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东汉开国风云录
6129500000056

第56章 卫将军夜访国师,定阴谋共劫莽帝

更始元年七月,长安城。

酉时刚过,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队值夜禁军正在街市巡查。

放在太平时节,此时正是长安市集临近收市前最为热闹的钟点。商贾们不顾一日来的辛苦,舒展筋骨,强作笑颜,喜迎劳作一日用过夜饭后闲暇逛街的客人。短短一个多时辰的收益甚至抵得上半日所得。这也是长安集市不同于其他州府之处。尤其到了元宵佳节,官府不行管制,更是可以通宵达旦无所顾忌。整条街市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不少青年男女便在此时暗送秋波,情定一生,当然顺便邀买几件稀罕物件以作信物也是情理之中,沿街商铺自然收益匪浅,乐在其中。

可自去年南阳刘氏叛乱之后,长安虽远在千里之外,听闻汉军沘水大捷,已然占据南阳全郡,闹得京师也不得消停。近来,又传当朝司徒、司空亲领大军围剿乱党,却又败得一塌糊涂。长安官宦世族也未知真假,惊恐不已。更有人传言,皇帝昔日鸩杀西汉孝平帝,以为自己登基荡平道路,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使这位素以贤良自居的天子名誉扫地。皇帝为己正名,于朝会之上,将为孝平帝祈福文书公之于众,以示绝无谋逆之举。听闻皇帝在朝堂上声泪俱下,不仅重提昔日代汉兴新之谶言,又于众目睽睽之下以《易经》作占,新得数语传知天下,言“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莽为皇帝名讳,升为舂陵刘伯升,此言意指舂陵刘縯作乱于新朝,三年内即被平灭。未过几日,又槛车自东传入长安数人,官府告民乃是所擒南阳匪首刘縯及其党羽,并于西市口凌迟处死,京师民心稍安。可还未喘息一阵,就又传汉军已在南阳立国,定都于宛。汉帝大封群臣,刘伯升更是被拜为大司徒,总领全军,如今已经率兵攻入豫州,东都洛阳危在旦夕。皇帝鱼目混珠,掩耳盗铃,深为世族百姓不齿。见长安如此混乱,皇帝为防细作搅扰民心,不仅加强了日间盘查,更是将宵禁提前。凡日落后仍逗留于街市之人,皆被索拿下狱,草草充军了事。

那禁军队长心中闷闷不乐,白天就已职守一日,累得够呛,到了晚上还不得歇息,心中不禁偷偷咒骂着皇帝。突然,前方拐角传来车马之声,似乎察觉巡查禁军,避入暗巷之中。黑灯瞎火的不顾禁令乘马出行,又刻意避开哨兵,必然心中有鬼。队长忙催兵冲将过去,果真截下一辆青蓬马车。那赶车仆从不以为然,正与士兵理论。

队长走上前来,见马车破旧,应是寻常人家之物,便喝斥道:“好大狗胆的刁奴,宵禁后还敢驱车夜行,难道不知已触犯王法?再敢言语一声,老子先揍你个七荤八素,再送去发配充军,好让你在前线冷风之中仔细想想今夜言行!”

话音刚落,车内传出人声:“这位将军,烦请上前。”说完,从布幔之中伸出一手,似乎攥着什么物件。

那队长心中一喜,还道车主怯懦,意欲买通自己,来比意外横财也不枉今夜苦闷巡城。便走上前去,正要伸手拿取,却借朦胧的月光,依稀看出是一块通行令牌,再细细一瞧,赫然是卫将军府印记。那队长心中一抖,卫将军统领大内禁军,自己一个不入流的禁军队长,如何开罪得起卫将军府?赶忙点头哈腰,连连陪着不是。

“奉我家将军之命,暗查尔等巡夜是否尽职。还请这位将军速速放行,莫要耽搁下官差使。”

队长忙使开兵卒,让出道路。见车走远了,长舒一口气,总算没有得罪于他,惹下麻烦。碎了一口,道一声晦气,转过身,骂骂咧咧领着士兵继续巡夜去了。

马车左转右绕,刻意避开其他哨兵,行至一深门大院前。门头匾额上书“国师公邸”,却是国师刘歆宅院。那马车不作停留,迅速转过街角,行入旁边一窄巷,未走多远,留一小门。车中之人警惕地探查一番,叩开侧门。开门奴仆初时一愣,见来者令牌之后,慌忙引入大堂。

刘歆听闻仆从报奏后,很是不快。

就在前几日,卫将军王涉与大司马董忠数次入府拜见。几番试探之后,王涉密语,其门下道人西门君惠谶言“星孛扫宫室,刘氏当复兴,国师公姓名是也”。意指刘歆必可复兴汉室,扫灭莽朝。刘歆连番斥责,决然不应。并非自己对王莽有多忠贞,反而在内心深处对皇帝恨之入骨。始建国二年,就当王莽称帝不久,皇帝亲信甄丰因性情刚强,对王莽不善之举多有抵触,为王莽贬黜,与卖饼小儿前将军王盛同列,气得甄丰一病不起。甄丰之子甄寻为助父亲东山再起,伪作符命,言新室当分陕,拜封二伯,以甄丰为右伯,太傅平晏为左伯。又四处传扬,终为王莽发觉,甄寻受惊逃亡,而甄丰为王莽逼迫,自杀谢罪。这件旧事本与刘歆并无多少瓜葛,却被王莽大做文章,牵连甚广,以致公卿列侯死者数百人。到最后,刘歆两个儿子五司大夫刘棻(fēn)、长水校尉刘泳以及门人亲信侍中骑都尉丁隆亦在不赦之列,与后来捕获归案的甄寻一起,流放千里之外。未过多久,便先后传来几人横死之讯。地皇二年,太子王临通奸皇帝侍妾原碧,恐王莽发觉为害,欲先下手为强,设谋共杀皇帝而继承大位,却泄露书信为王莽查觉。太子被赐自裁,懦弱不肯伏法,竟为王莽亲自操刀斩杀。而自己长女刘愔(yīn)不幸为太子妃,亦为王莽迁怒而赐死。虽然王莽对自己多加宽宥,不仅从未惩处,反而愈加封赏,即便怨怒刘氏,也从未对刘歆稍有冷落。而刘歆面上对皇帝感恩戴德,可二子一女皆丧王莽之手,心中如何不恨得咬牙切齿?今王涉、董忠谋取皇帝,怎会不心动?然而王涉毕竟是皇帝亲族,也不好深信。故对王涉的纠缠只是不应,却也不去检举,冷眼旁观。今日王涉不顾宵禁法令,又遣人夜入国师府,若被走漏风声,岂不是要牵连自己?

刘歆气呼呼地走入堂中,正要草草打发来人,转过一瞧,却愣了一下,正是卫将军王涉本人造访。

还未待刘歆说话,王涉先哭诉道:“夜幕造访,实非涉心中所愿。可涉诚心欲与国师公共谋大事,以安宗族,奈何国师公百般不信我言!今夜,涉不惜犯下宵禁之罪以入公府,只求国师公听我之言。”

见王涉哭得悲切,刘歆心中一软,也不再赶他出府,却也不答话,只听王涉自言自语。

“王莽父亲新都哀候王曼自幼体弱多病,早早就已亡故,而其母亲功显君嗜酒如命,怎会生育?吾族中多疑王莽非我族中血脉,必是功显君收养之田间野子,以充门厅。谁知此贼子借我族中威势,蒙蔽了族叔成都候王商和家父大司马王根,得荐于朝堂,又曲迎奉承,巧言令色,哄得族姑太后王政君欢喜。再沽名钓誉,迎合士族,得以登堂入室。机遇使然,竟荣登大宝。虽然我族因其故多有封赏,然此子性情乖戾。观其相貌,露眼赤精,大声如嘶,反膺(yīng)高视,瞰临左右。不瞒国师公,有相者云,‘皇帝面相鸥目虎吻,声似豺狼,故能食人,亦当为人所食’。此相者已为王莽处决,可此言却为我族所知。自那之后,王莽常匿于云母屏风之后言语,非亲近之人不得面见。如此穷凶极恶之徒,怎会是我王氏谦谦君子之后?若任由此贼君临天下,我族迟早为其所累,徒受天下公愤而惨遭牵连。”

刘歆也知王莽确有屏风遮人的怪异举动,不尤对王涉之言信了几分。其实自己本就善于谶记,对那西门君惠之言也有多考证,确也不假,天相人事皆应东方必成,心中自然也蠢蠢欲动。今王涉夜犯宵禁,又直斥皇帝乃山野弃子,若仅是奉皇命试探自己,也绝不敢犯下如此大不敬之罪而给自己落下话柄。刘歆顿时信了王涉诚意,遂言:“王将军深明大义,以天下为重,刘某敬佩。非是刘某推脱造作,不欲承此重任,只是刘某不才,数观星象,刘氏复兴意在东方,而非刘某所能及,还请将军慎重。”

王涉听刘歆不似先前一般冷漠,终有回应,大喜:“不妨事,只要国师公相从,大事必成。”

刘歆倒很好奇,也不知王涉有何谋划。王涉见刘歆有探问之意,便直言道:“大司马董忠掌管中军精兵,而涉总领宫中禁卫,国师公长公子刘叠侍在帝侧大殿之中。如我等同心进退,合谋举事,共劫王莽,东降南阳天子,归政于汉。凭此等大功,不但可以保全你我宗族无恙,说不定还可在大汉国祚延享富贵。国师公应知王寻、王邑已经兵败南阳,新朝大势去矣,我等若不早作打算另寻出路,待汉军自行攻入长安,怕性命难保。”

刘歆再不迟疑:“王将军宽坐,容我一观今夜星象。”

王涉哪能按耐得住,随刘歆一同来到院中。

近些日,月光暗淡,群星不明,王涉哪懂得什么星相之术,也不知刘歆从天上看出些什么门道,只是看得脖颈都有些酸困了,才听刘歆镇定说道:“当待太白星复出,乃可行此大事。”

王涉大喜,遂与刘歆议定时日,辞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