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陷落,先经王宪焚烧皇陵,又经暴民火烧长安,一时间浓烟滚滚,直冲云霄,虽然王宪入城后传令兵勇四处灭火,仍有不少宫室受其波及化为灰烬。而这冲天的大火早被新丰、京师仓瞧在眼里。
京师仓守将郭钦、陈翚、成重,知天命难违,大势已去,遂遣使悉降李松。而新丰窦融,远瞧长安火起,心中慌乱,忙领兵回城勤王救驾,却被偏将军韩臣所阻。窦融大军眼瞅着长安火光冲天,心惊胆战,毫无战意,旋即为韩臣所败。窦融收拢败军奔回长安,还未入城,就已听长安乱成一团,大新覆灭无可挽回,窦融哀叹一声,转投赵萌而去。
李松、邓晔、赵萌、申屠建接收新丰、京师仓投诚之后,方知长安城竟已被王宪攻破,心生妒意。李松三人千里奔袭远赴关中,而邓晔、于匡冒着杀头灭族之罪,在关中首起兵事以应大汉,连番征讨才得尺地,却被王宪那小子抢了头功,皆愤愤不平。几将合兵一处,开入长安。
守门小校是王宪巡弋频阳时新投军之人,只知王宪是大汉将军,不识李松众将,仗着自己先入长安有功在身,甚是高傲,连连呼喝,邀问名号,连推带阻,迟迟不准李松众将汉军入城,只说需待大将军将令,方可通行。他哪里知道王宪不过是邓晔帐下的小角色,自己诈称将军哄骗诸部罢了,眼前几位才是真正汉帝嫡系。
众将疑惑,皇帝何时拜封了大将军之职?又何时派大将军入关征伐?这等大事,也从无旨意传达。难不成是皇帝放心不下众将的手段,还是对众将心存猜忌?若真如此,当真要小心一些了。
李松强压心中不满,恭恭敬敬问道:“这位将军,敢问大将军何人?又是何时征伐关中的?”
那小校见来将低声下气,只当来人不过是新投的世族豪绅,见汉军占领长安,才意图投军占些便宜,正眼都不瞧李松一下,得意洋洋道:“大将军乃是本将顶头上司王宪是也!”
原来王宪一入长安,自侍灭新大功,又有王莽玉玺、首级在手,更得城中投降各路禁军、义军、暴民数万余人,遂自封大将军,入住长乐宫,尽收王莽妃嫔姬妾,还以王莽车马、衣服、器物以为己用。
申屠建怒从心起,这王宪小贼胆大包天,本一小小校尉,竟敢擅命自专,狗屁一样的东西也敢自居大将军?抽刀在手,一下子砍倒那名小校,城门守军见事突变,慌乱中上前迎击,将众将堵在门口。
李松不紧不慢喝道:“本将乃大汉丞相司直李松,为汉帝亲拜西征主帅,王宪不过是我帐下一校尉,尔等何敢阻我大汉官军,莫不是要造反不成?还不快快让出道路!再敢迟延,以通贼论处。”
众兵还在迟疑,有王宪亲兵识得李松,早早通风报信。王宪听闻李松众将入城,任自己有多大功劳,也心中慌乱,需知自己这个大将军是假的,人家的主帅才是皇帝钦封,想要荣华富贵还得仰仗李松众将。赶忙整理衣饰,一路狂奔,前去迎接。
看着王宪连滚带爬跪在李松面前,守城兵将才知来者何其尊贵,一下子跪倒了一片。李松心中冷笑,王宪小儿,也不知你祖上积了多大阴德,让你捞了个首破长安之功,正愁被你抢了头功不知如何计较,你便好生送上前来。入住皇宫,身着龙袍,妻御嫔妃,当真好大狗胆,件件都是谋逆重罪,当诛九族。
遂正色宣道:“校尉王宪,私留玉玺,淫乱后宫,逾制滥用天子仪仗,图谋不轨,犯大不敬之罪。本帅奉皇命西征,光复我大汉天下,怎容贼子趁乱谋逆,以祸乱天下?即刻将王宪绑缚西市,斩首示众。”
王宪大惊失色,还欲强辩,李松亲兵会意,未及王宪反抗,便早早捆作一团,连推带搡,将王宪押解开去。周围兵士如今知道李松众将才是大汉官军,王宪不过是一招摇撞骗之徒,如何敢拦?可怜王宪首破长安,却命中无那富贵,龙椅还没坐上几天,便已身首异处。
李松众将一路开进皇宫,索取皇帝玉玺,又将首级封存木龛,再书表章歌功颂德,一并遣人传回宛城。再分遣众将,接收各处城门,收纳四方降兵,另发榜安民,以待朝廷旨意。
长安破了?长安破了!
更始皇帝刘玄有点头晕。巨大的喜悦充斥着头脑,令他有些血脉贲张。长安这座天下之都,终于落入自己手中,天命终于归于自己,而大汉亦在自己努力之下烈火重生了,刘玄激动地不知所措。看着几案上摆放的木龛,中间端端正正盛放着一颗蜡黄呆滞的头颅,正是昔日的安汉公,今日的大新皇帝王莽。这位吃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人物,竟就这般呈现在自己面前。经历了家族二十多年的衰败,卑微如蝼蚁一般的自己,过去只能远远观瞧这天下之主耀武扬威地坐在长安街龙銮之中,此时竟是这样一番模样。人言王莽鸥目虎吻,可自己左看右看,又与一乡间老叟何异?刘玄伸出颤巍巍的双手,捧出那颗早已冰凉的头颅。龛底铺有一层石灰,以杜绝蚊虫啃咬首级。经刘玄这样一取,带起不少灰尘,散发出浓烈的呛人气息,再混杂上一丝血腥和腐臭味道,令人有些作呕。可刘玄浑不在意,将那头颅高高举起。悬久,刘玄哈哈大笑:“王莽老儿谋逆之前,几经风雨,数定朝纲,更是在哀帝驾崩无子之时,迎立孝平皇帝承继大统,稳住朝局,未使天下动荡。虽有不少瞒造虚名,自报假功,欺瞒天下之恶行,但保得大汉江山十数年稳固,也当得起安汉公的爵号。王莽小有才名,若能用于正途,励精图治,或许又是我大汉霍光一般的治世能臣吧。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利欲熏心,终是落得今日身败名裂的下场。”
刘玄宠姬韩夫人在旁笑道:“陛下说笑了,若无王莽胆大包天,痴心妄想,篡汉自立,又何来今日陛下荣登九五,克定天下,光复大汉之丰功伟绩呢?”
刘玄哈哈一乐,随手将那首级丢回木龛之中:“夫人言之有理。”
遂悬王莽首级于宛市,公之于众,传告天下。昏君授首,暴新已亡,大汉终得复兴。责令各地新朝残部即刻缴械投降,不从者大军所至,必不容赦。又传旨长安,悉封诸将,李松所报降将王钦、郭钦及那个献玉玺首级的公宾就皆封列侯,而窦融兵败才降,故未加封赏,留其于赵萌军中以为校尉留用。
当王莽的首级像腊肉一般被挂起来时,宛城轰动了。天下苦新久矣,世族怨王莽土地国有,阻断豪强生路;商贾恨王莽六管之令,币改之策,令市场弥乱,财路尽断;百姓怒王莽抓丁服役,九死一生,而天灾横行,又毫不赈抚;小吏怪王莽吝惜钱财,多有克扣俸银,令生活拮据困苦。王莽伤尽天下之心,今日终得报应,无人不拍手称快。城中百姓奔走相告,普天同庆,鞭炮齐鸣,山呼万岁。人们对着王莽首级连吐口水,飞石以击。那头颅经数日颠簸,本就已开始腐败,哪堪众人如此捶打,一时间肉末横飞,尸液四溅。更有甚者,趁守护兵丁一不留神,攀绳而上,以刃撬开头颅之口,拔出王莽舌头,也不嫌腐臭之气,生生嚼得粉碎,连血带肉吞咽入肚,引得人群一阵喝彩之声。
更始皇帝旨意传至各地。洛阳王匡、哀章苦守月余,知长安陷落,皇帝驾崩,再守下去又有何意义?遂举城而降,将偌大的洛阳献给了定国公王匡。绿林大军眼见城门大开,怎会客气,十万兵勇你争我夺,挤入城中,眼见繁华远胜宛城的市集,雄伟的行宫,哪还会按捺得住,未待长官吩咐,便早早下手,先行哄抢一番,不少宫殿亦受波及,被掳掠一空。王匡等绿林将帅本就因未能夺下长安首功,白白便宜了李松三人而心中闷闷不乐,一口怨气难以下咽,哪会有心思去约束部众,早将刘伯升在时制定的军纪军规抛之脑后,一同加入抢掠行列。唯一让人心中宽慰的,就是绿林大军只顾眼前财货,倒少有伤人性命之事发生,较先前已经算是好上百倍了。
待大军抢得心满意足,王匡才静下心来,勒令部队从降兵手中接过城防,解除敌军武装,又不顾太师王匡和国将哀章的苦苦哀求,装入槛车送往宛城。皇帝老儿没能死在我绿林之手,好歹送上两颗旧朝上公人头,也算小有斩获了。
刘玄看到槛车中历经数日风吹日晒而显得形如枯槁的王匡、哀章,心中甚是满意。昔日哀章献匮送符,王舜大造声势,刘歆暗作符命,王邑四处张罗,一群宵小群凶极恶,将这大汉天下篡于王莽老儿,但凡是刘氏子孙无不对这些王莽的爪牙恨之入骨。今刘歆死于王莽之手,王邑战死长安渐台,王舜虽遭天谴早早亡故,但父债子还,只好委屈太师公王匡了,而哀章本一无耻小人,更是始作俑者饶他不得,遂于宛市斩杀二人,以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东、西两都尽归大汉,一个急迫的问题摆在更始皇帝刘玄面前。初立大汉之时,仅有南阳之地,故定都于宛,如今水涨船高,小康之家转为天下之主,刘玄有些飘飘然了。既然是大汉帝国,自己不能偏居一隅,迁都事宜迫在眉睫。只是长安、洛阳究竟定于何处呢?洛阳虽富,毕竟只是陪都,长安虽远,却是西汉正统所在。可转想今日之事,长安经王宪那厮和城中乱民一番闹腾,一把大火将宫殿烧了个乱七八糟,听闻未央宫已经被烧个干净,其他宫室虽无大碍,也未脱免,多有伤痕,要仔细整理出来怕是要颇费些时日。洛阳虽比不得长安,也受到了绿林掳掠,可毕竟王匡、哀章举城而降,城池未损,宫室完好,稍加修缮便可整理入住。刘玄突然有点可怜那刚刚被斩首的王匡、哀章来,即便是看在两人保住自家庭院的面上,也该饶他二人性命的,可人都杀了,那便算我对不起他二人好了。
两城一比,刘玄拿定主意,先迁都洛阳行宫暂居,待长安修复,再定都关中不迟。眼下还需选一重臣北上,修缮洛阳宫室,准备迁都大礼,以迎皇帝入主陪都。可举朝望去,刘玄不禁摇头苦笑。修缮宫室筹办大礼都不需要征战沙场,要得是博古通今儒雅之人,方可将皇宫收拾地庄重典雅,不失威仪。可朝中这些大臣,要么是旧朝小吏,要么是草莽凶徒,稍有几个世族大姓,却也不过是土豪乡绅,虽也读过些书,但也未见过多大世面,若将此重任交由他们,指不定给自己闹出多大笑话来。大汉重掌国家,天下都看在眼里,不容有丝毫闪失,刘赐倒也不失为一个合适人选,只是镇守京师平衡绿林少他不得。若让刘赐北去,那柱天都部军权该交由谁人掌管?绿林自然断不可轻予,从汝南调回刘赐,本就是为了平衡宛城局势,若将军权尽予绿林,自己怎会放心?看来看去,就剩一刘秀。可刘文叔将帅奇才,虽说至今留他性命,但也绝不能掉以轻心,轻予实权,以防生变。嗯!刘玄转过一想,倒不若使刘秀北去洛阳,倒不失为两全之策。不予他一兵一卒,只给个空头名号,使他修缮洛阳,筹备大礼,他又能惹出多大风浪?天下已定,就算他想趁机离开宛城逃亡出去,又哪有他的容身之处?
刘玄一笑,遂定下人选,翌日朝会之上,即拜刘秀为司隶校尉,不顾绿林将帅的一致反对,令刘秀即刻北上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