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寻、王邑皆是王莽至亲,世代显贵,尤以王邑更为王莽倚重。王邑乃王莽叔父王商之子,而王莽年少落魄之时,就多受王商恩惠,甚至上书朝廷,愿分户邑于王莽养家。当王莽凭声望位居大司马后,王邑更是忙前跑后,为王莽拉拢重臣名士,凶狠排除异己,大肆营造声势,推波助澜,逐步把王莽推上安汉公、假皇帝,最终助王莽荣登大宝,掌控天下。王邑也凭此等功劳融入新朝权利核心,成为王莽绝对心腹之人。此番出征南阳,集天下之力,交予旁人,岂能使王莽安心,故派二人为帅,希冀二人为公为私,都当倾尽全力,早早平息叛乱。
辰时,长庚星已从西空升起,映衬着孤寂的夜空,显得格外阴冷。四十余万大军虽未全至,但已有十数万先头部队将昆阳合围。王寻、王邑立马军前,看着黄昏中黑漆漆的昆阳城墙,各怀心事。王寻信心满满,自觉百万大军南下,十余万叛党不值一提,必能推枯拉朽,马到功成,而自己出将入相,必为新朝一代传奇。王邑却不如王寻那般轻松,自己伴随皇帝左右数十年,朝夕相处,深知皇帝脾性。且不论战事多变,胜负难料,即使胜了,若不胜得精彩绝伦,也难合皇帝欢心。需知皇帝好大喜功,若百万大军还不能尽除南阳乱党,让其头目逃得一二,岂不为皇帝斥责?太师王匡的教训就在眼前,齐地败于赤眉之后,虽未罢黜,但已失皇帝之心,冷落一旁。王邑可不愿步其后尘,故苦思两全之策,如何既能尽早剿除乱党,又得皇帝欢喜。
各部兵马逐一回报,已进驻各自防区,合围昆阳。两人正欲回军帐商议,又听亲兵上报,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奉军令率部而来,请见主帅。
王寻一乐,对王邑说道:“这严尤素来自视甚高,仗着打过匈奴、高丽,便有恃无恐,此次兵败南阳,被叛军逼得不敢出城,着实令人好笑。待他前来,容我戏弄他一番,看他日后如何张狂?”
王邑笑答:“司徒大人所言甚是,可严尤毕竟是朝中宿将,如今又与我共入南阳,还是稍稍顾及其颜面,略加点拨也就是了,莫使其在军前受辱过甚。料他经此一败,也该有所收敛。且严尤驻防颍川数月,对叛军军情了如指掌,要破敌军对其多有仰仗,就暂且饶他一时,准他戴罪立功,方为长远之计。”转而唤亲兵传严尤、陈茂上前听训。
不多时,两员悍将穿过亲兵卫队,径直走来,迎至马前,还未答话,先跪倒在地:“罪将严尤、陈茂奉调入营,向二位大人见礼。”正是曾远征高丽、匈奴,立下无数战功的严、陈二将。两人在淯水一战,被乘胜而进的汉军狂追猛打,输了个稀里糊涂,最后竟被逼的弃军而逃,遁入颍川。多年树立的军威丧失殆尽,颜面全无。历经数月,收罗残兵才凑得数千人马,可士气低落,仅能凭借颍川坚城苦守。汉军却不容喘息,如洪水猛兽一般席卷颍川诸县。陈茂有意退回关中,严尤却怕皇帝震怒怪罪,免不了血光之灾,只得勒令部众,凭城而守,苟延残喘,连城门都未曾开启过一下。好在汉军也忌惮颍川墙高池深,未曾攻打,才使得严、陈两人稍作整备。听闻朝廷派遣司徒、司空两位重臣率大军而来,二人又惊又喜。喜得是颍川危局缓解,杀尽汉军以报败军之辱近在眼前。惊得是毕竟二将难逃败军之罪。今有军令传召,两人惴惴不安,不知主帅心意如何。若是追究罪责,莫说丢官弃爵,怕是项上人头都难以保全。虽说严、陈二人都曾先后官居大司马,位在三公之首,若放在平时,岂会向王寻、王邑折腰,但今时不同往日,严、陈二人有罪在身,而王寻、王邑受皇命统帅大军,挟制诸部,有生杀封降之大权。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强忍心中苦闷和不甘,向王寻、王邑跪地请安。
见两将灰头土脸,满面沧桑,全无昔日意气奋发趾高气昂,王寻冷哼一声,正眼都未看他一下,侧身吩咐亲兵整理军帐。王邑知王寻有意折辱二人,打了个圆场,于马上虚扶一把:“二位将军请起。司徒大人与我奉天子之命,携兵百万以入南阳,想必二位应知所为何事。”
“末将略有耳闻。”二人见王邑未提淯水战事,心下稍安,又恐王邑翻起旧账,心中焦虑恐慌,答话也格外谨慎。
“那便好。前番你二人统兵不利,为叛军所败,有失朝廷威仪。后又有乱党纵横颍川,你等却畏战不前,纵敌行掠,以至生灵涂炭。若以国法论处,你等该当何罪?”说完一顿,目露凶光,打量着两人。
严尤、陈茂见状,惊得又跪倒在地,连连辩解:“司空大人明鉴,末将入南阳时,甄阜已为叛军所败。敌军势大,我军仅万余人马,如何能敌?此皆甄阜之过,我等受其所累,才有此一败。且颍川时,我等统御数千残兵,守城尚且捉襟见肘,若要主动迎战,怕是颍川城都已落入敌手了。实非末将畏战不前,确是力不能及。还请司空大人饶我等一遭。我等必然知耻而后勇,拼死报效朝廷。”
王寻冷笑一声:“你们把罪过尽数推在死人身上,自己倒是脱了个干净。”
严尤、陈茂听得脖颈发凉,连声谢罪:“司徒大人海涵,非我等推诿,此皆实情,还望司徒大人念在同僚之谊,准我二人戴罪立功。”
王邑见已给严尤、陈茂二将敲足警钟,料二人应知轻重,便缓颜劝慰:“司徒大人,严尤、陈茂二将虽败于叛军,然孤守颍川,紧扼交通,使叛军不能急于北上,亦算小有功绩,看在其往日有功于社稷,便饶他二人性命,准其军前听命吧。”
王寻本就未想将二人如何,只是想给二人一个下马威罢了,见两将已经胆战心惊,暗自好笑,听王邑相劝,也便顺水推舟,准二将起身回话。
“严将军,我且问你,如今南阳局势如何?”
严尤上前一拜:“据末将所知,伪帝刘玄率叛军党羽刘縯、王匡主力近十万之众,围攻宛城,至今已有四月之久,眼前昆阳城中应是王凤、王常、刘秀之属,并无大碍。依末将之计,昆阳城小而坚,急难攻陷,而王凤诸人无足轻重,伪帝却居于宛城。不如分兵将昆阳围而不攻,大军一路南行,直奔宛城,趁叛军尚未得知我军讯息,与宛城里应外合,叛军必败无疑。宛城事定,则昆阳不攻自破。”
王寻奇道:“沘水一战,宛城应无多少守军,却拒叛军数月,是何人守城?”
“据闻是前队大夫副官严说及棘阳令岑彭死守。”
“嗯,这二人倒也颇有些能耐,待破敌军,我定为二人请功。”
“司徒大人,这分兵之事……”
王寻对严尤之议甚为不齿,颇不耐烦的呵斥道:“住口,本官只问你南阳局势,何曾问你破敌之策?你个败军之将,有何面目建言献策?做好自己本分便是。”
王邑虽对严尤之策稍有动心,但却不敢轻易赞同。一者大军仍未集结完毕,昆阳只有十万官兵;二者叛军接连大胜,士气正旺,宛城亦有十万之众,以自己手头兵力恐难匹敌;三者昆阳虽小,但城中叛军不可轻视,分兵太少,恐为其所破,分兵太多,宛城绝无胜算,还是待大军毕至,再从长计议。听王寻驳斥严尤之策,亦说道:“今日我军百万之众,理应所向披靡,遇城攻城,遇寨拔寨,岂能因城坚而避让?徒留笑柄,亦使朝廷蒙羞?二位将军还是回营整军,思量如何攻破昆阳才是正理。”
严尤正不知如何回话,突有斥候来报,言昆阳南门杀出十余人马,也不答话,一路砍杀而过。南军正在安营扎寨,埋锅造饭,防备不及,被那些人冲破营垒而逃,南军不识道路,又见夜黑,未敢追杀,特来禀报。
王寻、王邑甚是疑惑,严尤忙奏:“必是城中派出往宛城报信之人,还当速速派军截杀。”
王邑为能大获全胜,早已决意稳扎稳打,恐其有诈,且宛城即便获知昆阳之事,倾全军而来,自己数倍于敌,结营自守,叛军未必能掀起多大风浪,故而说道:“不过是些吓破胆的草寇,见我军势大,弃城而逃罢了,不去理他。就算当真是信使报于宛城,又能奈我何?若敢前来,正好围城打援,以逸待劳,省得我军往来奔波。”
王寻亦觉该当如此,传令各营严守驻地,谨防城中再有叛军杀出,必要将昆阳一网打尽,方显朝廷威仪。传完军令,也不再理会严、陈二将,转身与王邑各自回帐歇息。
严尤还欲相争,却被陈茂轻轻一拽,回身望去,见他微微摇头,心知再辩也不过是多些羞辱,且自己戴罪之人,若逼急了王寻、王邑,怕又要加罪。轻轻一叹,拜别司徒司空两位大人,与陈茂归营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