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阳县,地处南阳冲要之地,素来便是南阳门户,甚受郡府重视,对其城防也督造的额外坚固。平日里也无甚作用,可此时刘氏反叛,就凸显出此城之重要来。若汉军得之,则北攻宛城,事半功倍。若官府得之,则紧扼汉军北上之路,旷日持久,汉军必败无疑。
刘縯收到刘秀传信,听闻邓晨已率人潜入棘阳城中隐藏,随时可为汉军内应,而王匡已经急速北行,剑指棘阳。知道此时刻不容缓,便立即整合诸部人马,速速往棘阳方向集结。待赶到棘阳郊外,瞧见刘秀军营时,已是夜半时分。刘縯吩咐各部就地扎营后,便匆忙与刘赐、刘祉、朱佑来到刘秀军帐,询问眼前军情。见刘秀正与刘嘉、刘终、李轶商议明日之策。
刘縯一进来就问:“文叔,可有伟卿消息传出?”
刘秀看到大哥进来,双目血红,神情黯淡,刘赐诸人也是一脸不快,还道刘縯一路战事胶着,故而精神萎靡,便说道:“大哥,我军今日一战,已经攻占新野、湖阳。幸得益于刘终之策,赚出湖阳都尉,消灭其军于旷野之中,才避免了我军攻城之苦,也为我军尽快赶到棘阳城省下不少麻烦。可我等虽然一路行军迅速,但仍有不少败兵逃入棘阳城。待我军到达时,棘阳令刚刚关闭城门,坚守待援。我等冲锋不及,未能闯进城去。姐夫虽然在城中,但盘查甚严,还未有消息传出。”刘秀见刘縯听完后沉默不语,便开解道:“大哥也无需心急,姐夫甚为精明,必然不会使我等落空。今日征战劳苦,大哥还是早早休息,养精蓄锐,待来日设法与姐夫接头再做计较。”
刘縯听到刘终之计,倒也深感欣慰,褒奖了一番,又苦笑一声:“我又哪来得什么辛苦。”
刘秀见刘縯神情古怪,正欲相问有何心事以致如此抑郁。朱佑却一把将刘秀扯了过来,悄声说道:“文叔,莫再追问伯升了。今日攻拔长聚、唐子两乡。虽有不少官兵奋死反抗,但也不过螳臂当车,皆被你大哥杀散。可那些新市兵恼怒官兵胆敢反抗,入城后无论男女老幼,尽皆屠杀,财物掳掠一空。如今两城血流成河,没有半分生气,与修罗地狱简直毫无分别。你大哥本意建功立业,哪知未建尺功,却已有千百无辜命丧屠刀之下,哪能不心痛万分?”
朱佑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刘縯还是隐隐听到一丝话语,不禁摇头叹气,甚是难过。
刘秀听完朱佑之言,心里怒火中烧,愤愤不平,却见刘縯这般神情沮丧,哪还有心再添其伤痛,只得强忍悲愤,上前劝道:“大哥莫过自责,此皆新市军匪性难改所致,非是大哥束军不严。不瞒大哥,今日刘秀与那王匡众将攻陷新野,新市军也多有不耻之举。可孝孙说得好,如今我等初起之时,军纪涣散在所难免。当年无论是陈胜、吴广,还是高祖、项王,其军初时也多有劫掠之事,待有称霸实力,才有资本谈论守土保民之策。欲取之必先予之,我等与新市军共同举兵反莽,若无王匡诸部相助,事恐难成。而今之计,宜暂时忍耐,待事有成算,再责令王匡等人整饬军纪,才是正理。”
刘縯也不答话,只是轻叹一声,看着地图出神,众人见刘縯心情低落,也只好默默相陪。此时,突然在帐外传来叫骂之声,刘縯众人正奇怪何人喧哗吵嚷,就见数人闯入帐中,确是王匡、王凤新市诸将。
刘嘉看王匡等人面色不善,忙上前打着哈哈:“诸位将军今日大显神威,功劳不小啊,深夜还不歇息,不知此来有何要事相商啊?”
王凤冷哼一声:“刘孝孙休要说笑,我等草民哪有什么功劳可言,倒是诸位刘将军功劳了得,大发横财,却不管不顾我等这些苦命人是冷是饥,好让人心寒呐!”
刘縯听王凤话里有话,强作笑颜:“王将军说笑了,我等歃血为盟,约为兄弟,誓言同享富贵,何曾冷落了新市友军?”
王凤依旧冷笑一声,却不说话,暗暗向张卯施以颜色,张卯会意,上前说道:“刘大将军记得誓言便好。可早上才赌咒发誓,到了晚上却言行不一,忘个一干二净,是何道理?”
刘縯强压怒火:“张将军有何赐教,还请明言,若当真是我刘某人有不周之处,自当谢罪。”
张卯冷着张脸说道:“那就要问问你的好兄弟了。今日攻下新野,令弟纵兵劫掠市集,大发横财,却欺负我王匡哥哥为人老实本分,不允其劫取富户以充军实,你刘家人得了财货皆入自己腰包,分毫不予我家兄弟,这便是你的同享富贵?合军首日便已如此作践我等,今后还不知如何欺辱我新市军众。还请刘大将军给个说法。”
刘縯听闻此言,转身望向刘秀,深知以文叔秉性,料不会做出这等不耻之事来,却不知为何张卯说出这等恶语来,很是奇怪。
刘嘉忙上前打着圆场:“张将军说笑了,王将军今日入城,亦所获不少,只是城中那些大户多有家兵护卫,其势力暗涌,相互之间又纠缠不清,不少世族与刘氏、李氏、邓氏多有亲缘,文叔恐王将军不知此中玄机,劫掠了友人,伤了大家和气,若再激起世族联手相拒,恐对汉军不利,这才派人守住门户,也是为保全王将军声名所致。”
朱鮪打断刘嘉话语:“刘孝孙当真好口舌,真正会颠倒是非,若真如此,我等还要多谢你家美意了?我大哥尽抢了些穷酸百姓有何财货?谁不知新野集市之繁华与宛城有过之而无不及,却被刘文叔抢了先手。你等吃肉,好歹分我口汤喝,怎能一毛不拔,惹人笑话?”
刘秀虽为张卯等人恶意中伤,心中又怒又悲,却知此时不可动怒,强忍心中悲愤,和颜悦色哈哈大笑:“诸位将军误会刘秀了,也怪刘秀未早早向诸位讲明,在此先行谢罪。”深深一拜后接着说道:“王匡将军与刘某攻拔新野所获颇丰,可王凤将军西击长聚、唐子两乡偏闭穷困,料无多少斩获。刘秀思量两路人马征战同样劳苦,可若短了王凤将军好处,实在有失信义。故而特命将新野集市所获封存,欲以奖励首功将士,以示公平。刚才还听闻大哥言王凤将军作战英勇,首破长聚、唐子,而王匡将军亦是指挥若定,功勋卓著,令我兄弟二人好生佩服。正商议欲将所获尽数奖予诸位将军,就见诸位入帐理论,确实我兄弟考虑不周了。明日一早,刘秀便遣人将财货运往新市军营,还请诸位将军见谅。”
王匡等人听刘秀如此一说,面露喜色:“那就多谢二位将军厚意了。柱天都部亦功劳不小,新市军不敢独享战果,自当分一份予友军将士。王某兄弟不谙礼数,深夜叨扰,还请刘将军海涵。”
刘秀笑道:“王将军说哪里话,生死之交,何分彼此?我兄弟已商量好分文不取,自然要言出必行,还请王将军笑纳。我等有幸与诸位英雄同战沙场,乃命数使然。日后我等若有考虑不周之处还请明言,切莫猜疑伤了和气。”
王匡本也就是假意推辞一番,哪会真分予柱天都部?听刘秀连连推辞,笑得合不拢嘴:“对对,不可伤了和气。那就多谢刘将军高义了。我新市军日后定有厚报。”
新市众将见已有结果,便欲离去。刘秀却止住众人又说:“王将军请留步,刘秀还有一言,万望诸位详查。”
王匡等人一愣,驻足观瞧,就见刘秀正色说道:“我两家合兵苦战,乃为推翻王莽,复兴大汉。首要便是需稳稳占住南阳以为基业,好容日后北图中原。虽然我军现今有三万余众,实力不弱,可就整个南阳来说,兵力仍显单薄。若仅靠现有兵力,何谈稳占南阳?我军攻城拔寨,破城为次,以民养兵方为上策。百姓不仅是我等兵甲来源,更是补给军队打理杂务的重要劳力。刘秀听闻王将军也曾为农,应知秋收备种之理。若竭泽而渔,将百姓抢光杀尽,何人供我衣食?何人助我防备军务?刘秀顿首,恳请王将军略微管束部下,屠城杀民之举万万不可再有。一为我等长远之计,二亦是怕有伤王将军威名。铁打汉子皆是锄强扶弱的英雄,欺辱手无寸铁的妇孺怎算得了本事?刘秀言真意切,肺腑之言,还请王将军和众位听我一劝。”
王匡等人落草多年,杀人如麻,在他们眼中,哪管得了别人死活,早已对屠戮百姓习以为常,此番下山,本就抱有劫掠一番的心思,听刘秀这样一说,虽觉有理,可又割舍不下发财之心,便装聋作哑,沉默不语。
刘秀见状,猜得众人心意,又说:“其实城中府库所存也很可观,若王将军约束士兵不肆意劫掠杀戮,那县衙府库所存财物任由王将军先取,也好安抚军中将士之用。”
王匡等人思量平民百姓早就被官府盘剥干净,也无甚可抢,世族富户之间又关系盘根错节,抢过了头,树敌太多,也是得不偿失。刘秀此法倒可两全其美,既省去劫掠风险,又有财货可得,如何能不答应?皆笑曰:“我等追随刘将军建功立业,自然要听从刘大将军军令,这便回去严令那群饿鬼转世,莫要损了汉军威名。只是今日之言还望刘将军谨记。”说罢心满意足,扬长而去。
朱佑见众人走远,气呼呼说道:“这群土匪当真贪得无厌,着实可恶。依我看当设法教训一番,省得狼子野心,终为祸患。”
刘赐掌管军资,知道如此一来,柱天都部难有军备补充,亦说:“文叔,你倒是答应的干脆,那群贼人入了府库,你还指望能留给我们些什么破铜烂铁?士兵要吃粮,死伤要抚恤,否则将士凭什么为你卖命?这倒好,打仗一起去,好处全归他们,我等该拿什么养兵?”
刘祉也附和道:“文叔,你确实有点冒失了,好歹我等也该分上几成才是。”
刘縯见众人纷纷说刘秀不是,猛拍桌子:“都给我闭嘴。吵什么吵?今日若不是文叔之意,你们就不怕新市军反了吗?当年安众侯刘崇造反,好歹还杀到宛城之下。若今日我等与新市军火并,我等怕连宛城的门洞都看不到开在何方!子琴,你和孝孙一起去,但凡今日参与劫掠的子弟、士兵,全部把东西交上来,敢有抗拒者,军法严惩,有不服气的,来找我刘縯辩解。你二人收罗齐备了,给王匡送去。”
刘赐见刘縯动怒,也知今日之事确怨不得刘秀,新市军毕竟势大,柱天都部一时还多有借重之处,得罪不起,便叫上刘嘉一起去营中收缴财物。刘祉、朱佑还想再说,又觉事已至此,再说下去也不过是给自己添堵,叹了口气,拉了李轶,一起离去。
刘縯见帐中已无外人,心平气和,淡淡说道:“文叔,新市军匪性难改,我等早已知道。可若想成事,还需依仗王匡武力,你今日所为甚好,处理也很妥当。今后无论何事,自有大哥替你担当,你尽可放手而为。”说罢,也起身离去,仅留下刘秀一人在帐中琢磨着刘縯此番所讲之意。只是兄弟二人都未料到,今日之事,竟为将来埋下了何等严重的祸患。
李轶走在秋夜的冷风之中,回望刘秀军帐,见刘秀孤单的身影在昏暗的烛光下映在帐幕上,忽明忽暗。李轶冷笑一声,暗道:“刘氏兄弟不过如此,外强中干,徒有虚名,自以为聪明,想借助新市军成势,却被反客为主。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兄长啊,这次算是你看走了眼。我李氏若想功成名就,还要再寻出路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