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东汉开国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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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更始拜相赴长安,刘秀邯郸拒毒谋

自遣刘秀往冀、幽巡抚州郡,收拢人心之后,更始皇帝仍不敢掉以轻心。需知洛阳距青、徐、齐地不过几日行程,若赤眉暴起,反攻朝廷,当真是祸不旋踵,刘玄不禁又考虑起定都长安之事来。

长安经战火所袭,宫室多有损伤,可后经查验,实仅有未央宫被烧个干净,其他宫室虽受波及,倒还齐整,经李松等月余间修缮,也算稍有成效。长安毕竟远离青徐,既有四关之险御敌,又有关中千里沃野养息,刘玄此时才深切体会到高祖爷弃洛阳而都关中之缘由来。

刘玄本打算李松将长安收拾得差不多,便安排迁都事宜,可前些日,有李松奏疏递于阙下,言申屠建一事,着实把刘玄气得不轻。那申屠建入长安之后,对各地举兵应汉的义军借朝廷官军与莽朝大军对阵新丰、京师仓的机会,趁乱攻入长安,更得诛杀王莽大功,心中甚是不平。扬言关中子弟,自戕其主,实为不义,乃贼子所为,而关中诸部义军皆是逆臣,不过是王宪煽动起来趁火打劫的土匪强盗,绝非大汉臣子。遂又诛杀莽朝投降重臣崔发、史谌、王延、王林、王吴、赵闳(hóng),便连公宾就、杜吴都被绑缚西市斩首示众。那崔发本还是申屠建昔日恩师,本指望靠上申屠建这座大山脱免罪罚,谁知竟是与虎谋皮,死于非命。申屠建如此丧心病狂,连崔发都未能得免,惊得各部义军仓皇外逃。申碭、王大、严春、董喜、王孟、汝臣、王扶、严本、屠门少一干随王宪起兵豪强,本翘首盼望朝廷封官拜爵,谁知等来的是申屠建的恶意报复,众人既怒汉军卸磨杀驴,又怕命丧申屠建刀下,遂各据城池,连接自保,抗拒大汉官兵,一时闹得关中剑拔弩张,形势严峻,稍有不慎,必将再起战火。李松一时难以禁绝,只得上书皇帝定夺。

刘玄气得咬牙切齿。这申屠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关中又生生被他逼反了。可气归气,若再不抓紧时间安抚关中豪强,怕长安不保。毕竟李松众将加上邓晔、于匡也不过数万人马,现今各县联军至少也有十万之数,如当真攻打长安,李松如何能够抵挡?若关中反叛,大汉朝东有赤眉虎视眈眈,西有关中豪强磨刀霍霍,洛阳顷刻间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更何况刘玄有意定都长安,怎会容忍关中再生事端?

斟酌再三,刘玄拜封刘赐为大汉丞相,统帅千余人马,先往长安。毕竟刘赐有皇室血脉,又有平灭刘望逆贼之功,由其入关,传汉帝旨意,方显大汉朝廷诚意,也好安抚各路义军,亦为迁都长安早作准备。除此之外,刘玄又拜邓晨为常山太守,任光为信都太守,各自统帅千余兵马驻防关东,一旦刘秀镇抚冀、幽失败,便可作为抵御赤眉的第一道防线。虽说两部就那点兵马,对百万赤眉来说如同螳臂当车,可至少也能延缓一下赤眉西进的步伐。至于二人性命在刘玄眼中无足轻重,当初伯升伏诛时,刘玄欲平衡各方势力以控制朝堂,如今大权在握,有无邓晨、任光已无多大作用,反正都是刘氏兄弟旧部亲信,若不幸葬身赤眉之手,也只能是他们不走运了。

而刘秀入冀州十余日后,在各县广有传扬汉使与民为善、刚正不阿的贤名之时,刘秀、邓禹一行踏入了邯郸城,住进了馆驿之中。这座传承了近千年甚至远远早于长安城的古老城邑,远在赵魏韩三家分晋时,便已是赵国都城,千年而不倒,成了今日冀州治所所在。

翌日一早,刘秀刚刚漱洗,还未用过早饭,便有不少世族大姓等候拜见。

刘秀自知要在冀州安身立命,少不得与这些地方豪强打交道,忙整理衣衫,在大堂与众人相会。一群人得刘秀相邀面露笑意陆续进入中堂。为首走出一人,领众人向刘秀行过大礼。刘秀见那人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举手投足之中散发着贵胄风范,不敢怠慢,躬身一礼:“秀何德何能,敢劳众位英杰如此礼遇?秀心中实为不安。本该是秀前去拜望众位,却惹大家费心来此,是秀失礼了!”

那人忙还一礼:“刘使君过谦了,我等听闻刘使君代大汉皇帝镇抚冀州,执法为公,不避亲贵,更为民除去恶吏,为人称颂。能得刘使君入我冀州,实是我冀州百姓之福,苍生之幸!”

刘秀连连辞谢,问道:“敢问这位尊驾姓甚名谁?”

“小子不才,邯郸刘林,乃前汉赵缪王独子。”

赵缪王一门封于赵地百余年,在冀州颇具声望,虽为王莽之故而被罢黜,可其势力在冀州仍可说得上数一数二,难怪探访世族如此之多,却独以此人为首。

“哎呀!原来兄台也是汉室宗亲,秀失礼了!还请受小弟一拜!”这刘林在冀州势力雄厚,若能得他相助,自然事半功倍。

刘林呵呵一笑:“刘使君言重了,在下如今不过一白身,怎敢受大汉三公礼拜,折煞小民了!”

两人寒暄一阵,刘林向刘秀一一引荐同来参拜的世族,有耿纯、李育、张参、王饶、杜威、李立、王朗、倪宏、刘奉等数十余辈。刘秀对那耿纯、王朗额外上心。

耿纯曾为新朝纳言士,在王莽覆败后,与其父耿艾降于李轶。是时李轶受皇帝之命,总揽诸郡纳降一事,大权在握,求谒者甚众,而李轶唯独对这耿纯青眼相加,报刘玄拜为骑都尉,令还河北,征集赵、魏之众。李轶虽是自己仇敌,可对其眼光刘秀还是信服的,耿纯既受李轶看重,必有过人之处。且耿氏乃巨鹿大姓,其各脉亲眷遍布冀州郡县,也算得冀州举足轻重的大族。可对这王朗,刘秀就有点摸不透了。此人风度翩翩,器宇轩昂,颇有些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气质。只是刘秀对冀州世族也有所听闻,想来想去并不知有王朗这样的豪门,然众人对这王朗倒也恭敬,不知究竟是什么来路,还当多加留意。

在祭遵一番准备下,刘秀设宴款待来访宾客。宴席上觥筹交错,倒也喝得畅快。

酒过半酣,那刘林神秘兮兮问道:“刘使君奉旨循幸河北,可如今境内贼兵势众,劫掠烧杀,官府难禁,也不知使君可有剿贼方略?不如明言我等,若有用得到我等之处,自当为朝廷效力。”

刘秀苦笑,皇帝未发自己一兵一卒,纵自己有剿匪之心,此时也是有心无力。虽然邓晨、任光亦出洛阳东进,又暗中通书于刘秀,可一者两人兵力太少,寥寥不过两千之众,二者两部人马是刘秀最后本钱,怎能早早暴露?刘秀面有难色,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就听刘林嘿嘿一乐,说道:“刘使君如此见外,难不成是信不过我河北世族?”

刘秀怕他误会,赶忙解释道:“足下多虑了。诸位义士皆系河北俊杰,必然信义绝伦。非是秀信不过众位英雄,实在是秀眼下手中无兵,确实待群贼无可奈何。哎!见笑了!”

刘林早就探知刘秀使团窘境,虽名为汉帝使节,却无兵可调,寒酸至极。这般相试,不过故意而为,以向刘秀献上自己思量许久的良策,也好借此大功谋个好前程。其实前番刘永首入洛阳称臣被皇帝封为梁王,都于睢阳时,刘林便有西进面圣之意。怎料皇帝传檄河北甚不得人心,刘林心中疑惑,又一想那刘永一脉本就兴盛百余年,自己赵王一脉远不及他,虽在冀州称霸一方,可未必受汉帝待见,如果随意给个闲差留于洛阳,哪比得了称雄河北快活?更何况刘林本就是胸怀大志之人,怎会甘于平庸?莫看赤眉诸部在东方闹得不可开交,冀州亦是深受池鱼之祸,可刘林虽手中无兵,可他隐藏势力甚是雄厚,再有众多亲近世族,其众何止万余之多?再算上旁系支党相助,更难以明算。这也是城头子路、力子都之辈虽数十万之势,也未敢轻易涉足邯郸为祸的根由。刘永好不容易等到汉帝再遣重臣入河北巡视,早将刘秀往事打听了个清清楚楚,倒也真是个人物。此时刘秀势穷,在这个时候雪中送炭,助他平定河北,必为刘秀任重,轻者随他入朝封官拜爵,重者辅其独占冀、幽,裂土封王。见刘秀直言其短,刘林笑道:“刘使君能以实情相告,当真看得起我等河北之士,那草民便斗胆,投桃报李,以敬使君。草民有一奇计,可解群贼于无形之中,不知使君可有兴趣一听?”

刘秀心中欢喜,忙躬身一拜:“未知足下有何良策,秀洗耳恭听。”

刘林故作神秘:“今群贼虽众,数十部之多,动辄数万相计,为祸河北多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官府实难禁绝,可群贼却有一致命缺陷,此乃天定,绝非人力可以相阻。而此计甚是便宜,皆在城外黄河之水上。”

刘秀奇道:“还请足下明言。”

“那群贼声势浩大,却皆在河东低洼之地,若使君一声令下,草民愿捐资招募民夫,掘开黄河东堤,以水灌之,大水一泻千里,群贼皆为鱼虾矣!又何需劳费使君一兵一卒?”说道这里,刘林得意洋洋,此策自己勘察地形,思量许久,自以为无懈可击,刘秀岂不动容?

此言一出,在座无不惊叹刘林之计,而人群中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王朗一双炽热的目光紧紧盯着刘秀,看他欲作何反应。谁知刘秀听罢,久无应答,只是笑呵呵地赞许几句,便无下文,只是不住向刘林劝酒。此策刘林事先并未透露于众人,本以为志在必得,谁知刘秀竟毫不在意,一下子让刘林在众多世族豪强面前尴尬无比,颜面扫地。刘林勉强坐了一会儿,便实在呆不下去,找个托词,拜别而去。其他世族见刘林走了,也不再逗留,先后相辞离去。

刘秀怎会察觉不出刘林的不满情绪?可刘林之策虽说可行,却深不可取。刘秀难得脱出囚笼,就想在河北大展雄图,可掘河之策后患无穷,深不可用。自己若能在河北安定下来,那河北州郡便是自己创业之本,河水汹涌而出,河东之地皆为池沼,恐十数年间都难以恢复生机。而群贼之兵百万,今日是敌,明日便是自己子民,开荒拓地征召兵勇皆从其出。况且贼兵多是流落百姓为活命不得已为寇,他们多有亲友散落诸县,杀其过众便与河北百姓结仇,自己好不容易在河北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声望顷刻全无。如此利弊,刘秀怎会取此损人不利己之策?可婉拒刘林,却真真将邯郸豪强得罪了个干净。

宾客渐渐散去,刘秀心中失落,正欲回去歇息,堂中最后一人起身上前相拜。

刘秀还想随意支应一下便是,谁知那人突然开口说道:“刘使君如此高义,下官深为敬服,若有用得到草民之处,定当万死不辞。”

刘秀心中猛然一震,抬眼一看,竟是那骑都尉耿纯,如何马虎?赶忙起身深深一拜:“足下如此厚谊,请受刘秀一拜。”

耿纯忙还拜道:“刘林自觉谋略出众,可此计甚是歹毒,河东百姓何辜,要受此无妄之祸?下官深以为不可轻取。幸有刘使君宽仁,才使我河东黎民脱此灾祸,下官代河东百姓向使君一拜。”

听耿纯这样说辞,刘秀不尤对此人佩服起来,到底是巨鹿大姓,明辨事理,岂是刘林可以相比的?刘秀请耿纯相对而坐,甚是恭敬,不住讨教河北物产风俗,地理人文。耿纯无所隐瞒,一一详细作答,更为刘秀徇傍诸县规划路途,以免往复周折。

两人诚心以对,相谈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