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天两夜的休整,汉军将士精气复盛,沘水大破官兵,使得全军上下士气空前膨胀,又有新衣兵甲武装士卒,全军格外精神抖擞。天色还未大亮,残月仍挂在天边。汉军奉刘縯将令,各部人马自领两日口粮,整装待发。
刘縯于军前高声训话:“全军将士们,沘水大捷,诸弟兄劳苦功高,而今南阳唾手可得,大汉复兴指日可待,我等共享太平富贵亦近在咫尺。然王莽暴政见不得我等快活,欲将我军屠戮干净而后快,今已调朝廷大军万人赶赴南阳。弟兄们,你们怕吗?”
大军齐声高呼:“不怕!不怕!不怕!”
“好,我军果真尽是英雄豪杰。郡府十万大军我等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区区万人?今日各部已领两日口粮,势必在两日之内大败援军,合围宛城。否则,沘水死难兄弟泉下有知,我等数倍于敌,还胜不了一万援军,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此去之后,远离棘阳出战,补给不易,两日不胜即无余粮。若想攻破宛城,同享富贵,便拿出先前勇气来。此战有进无退!”说罢,责令焚毁营寨,尽破釜甑(zèng)。
全军肃然,鼓行而进。
严尤、陈茂两将行军南阳旷野之间,心情复杂。边疆驻防多年,虽未有大功,但也从无败绩。齐地动荡,严尤多次上书,言国家之患不在匈奴,而在中原群贼。几番劝谏皇帝缓和匈奴关系,专心平息叛乱,却屡遭皇帝斥责,最终竟被罢免了大司马之职。而齐地赤眉屡剿不绝,愈加混乱不堪,非但赤眉未平,反又激出青犊、铜马诸部叛军。如今,南阳又起战事,绿林愈演愈烈,王莽才启用严、陈二将。虽给二人将权,却只给二人五百兵卒,只让两人沿途自招兵勇,前往荆州平叛,且但有战事,必先报于朝廷而后行动。严、陈二将虽心有抱怨,却也皇命难违,无可奈何。勉强招得万余人马,几经磨练,尚可一战。好不容易趁下江军立足未稳,大破王常、成丹,却也只得了皇帝几句褒奖,而无增兵加饷之讯,可愈是皇帝褒奖,愈是让两人心虚得紧,唯恐稍有不慎,为皇帝迁怒丢了性命。近又闻齐地战事不利,太师王匡①败走,退出齐地战场,平均公廉丹更是战死沙场,严、陈两将不禁兔死狐悲。
齐地局势糜烂,南阳又不让人省心。绿林云起,已颇让人头疼,又有豪族叛乱,把南阳搅了个天翻地覆。好在郡守甄阜干练,硬是将反军压制于棘阳,才让两将压力稍轻。虽说甄阜已募得十万大军剿灭叛党,可皇帝还是担忧甄阜不能除恶务尽,决意调两将助战。严尤本以为甄阜即使不胜,也必能将叛军围困在棘阳城中。自己只需像在南郡时那般,趁敌军与荆州牧火拼之后,择机而动,便可一击得胜。谁料还未至南阳,就遇到沘水大营败兵,方知甄阜、梁丘赐大败,双双战死。二将初时还不相信,待所遇败兵越来越多,才觉事态紧迫。稍作商议,欲在叛军之前进驻宛城,凭险而守。
疾行了一日,已至淯阳境内,严尤预计日落之前即可到达宛城,心中稍安,乃与陈茂并辔而行,商议着下一步动向。两人苦无良策,一脸愁容。就在这时,忽闻远方传来阵阵鼓声,一支大军出现在天地之间,黑压压的迎面而来。
严尤虽惊,却并不慌乱,传令全军戒备,随时迎敌。严尤所部多是新招士卒,然而训练有素,又有大胜下江军的经历,并未露出怯意,转眼结成防御方阵,方盾、长矛、弓箭各就其位,只待军令一出,便要与敌厮杀。
待敌军近了,严尤才发现南阳叛军似与先前齐地、南郡乱党不同。前两地乱民,虽人多势众,也颇具战力,但多有老弱裹挟,战力参差不齐,兵器服饰更是五花八门,遇强敌则散,遇弱敌则追,打起仗来毫无章法可言,全凭人多硬冲。可南阳叛军器械精良,衣甲分明,军阵更是整齐划一。大军分为数阵,路遇官兵,不为所动,在鼓点催动之下,毫不慌乱,齐头并进,俨然百战雄师,哪有半点流民气息?
严尤深为震撼,却不知汉军起兵之初与赤眉诸部无二,只是在与甄阜新军月余交锋之中,几经大起大落,百炼成钢,才有了如今气势。而严尤大军虽各守其职,但亦发现其中不妥,怎奈军令如山,不敢违背。
严尤仍心存幻想,但愿叛军只是绣花枕头,徒有其表。待进入射程,传令箭雨齐发。汉军早有准备,集全军重铠步兵持盾于前,箭雨之中,并无多大损伤,随即引领后队人马冲入官军阵中,而后队箭雨也至,落入严尤军中,引出一阵惨叫。官军心中稍慌,便已与汉军战作一处。
交锋片刻,严尤叫苦不迭,敌军攻守有序,死战不退,堪称劲旅。官军虽也算得虎狼之师,怎奈敌军士气正盛,又数倍于己,渐渐难以支撑。若再消耗下去,怕是全军覆没,只在旦夕。无奈中,急唤陈茂,传令前队断后,后队撤退,两队相交往替,撤离南阳再做计较。
汉军怎能使严尤如意,两翼慢慢包抄而来。眼看大军即被合围,严尤、陈茂愈发慌乱,也不等前队跟上,只率骑兵弃军而去,硬是撕开一条生路,仓皇北逃。前队见状,也乱作一团,军阵溃散,争先恐后沿着骑兵路径逃亡。
汉军又追杀了一阵,刘縯见严尤败走,溃不成军,又恐逼迫过甚,官军奋死一击,汉军损失惨重,得不偿失,不利于南阳战事。且严尤威胁已解,故而鸣金收兵。大军回转兵锋,剑指宛城。
还未等入夜,数万汉军将宛城围了个密不透风,水泼不进。严尤败走,南阳已无朝廷可调之兵。宛城中仅有前队副官严说所属新军残部,以及沘水战场逃回的败兵,宛城岌岌可危。自开战以来,严说一直留守郡府,还是首次真正统兵,心中毫无底气,但知小长安一役,汉军早已与郡府结下死仇,是降是败,都未必善终。故而一听闻沘水战败,便立即加强城防,收罗败兵。好在有棘阳令岑彭自沘水而归,助益良多,才在汉军围城之前,勉强布置好了防御工事。严说看着士气正盛的精锐汉军,心中无奈,唤人请棘阳令议事。
岑彭手扶木杖,在冯俊诸掾属陪同之下,上楼拜见严说。棘阳之战已过去近两月。岑彭在战火和失败的摧残下,显得格外苍老。棘阳兵败失城,在梁丘赐求情下自己苟活性命。为了家人,亦为了雪耻,自己随军出征,奋勇杀敌,眼看形势一片大好,胜利近在眼前,可沘水之战将郡府本钱赔了个干净。自己也是身受数创,若非冯俊几人拼死相护,拆下营寨门栏为筏,怕也早已葬身沘水了。自归宛城后,本以为严尤大军不日即至,故与严说卯足了干劲,征调民夫,激励士兵,又提防如棘阳一般为细作所破,行保甲连坐之策,一人出事,十户受罚,亲兵卫队日夜巡逻,可疑之人,立即索拿,这才稳住了局势,欲坚守待援,里应外合。谁知汉军不急于包围宛城,反而主动出击,将严尤拒之于南阳之外,断绝了宛城最后一丝希望。
岑彭心有不甘,虽暗中偷学梁丘赐行军鬼谋之术,但任梁丘赐如何善谋都惨败汉军之手,身首异处,更何况自己所学有限?又怕小长安自己亲手格杀数名汉军将士,谁知其中有无刘氏亲族,若冒然投降汉军,怕是死无葬身之地,只得硬着头皮,强行支撑。
严说见岑彭腿脚不便,痛苦地登上城楼,忙上前问道:“汉军已经围城,棘阳令以为如何?”
岑彭苦笑,还能如何?即使为了身家性命,也当死守宛城,安慰道:“大人,宛城坚不可摧,存粮足可支应半年,汉军虽众,只要我等见招拆招,谨守城池,汉军也无可奈何。严尤虽败,但朝廷绝不会坐视南阳汉军不顾,定会再派援军。我等只需恪尽职守,做好本分之事即可。”
严说紧紧盯着岑彭,知其不过是心存幻想,援军渺茫,谁知能否守到那时,可也无计可施。心知自己能力有限,故对岑彭说道:“既然棘阳令胸有成竹,本官即将宛城防守重任尽托付于你,事无巨细,你皆可酌情处置,本官自为你做主,还望棘阳令以朝廷为重,莫要推辞。”
岑彭沉默许久,棘阳惨败的阴霾一直压在心头挥之不去,虽说心有怯意,却也难以推辞严说受命,只好点头应下。看着城外大军,岑彭暗祷上苍:“天公在上,若岑彭有将帅之命,还望天公周全,助我一臂之力。”
①与新市军头领王匡同名,并非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