驱车回学校,他把我送至宿舍楼下。
这是一个令人愉悦的夜晚,我依依不舍地与他道别走进宿舍楼,手不自觉地婆娑上颈间的太阳花吊坠,带着体温的凹凸质感即便用指腹也能感受到它的精致。我下意识回头寻找夏亦扬,他还站在原地,像是预料到我会回头一般依旧温润的目光绕着我,笑意拂面。
这个走进我心里的人呀,魔力般令人着迷。调转方向我跑回到他面前,轻拾起他的左手,那里有一道粉红色的伤疤值得我永久珍藏。再挽起他的胳膊,我诚挚邀请道:
“你能不能陪我散散步?”
他笑着点头,更调皮地对我行了军礼,“遵命。”
夜凉如水,月色皎白。
路灯桔色的光将我和夏亦扬的身影投射入地,延伸开去像为我们指引方向。我拉他在一道最强的路灯光下站定,玩心大发躲在他身后兴奋地问:
“你看地上,是不是我被你完全挡住了,一点都看不到我的影子?”
“对。”
往侧前方迈出一步与他并肩而站,我牵起他的手指着地面相依相偎的一双影子,轻轻地说:
“可是我喜欢这样,手牵手肩并肩。你步子迈得比我大,我就努力走快一点。走一条你庇佑下的轨迹虽然会很轻松,但是你也挡住了前路的景象,我看不见是风霜还是雨雪,体会分担不到你的艰辛。
你说你想我做一个无忧无虑专心爱你的吴念陈,那就请允许我帮你分担忧虑,我想我会更爱你的。”
用心说完我仰面看向夏亦扬,他静静地低着头目光紧锁住地面上的“我们”。久久之后,他视线转向与我相对,温柔地帮我梳理额前刘海,看透我心般地问:
“所以,你刚才真正想许的愿望是什么?”
我拉下他的手试图用自己小小的掌心给他呵护,“我其实希望你能和你母亲坐下来好好谈谈,给彼此一个机会解开误会和矛盾,同时也是给我一个机会。”
他双手反握住我的手,摇头牵强一笑,“没用的。昨天我和子沫找她谈过了,把我们的关系解释地很清楚,她说她不会再为难我们。可是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会想方设法再介绍第二,第三个她心目中的‘姜子沫’给我。
吴念陈,我不是不愿让你分担,是有些事情你实在无能为力,我又何必让你为此苦恼呢?只要你相信我,相信你自己就可以了,好吗?”
“好!”被他握紧的双手传递来的温度和他眼中的坚定一样给我力量,我没有迟疑却又被另一件事羁绊,谨慎地再次开口,“当年阿姨她……”
“吴念陈,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提。不早了,我送你回宿舍。”
他牵我转身,影子落在了我们之后。多么贴切的暗喻啊,只要他愿意转身走出过去的阴影,迎接他将是何等的开阔明亮。可惜我现在没有这个帮助他机会,也许是时间不对,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