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萌在城中心急火燎,坐立不安。
昨夜,冯异不顾自己百般劝阻,跃墙而出,往其他四县调兵,至今杳无音讯。而就在今晨,有三人自巾车乡而来,称是冯异亲友,求入城相见。苗萌恐是敌军碟探,便草草打法他们离去。
三人走了没多久,苗萌越等越急。冯异刚走不久,便有人叩门,如此凑巧,莫不是城中藏匿敌军细作,将冯异出城之事通于乱党?若如此,冯异怕是有去无回了。又或是冯异瞒过自己,去敌营投诚,以自己性命和父城之土作自己进身之阶?若是这般,那自己当真愚蠢至极。需知冯异才华出众,要耍弄自己这个毫无心机、碌碌中庸之人可是易如反掌。苗萌越想越怕,无论冯异是死是降,父城都是危在旦夕。
就当苗萌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正思量自己要不要举城降汉自保时,冯异归来求见。苗萌着急火燎忙传冯异入大堂议事。
待冯异进来,见他身后正是早上叩门之人,苗萌一愣,就听冯异将三人一一向自己引荐。
苗萌不知冯异领三人入城何意,先客套一番:“今晨不识三位身份,未能开门相迎,苗萌当真失礼,还请三位友人见谅。”
冯孝不以为意,笑答道:“县太爷严重了,战乱之中,自该如此谨慎。”
苗萌吩咐仆从看茶待客。正要向冯异询问调兵之事,就听冯异开门见山讲道:“不瞒苗县令,冯异外循四城调兵,归来之时,不慎为汉军所擒,刘秀将军胸襟似海,冯异如今已投效刘将军麾下听命了。”
苗萌一哆嗦,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冯异果然背着自己投了汉营。他此番归来,难不成要效仿荆轲专诸之事,取自己性命向汉军邀功?苗萌面色惨白,抖抖索索虚避案后,小心探问:“公孙得效明主,苗萌向你道贺了。父城偏僻狭小,公孙留于此处当真是屈才。只是不知公孙既归附汉营,还来这残破小城何干?”
冯异看到苗萌听到降汉之事,惊成这样,怕是误解了自己用意,忙深深一拜:“苗大人切勿惊慌,冯异此番入城,意在邀请大人同效汉军,并无他想。”
一听冯异只是汉军说客,苗萌松了一口气,就听冯异继续说道:“前番所传汉军残暴之事,皆系绿林诸将所为,独有刘将军所过之处无所掳掠,百姓皆奉酒食相迎,甘愿为刘将军所用。冯异虽受缚其营,却未受丝毫折辱。任我如何相激,尽和颜以对。昆阳一战,刘将军仅以万余人马,大破王寻、王邑四十余万大军,其人文武双全,实非庸人。大丈夫乱世之中,上对天地,下对乡梓,自当追随明主,创立功业。刘将军德才兼备,正是千载难逢之主,苗大人切莫错失良机,还当慎重考虑。”
听冯异如此极力推崇刘秀,苗萌怎不心动?而且父城全凭冯异才得不失。他都已降,自己又有何本事守住城池,独抗城外大军?再说,冯异四人近在身侧,若是自己顽抗到底,严词相拒,难保不会惹恼四人,加害自己性命也未可知。遂即连连点头:“我等生死同命,自当谨从公孙之言。”
听苗萌首肯,四人大喜。令城中守军解甲整军,恭候刘秀,又使冯孝迎领汉军入城。
坐在父城县衙大堂,刘秀甚为满意,就在入城后短短两日之内,冯异游走五县之间。不久,其余四县令宰皆来父城拜见归附。刘秀本欲以颖阳、襄城、父城三县以巩固实力,却因冯异之故,连获五城,对冯异更加青睐。只是刘秀官居偏将军,远远无权设置幕府官员,只得委屈冯异、苗萌暂居军中掾属。冯异只为追随明主,对此不以为然。
刘秀在颍川顺风顺水,春风得意之时,一波事关生死的危机悄然来临,降在这对历经波折的兄弟身上。
刘縯近来过得甚为憋屈。自被更始帝召回宛城整军以来,虽然面上待自己颇为优厚,又是钦赐宅邸,又是封赏不绝,可刘縯总是隐隐感到不安。过去这座令自己朝思暮想欲入主其中的宏伟城池,此时却如一座巨大的牢笼,紧紧将自己束缚其中,压得自己喘不过气。虽贵为大汉司徒,位列三公,荣耀无比。刘縯却总赶到身边暗藏了无数碟探,将自己一举一动紧握手中。有时甚至觉得自己仿佛被剥得一丝不挂立于庙堂之中一般。刘縯深为忧虑,宛城已是是非之地,决不可轻留此处。几番向皇帝请命,欲统兵出征,为朝廷平灭旧朝,开疆扩土。谁料皇帝于堂上将刘縯大肆褒奖一番,却又不准其出战。言刘縯劳苦功高,为大汉创立不世之功,如今莽朝已是日薄西山,经不住汉军几番敲打,就不累大司徒奔波辛苦了。还是驻守京师,陪伴帝侧,运筹帷幄,方显名将风度。征战厮杀之事就交由属下去做便可,也多给年轻人一些历练的机会才好。
刘縯哭笑不得,更始帝一通软刀子硬是把自己逼回死角。可无皇帝谕旨,当朝大司徒岂能擅自出征?若真如此,怕自己还未出得城门,便已被擒拿下狱了,白白给了绿林军口实,枉费了自己性命。
这日,刘縯正在堂上看着地图出神。听闻刘秀连取颍川数城,沉闷的心情才稍有些许宽慰。虽然自己被困宛城,但三弟却未让自己失望,仅以手中那千余人马,硬是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只要刘秀在外稳固,料想朝廷该不会对自己如何吧?
正这样想着,有仆从引入一人,乃宫中黄门。刘縯起身相迎,就听那宦官尖着嗓子说道:“陛下今日庭前设宴,邀众卿家入宫相陪,烦请大司徒速速入宫觐见。”
刘縯迟疑了一下,谨慎问道:“公公可知还有何人受邀?”
“大司徒去了便知,奴才哪晓得那么多去?”
这几天,皇帝总是刻意避开自己,似是怕自己面圣后又要重提出征之事。今日突然宴请,倒让刘縯有些意外。忙换了朝服,穿戴一新入宫赴宴。
昆阳战后,汉庭占据南阳全境,又北上染指颍川,疆域日渐扩张,钱粮财货越发充裕,全不似起兵之初那般寒酸,日子也过得越来越滋润起来。酒肉供给颇为富足,故而皇宫设宴也愈发考究。不但南阳境内特色酒食应有尽有,其他州郡的珍奇果蔬也罗列其中。虽说汉庭眼下仅占南阳一郡之地,然而沘水大捷、昆阳逆转,连串的捷报早已把天下州府的心挠得痒痒的。大新朝在南阳赔尽了几乎举国精锐,为保护京师,全线收缩。就连在青、徐围剿赤眉的军队也火急火燎尽数抽调回洛阳,将大片国土弃给了赤眉诸部人马。这种情势,瞎子也看得出来天下走向,纷纷向汉庭进贡纳粮以示忠心。
虽说朝廷钱粮资货丰厚,可原来那群山野流民登堂入室之后,依旧不顾朝廷章法,弃礼制不用,任意妄为。
前不久,表叔来歙病愈入朝,因战时并无多少功绩,仅为更始帝任为军中掾吏。来歙倒也不以为意,常言赏罚分明自当如此,可对朝堂之中的纷乱不堪深为不满。说得好听都是朝廷大员,不是上公,便是将军,可穿着用度却是五花八门。当初穷怕了的绿林将帅,任自己喜好,什么好看穿什么,什么时新穿什么。有的穿着地主老爷的裘皮大袄,三伏热天捂得大汗淋漓,为图凉快,敞开胸襟,找根火红布条将衣摆束在身后。有的穿袭一身轻纱,乍一看去倒也得体,细一瞧去,就看也无内衬,一身黑毛展露无遗。最过分的还是一些年青将帅,见妇人衣饰光鲜艳丽,也取来穿戴,搞得朝堂之上不伦不类。不少新入汉庭的义军不明所以,还道这是新立大汉朝服,私下研讨官阶如何区分,最终才发现那些奇装异服并非官服,一时间纷纷效仿,惹得其他州郡投诚的世族官宦不忍直视。
需知大汉朝最重仪表,世族大夫都甚为看重衣饰配物。起兵之初条件所限,倒也好说。如今朝堂稳固,若还这般不加管束,朝廷威仪何在?天下如何看待新兴的大汉?来歙着实看不下去,上书皇帝尊崇汉制,规统朝服配饰,以示天下一个强盛正统的大汉王朝。
更始帝初时倒也听从了来歙之见,着令赶制了六百石以上官阶衣饰赐予朝臣,却因汉官服饰穿着繁琐而被绿林将帅嗤之以鼻,仍旧我行我素。皇帝呵呵一乐,就不再过问,对来歙的几番催促,也不再理睬,气得来歙几日都未去当差。
转眼已至大殿,刘縯不再多想,由小黄门引领,进入朝堂之中。无暇理会大臣们五花八门的衣装,向更始帝行礼之后,抬眼望去,不尤倒吸一口冷气。今日设宴,几乎清一色的绿林将帅和朝廷新贵,竟寻不到一个亲信故旧。
刘縯心中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