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舂陵刘縯府中,汇集了舂陵刘氏全部族人,人声噪杂,好不热闹。众人受刘赐、刘终、刘祉、刘嘉召集,尽来刘縯府中族会,且等刘縯公布今日所议大事。众人都未曾提前得之,只得早早赶来。刘縯吩咐刘赐等人招待到访父老,等各家人都来齐后,叮嘱家丁把守大门,严禁外人入内。
院里已来了数百人,堂内远远容纳不下。众人就集于院内,一堆一堆聚在一起扯些闲话。好在虽已立秋,时令尚暖,倒也无需安置炭火。府中仆从在刘赐等人安排下,为诸刘添茶送水,服务周到。院里七嘴八舌吵吵闹闹,多是说些家长里短,春秋冬夏。像往常实难有这般情景,即便族中旺户婚娶也未有这般阵势,怕是只有族长仙逝才能引得各家各户聚于一处。刘縯虽说在族中辈分并不算大,但因其声望甚高,故而受其相邀,各家各户也都来了个七七八八。
见各户已来的差不多,刘縯走上台前:“诸位叔伯兄弟,父老乡亲,后生刘縯有礼了。”
院内听闻刘縯训话,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欲看他今日究竟有何紧要之事,需召全族大会,且又暗排兵丁阻截外人入内,如此隐秘,必然事关重大,不尤翘首以盼。
“诸位,有劳大伙在繁忙之中,抽空来我家议事,刘縯先行谢过。今日之会,不为别事,专为我舂陵刘氏一脉重振雄威而来。”
众人听得甚感兴趣,不住催促刘縯莫卖关子,速速讲来。
刘縯清了清喉咙,朗声诵道:“各位叔伯兄弟,前番与各家共同出资招募乡勇两千余人,一为严防新市贼兵侵害,二为今日之事早作准备。想我高祖皇帝布衣起身,豪气冲天,征战天下,任暴秦如何凶悍,项王如何霸道,硬是在乱世之中创下我大汉两百余年基业,何其壮哉!而我等祖上长沙定王刘发,蒙先帝恩泽,分封此地百十余年,领地为诸王之首,何其荣耀!”
众人细听刘縯回忆族中往事,也颇为憧憬,又想如今虽还算得衣食无忧,但较过去仍是天壤之别,不尤连连叹气。忽听刘縯话锋一转,骂道:“可恨那奸贼王莽,说得好听,是我刘家外戚,究其根源,不过是我汉室所养犬马而已。身沐皇恩,不思以身相报,反而狼子野心,篡汉自立,更是丧尽天良,鸠杀皇帝。”
诸刘听伯升骂的痛快,虽然隐隐担心如此犯上之言恐招来朝廷罪责,但想今日都是同族血脉,倒也不甚害怕,甚至有人为伯升之语高声喝彩。
“我等若不报此仇,复高祖皇帝大业,枉为刘氏后人。如今王莽掌权数十年,肆意妄为,政令弥乱,以致天下纷纷,百姓流离失所,实乃无道昏君。任其鱼肉天下,我等迟早家破人亡。今日,刘縯欲与诸位共举义旗,复兴汉室,起兵反莽。不瞒诸位,新野邓氏亦已起兵,宛城李氏也与吾弟刘秀劫拿郡守,号令宛城。前不久,有王莽宗卿师李守占得谶言‘刘氏复兴,李氏为辅’,此乃上天之意,我等当上应天命,下救黎民。诸位尽可随我领取兵革,武装家人门客,举兵起事。”
此言一出,惊得满院宾客目瞪口呆,转而又像炸了锅一般,议论纷纷。虽说有人眼瞧近些时日刘赐等人暗中联络各户,心中有所怀疑,可亲耳听到刘縯造反言论,仍是吓了一跳。刚才还兴高采烈喝彩起哄的人一时也蔫了下来。虽然也有些许赞同之声,可与更多反对的声音相比,还是显得单薄。
刘良第一个站了出来,不顾院中杂七杂八的声音,高声喝道:“縯儿莫干傻事,此举断不可行,必然招灾引祸。现今虽然世道纷乱,贼人四起,可朝廷依旧势大,赤眉、绿林其势如何?不也被官兵逼于一隅?仅以南阳刘氏、邓氏、李氏三族之力,如何能与官军抗衡?还不快快派人找回秀儿,切莫做引火烧身之事。”
刘良在族中颇有声望,隐隐是一族之长。众人见他出言反对,也多有怨言。族叔刘歙也劝:“縯儿速将这些兵革收藏掩埋,我等有那些乡勇保家守土足矣,不敢再有非分之想。今日之事只有族中亲戚知晓,无人胆敢外泄。縯儿还是听从你叔父之言,召回秀儿,尚有回旋余地。”刘终在刘歙身后悄声相劝,却引得父亲吹须瞪眼,刘终恐惹得老人气昏过去,也只得悄声不语。
又有刘祉从弟刘顺说道:“伯升此举,实乃枉杀我等性命,众兄弟切不可盲从。刘顺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不愿从此荒唐之事,就此告辞。”说罢就要转身离去。一人要走,众人皆走,乱哄哄地往门外跑。转眼院内就只剩下少一半人,看着刘縯与刘良争辩。
诸刘刚出大院院门,就见远处来了一队军士,心中有鬼,恐惧不已,还道是官府闻讯,前来缉拿众人,越发慌乱,吓得连连呼喊:“皆是刘伯升之过,与我等无干,万望老爷明察。”
待走得近了,却发现军士皆着汉军服饰,为首一人,竟是伯升之弟刘秀,见他绛衣大冠,腰佩宝剑,英姿勃发,器宇轩昂。军士亦衣甲鲜亮,高举旗帜,士气昂扬。
众人还以为自己吓昏了头,花了眼,但见刘秀满面笑容,上前一揖:“诸位有礼了。不知各位叔伯兄弟欲往何处?”
众人一愣,回想刚才将罪责尽推于伯升,不尤自惭形秽。人群中有人壮着胆子说道:“文叔快进去看看吧,伯升疯了,想要造反,你快去劝他一劝,莫把性命儿戏。我等绝不将此事外传。”
刘秀心中暗道:“刚才可是何人把罪过推得个干净。”面上却是呵呵一笑:“诸位叔伯兄弟不必慌张。我等起兵实乃义举,共诛暴政,复兴汉室,取回自己应得之物,何言造反?若是真有谋反之人,却正是那无道王莽。秀刚自宛城归来,虽被那前队大夫甄阜与属正梁丘赐侥幸逃脱,可宛城官军已然乱了阵脚,慌作一团,举兵之事大有可为。诸位亲友可不要错失良机。否则待我兄弟大事已定,骑得高头大马,享得高官厚禄,各位只有羡慕眼红,徒留遗憾。”
众人眼见刘秀身着武官服饰,英明神武,趾高气昂,有听闻宛城郡府慌乱,纷纷窃窃私语,心想刘秀生来谨慎小心,厚道本分,连他都参与其中,看来起兵之事未必不能成功。且现在宛城已经事发,无论成败如何,都已身不由己。成则如刘秀所言,荣华富贵尽得。败则连坐受害,难逃一死。即便逃避他乡,也终为朝廷缉拿。既然左右是死,倒还真不如与他兄弟一起杀官造反,尚有一线生机。
众人议了半天,终下决心:“我等愿从你兄弟起兵,不杀王莽,誓不罢休。”
随即与刘秀同回院内,见刘良还在于刘縯争论不休,吵得面红耳赤。刘縯见到刘秀回来,心中大喜,暂不与刘良吵嚷,迎了上来。刘良看刘秀毫发无损,心中稍安。
“文叔你可算回来了,宛城之事如何?”
“大哥,诸位亲友,宛城事毕。虽然未能擒得郡守及官署,但城中已乱成一片,我等当速速起兵,趁乱进军,杀进宛城,大事可定。”
众人听闻此言,皆欢欣鼓舞,正欲前去领取兵器,刘良却阻住众人,勃然大怒:“刘秀,你就不能让我这老汉省省心吗?你大哥向来任意妄为倒也罢了,你怎么也转了性,和他一起胡来?你们难道就忘了安众侯刘崇之事?南阳刘氏的血已经流的够多了,就不要再让惨剧重演了。”
诸刘看刘良这样一说,不禁又犹豫起来,各自退了回来。
眼见大家又欲散去,刘縯气得直嚷嚷:“叔父,你莫再添乱,起兵之事,岂是儿戏?”
刘秀怕二人再起争执,忙上前劝道:“叔父息怒,非是秀儿转了性情,实是这世道逼人。如今天下动荡暂且不说,王莽掌权,只知道想方设法搜刮民财,竭泽而渔。我刘氏现今虽还不愁吃喝,但就看如今隔三差五的苛捐杂税,难保一日不被官府盘剥殆尽。难道非要等到家破人亡之时才会幡然醒悟吗?等着子孙后代吃不饱饭穿不暖衣,骂我等尽是一些软骨头才悔恨交加?况且现今已经起事,即便我兄弟自缚官府,澄清宗族清白,您料就以王莽性情,和多年来对刘氏的抵触,会放过我全族性命?于公于私,吾等都只有奋力一搏,方有来日可言。否则在这般争论下去,只会给官府喘息之机。千钧一发,叔父就莫再阻拦了。”
刘良听罢,泪流满面,低声喃喃道:“傻孩子,我哪是生你兄弟之气啊,我只怕你兄弟出事,对不起我那早早故去的苦命兄长啊。”长叹一口气:“罢了,随你俩去吧。刀枪无眼,你俩还要小心谨慎。”
众人见刘良也赞同了,亦觉刘秀所说事态严峻,速速领取兵革归家,武装宾客家仆,相约翌日集结。刘縯安排朱佑率领仆从分发兵器,自与刘赐等亲信携刘秀进屋商议。
刘秀见已无外人,赶忙将宛城事败,李通北逃的实情相告。众人本还兴高采烈,忽闻此言,面色煞白,李轶更是坐倒在地,不住颤抖。
见大家乱了分寸,久久不语,刘秀忙说:“事已至此,已无挽回余地,还当如刚才我所言,速速起兵,趁官兵还未反应过来,一路北上,攻取宛城。否则待官府回过神来,领兵杀来,坐以待毙。”
刘縯紧咬牙关:“可就算举全族之力,合宾客家仆,我等粗略算计,也就八千余众,除去老弱妇孺,可战之兵也就一半。实力远不如郡府不说,单就凭宛城坚固,以现在这点本钱强行攻取都非易事。就算勉强拼的巨大伤亡,占据宛城,官府援兵赶来,我等筋疲力尽如何守得住城池?”见众人沉默不语,问道:“诸位有何良谋,就赶快说来,成与不成,我等也好商议商议。”
刘秀思索良久:“大哥,我等一直以来都将官兵与王匡尽数默认作敌手,可秀细细想来,其实是我等从未认真看待对手。新市兵虽然半匪半民,可他们亦是朝廷死敌。如今事态紧急,我等若可以与王匡合兵,南阳官兵则不足为虑。”
刘縯等人都觉此法确是一条出路,可又想那王匡诸人草莽之徒,生性凶残,实难信任,于其合兵祸福难料,怕失妥当。就在大家又陷入沉默时,刘嘉突然说道:“绿林兵原本也都是些良民百姓,只是官逼民反才落草为寇。既然此时已别无他法,我倒愿往一试,劝其与我合兵一处。”
刘縯奇道:“新市兵少说也有两万余众,你有何法可劝其来投?”
“伯升可还记得刘玄刘圣公?”刘嘉笑问道。
“你是说刘子张之子刘玄?听说他家人犯法,为官府追捕,因而逃亡他方,久无音讯,官府索拿其父以报郡府,又有传言说他早已客死他乡,才使其父得免官司。孝孙,你提此人作甚?”
刘嘉笑道:“我与刘玄略有交情。其诈死是假,此讯还是得我传回舂陵,专为迷惑官府,好救其父亲脱狱。前番有其书信,言其已入了平林兵,为平林头领陈牧军中安集掾。近来听闻平林兵已归往王匡,我料刘玄定在新市,由他引荐,事情或有可为。”
众人一听,顿觉事有转机,松了口气。
刘縯沉思一阵,又说:“若只是刘圣公引荐,王匡未必肯依。毕竟刘玄在绿林军中地位不高,且王匡手中握有两万余众,我等连他一半都还不足,怎会肯听我等号令?”咂了下嘴,刘縯又说:“你此去不可说舂陵危势,就言他官兵即将杀来,遣书伯升,欲结兵一处,剿灭新市隐患。但伯升左思右想,不欲助纣为虐,落个出卖江湖好汉的千古骂名,故而愿意合新市之众,共抗官府。如此诈他一诈,王匡情急,必然愿意从我起兵。”
刘秀等人听闻,尽皆赞许,刘嘉亦然其计谋,辞别众人,又瞒过院中同族,悄悄赶往新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