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皇二年,荆州灾情日益严重,只因官府一开始便对此不管不顾,以至于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之人难以计数,百姓无以糊口,听闻王匡、王凤之名,皆往投之,为了一口吃食将身家性命交予别人。王匡所率流民声势愈大,荆州牧眼见无法再向朝廷隐瞒,又恐流民借机反叛,一但新帝王莽获悉荆州动荡,必然招致杀身之祸,只得硬着头皮,征发亡命之徒,裹挟罪犯,凑得二万余人,转攻王匡。官军本就多是些草莽凶徒,毫无章法,依仗人多,欲做些劫掠勾当,可王匡所领流民早已失去一切,此时仅仅剩下性命一条,官府不依不饶派兵围剿,连最后一条活路也要断绝,关乎自家性命存亡,百姓又岂肯束手就擒?那王匡听闻州府风声,率王凤、王常、马武诸部,伏于云杜,接连等了十数日,才见到官兵不紧不慢走来,连拖带扛,满身背负着沿途以剿贼为名所掳来的财货。百姓见状,愈发恼怒官府恶行,这样的官兵,与盗匪何异?都不必王匡、王凤催逼,百姓尽皆杀出,大破官军,杀数千人,尽获其辎重。初战告捷,王匡、王凤士气大盛,又乘势攻陷竟陵,还未等官府反应过来,转回云杜、安陆之间。一路劫掠钱财粮食,抢夺妇女丁壮,所过之处,将州县洗劫一空。最后浩浩荡荡还入绿林,伐林填山,牢筑营寨。算上劫掠的百姓,再有新来投奔的诸多队伍,王匡部众暴涨至五万余口,遂自号绿林军,凭绿林山险要而守。州郡战战兢兢,哪还敢再去招惹,只得闭门自守,报于朝廷抉择。
王莽本就为山东赤眉之祸难以平灭而烦闷不已,听闻荆州又有贼人反叛,愈发震怒,削去荆州牧官职下了大狱,正想调拨兵马派军弹压之时,转过年头,绿林山却突发瘟疫,短短数日之间竟难以遏止,才过半月死者就已过半。绿林山已成绝地,诸部将帅不敢坐地等死,皆率本部各自散去。王匡、王凤、马武及其支党朱鮪(wěi)、张卯北入南阳,号新市兵;王常、成丹西入南郡,号下江兵;陈牧、廖湛举兵响应,号平林兵。虽然诸部匪首尽皆脱逃,然而声势浩大的绿林兵实力大损一蹶不振,朝廷一场危机竟悄无声息,突然化解,实令天下大出意外。
州郡官吏却懒得去多想,本来还为剿贼之事苦无良策,如今老天爷帮了大忙,不尤弹冠相庆,喜不自禁。新任州牧更是上表歌功颂德,言天子威仪,上苍眷顾,降下天罚,惩戒凶徒。荆州之事已无甚大碍,而山东战事总算也有了眉目,翼平连率①田况征发其境内民众年十八岁以上四万余人,授以军库兵革,勤加训练,保土安民,以致赤眉不敢入其县境。田况将赤眉禁锢于东方再难向西蔓延,王莽总算心情稍稍舒畅,遂授予田况兵符玺书,令其督办青、徐、齐地赤眉之事。眼见流民叛军难以为继,王莽便自顾自地沉浸到歌舞升平的春秋大梦之中去了。
然而王莽自以为天下已定自得其乐,可百姓却因此倒了大霉。王匡所领新市兵转入南阳之后,依旧隐藏于山林之中,不时出山做些劫掠之事,以供部从所用。荆州流民果真如刘縯当初所想那般侵入南阳,闹得郡县不得安宁。好在刘縯早有准备,招募乡勇安民护境。王匡见刘氏兵勇雄壮,兵器精良,便不敢轻易招惹,不再打舂陵主意,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但有人欢喜有人忧,虽然绿林诸部逃往他方,荆州方面自然欢天喜地,南阳郡守却寝食难安。自新市兵在境内出没后,前队大夫②甄(zhen)阜十分警觉。虽然绿林军如今已沦为草寇不足为虑,可舂陵刘氏却趁机以此为口实,招募乡勇,名为自保,然其势汹汹。而且,朝廷向来对汉室宗亲强于管制,虽然近几年稍有松懈,但仍不可掉以轻心,否则一旦出事,郡守难辞其咎。再者,新市兵所藏匿山林与舂陵甚是相近,若刘氏与新市兵串通一气,怕会在南阳掀起波澜。可话虽这样讲,甄阜也没有办法,刘氏在南阳势力盘根错节,尤其那刘縯,更是黑白两道无所不熟,眼下又无不妥举动,若轻易处置只怕反会激起争端。
这日,甄阜正在愁苦之际,属正③梁丘赐入府拜见。那梁丘赐乃甄阜首席智囊,深受甄阜任重。见长官眉头紧锁,梁丘赐问道:“大人可是为新市兵之事焦灼?”
甄阜见梁丘赐一进门就提此事,料其定有所筹划,遂将自己所虑尽数告知:“舂陵刘氏在南阳广有声望,今其募兵名为防贼,有其依仗,朝廷又无明令禁止。那翼平连率田况先斩后奏,征发其民,不但未受丝毫处置,反而屡受嘉奖,升官加爵。有田况之例,郡府倒不好轻易处置刘氏。可那刘縯非寻常土豪,不出事则以,一出事必然滔天大祸,到那时悔之晚矣,不可不防啊。”
梁丘赐笑了笑:“刘氏之虑,属下倒和大人想到了一处,此事属下已有谋划,今日来此,专为向大人请示。”
甄阜眼前一亮,示意梁丘赐落座:“梁君既有奇谋,还请言明。”
“那刘縯已成势力,不可轻举妄动,然其弟刘秀自长安游学归来后,一直在家务农,既然不可用强,则大人不若征召刘秀为掾属。一者可向刘縯示好,以安刘氏之心;二者将刘秀控制在郡府为质。那刘縯兄弟自幼丧父,相依为命,感情敦厚,据闻刘秀游居长安数年多是刘縯资助。只要将刘秀攥在手里,那刘縯必受郡府挟制,不敢轻易作乱。”
甄阜甚是赞同:“此法倒也使得,只是那刘秀若不奉征召,该当如何?”
“那刘秀务农十余载,从未显贵,今有官职从天而降,必会欣然应允。若无出仕之心,何必游学长安?此外,除了征召刘秀,还需尽快将此事报于朝廷。如圣上有旨意最好不过,如杳无音讯,我等也算尽到职责。再者,郡府亦需紧急募兵,勤加训练,不可视那新市兵如无物,步了荆州后尘。郡府手中有了新军,也可给那刘縯敲个警钟,让他掂量清楚自己斤两,莫做了折本的买卖。”
甄阜不禁抚掌而笑:“恩,梁君谋划甚是妥当,一软一硬,管叫他刘縯心惊肉跳,说不定还可胁迫其乡勇为郡府所用,助我等剿灭新市贼人。”
梁丘赐附和道:“大人所想更为周详,属下佩服。”
当县吏在郡府指派下赶往舂陵时,却寻不到刘秀踪迹,四处打听,言刘秀游学四方,至今未归,不知所去。县吏寻人不着,只得将此事报于郡府。甄阜连连可惜,只道刘秀无此福气,也未深想,一面上报朝廷,一面募兵训练。却未想他二人之计早已有眼线告知刘縯,而刘秀更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日送走了郡府密探,兄弟二人都觉不可受制于人。刘縯本想使刘秀往复阳投奔朱佑,而刘秀却言如今南阳情势复杂,随时会有转机。新市兵虽然元气大伤,但已然在南阳重新站住阵脚,如今又聚得两万余人,若郡府与王匡之众相搏,两败俱伤之际,正好让刘氏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此时实不易远行,商量再三,刘秀往新野归于姐夫邓晨家,又将新粮运往宛城贩卖,以资刘縯招兵。初时刘縯并不同意,那郡府就在宛城之中,此去岂非自投罗网?可刘秀言自己极少在宛城露面,并无几人相识,即便被人报于郡府,也可说游学归来,闻郡府征召,特来相投,并无临渊之险。待其稍有松懈,自可在郡府密友相助下解脱。刘縯才觉刘秀所言有理,便差人连夜送刘秀运粮往新野而去,避开了县吏通告。
不觉又过了月余。
这日,刘秀正在宛城市集售粮,忽然瞧见远处来了一辆马车,车上坐得那人好生面熟,猛然想起是那李通从弟李轶(yi)。刘秀虽与李通相熟,然与李轶仅一面之缘,并无多少情谊,若发觉自己藏于宛城,告之郡府,岂不为害?正欲躲避,速速离去,李轶已然堵在面前。
刘秀正在心慌,谁知那李轶瞧也不瞧自己,只是问道:“店家,你这稻谷多少价钱?”
刘秀只当李轶见自己衣着破旧,满面灰尘,并未认出自己,正暗自庆幸,却又听李轶走近身前,细声说道:“文叔莫慌,家兄有要事相商,请过府一叙。”刘秀思量李通远在长安,并未听闻回乡,本欲相拒离去,又恐争执引来公人,正犹豫不决,听李轶又高声吩咐下人:“这稻谷甚是中意,你等帮这店家送回府去。”也不等刘秀答应,就吩咐家丁连拥带扶,裹着刘秀往李府而去。
①连率:新朝官职名
②前队大夫:新朝官职名,相当于郡守。
③属正:新朝官职名,大夫副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