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东汉开国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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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分兵谢躬救信都,亲领大军战倪宏

李忠此言一出,帐中一片哗然。需知马宠手中不仅仅是一座信都城,他还攥着信都太守宗广,更挟邳彤、万脩众人亲眷,就是李忠自己老母、妻儿亦在信都大狱之中,若留马宠亲弟,尚有与信都回旋余地,今斩杀宠弟,闹翻颜面,李忠、邳彤、万脩亲族必死无疑,更断去那些心存私念之人退路,如何不引众人恚怨李忠之举?

却见李忠毫无悔意,对众人私念故作不知,专对那些横加指责之人一一言辞呵斥:“若放纵宠弟不诛,实为心存二心,忠耻为此等朝秦暮楚之辈。况刘公虎威之下,岂容马宠宵小为祸?此等跳梁小丑必难逃天谴。”

事已至此,那些心中有所想法之人眼瞅着与马宠决裂,再争又有何用?渐渐低头叹气,不再言语。

刘秀心中对李忠感激不尽。李忠此举虽然无奈,却真真化解了一场危机。刘秀不禁又想起南阳起兵时,李通、刘祉、刘嘉、傅俊众人亲族不甚落于王莽官府手中而惨遭屠戮,实不愿再让这种悲剧重演,且信都叛乱决不可放任不顾。对李忠忠义无双褒奖一番,又欲分兵李忠、邳彤、万脩三将统兵一万,自往信都平叛,以化解身后危机,又许以钱千万,重赏能救诸将亲族之人,以鼓动城中吏民私下救护宗广及众将亲族妻儿。

熟料三人力辞不受,李忠跪拜谢道:“蒙明公大恩,末将身兼要职,思得效命,不敢内顾宗亲。”

邳彤亦说:“为人之臣,尽人之事,事君者不得顾家。末将亲属之所以至今安于信都,乃马宠深惧刘公之威也。今刘公为国不顾私家,国事未平,末将亦不得复私念也!况吾三人家眷落于敌手,前往平叛必有所顾忌,岂不为马宠所乘?末将甘愿紧随刘公左右,南下迎敌,烦请刘公另择贤良,剿灭马宠贼子,以诫河北诸县!”

万脩也是坚决不从,刘秀心中不忍,却也觉邳彤之言在理,想任光本为信都太守,正准备令其领兵平叛,谢躬向前一探,说道:“末将奉天子旨意河北平叛,来巨鹿月余,未建尺功。既然邳郡守如此深明大义,那谢某愿勉为其难,请一请这将令,尽灭马宠无耻小人,以谢天子圣恩。”

刘秀有些迟疑。谢躬合兵之后,倒也算老实,未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可据朱佑暗中打探,谢躬虽然少涉军务,却想方设法结交一些新入军的冀州豪强。刘秀心中一阵厌恶,谢躬此举与刘玄、绿林昔日在南阳之事如出一辙,还当多加警惕,以防大哥之事重演。故而领军之事从未考虑过谢躬,这次也是打算将其留于巨鹿,省得他与河北世族过多接触。现今信都危急,倪宏来势汹汹,自己兵力有限,实在分身乏术。谢躬作为皇帝钦点使臣,由他去往安平国,倒也显得皇帝重视信都之事,也便于收拢各县人心,更何况有马武、庞萌这等战将,那马宠也绝非敌手。只要自己能大破倪宏主力,纵让谢躬占些蝇头小利又有何不可?且留朱佑于巨鹿,多多留意,再使任光同行,谨防谢躬借机坐大就是。与倪宏之战迫在眉睫,不可再有拖延,遂委谢躬信都平叛主帅,定要将那马宠叛逆一战克定。

谢躬领命出帐前去整军,刘秀又交代朱佑一番,而后分兵两部,传令中军,舍弃一切无用之物,轻装上阵,必要以迅猛之势,逆流而上,力拒倪宏奇袭诡计。

倪宏大军奔行于旷野之中,意气奋发,趾高气昂,若论武技谋略,倪宏自负朝廷之中鲜有敌手,只因李育、张参之辈与刘林相交甚近,家族庞大,而被刘林委以重任,自己反倒屈居其下忍气吞声。今李育救援巨鹿不但无功而返,还兵败柏人,困守孤城,又被刘秀大将冯异拒于境外难有作为,朝廷眼见刘秀合围巨鹿,王饶苦守月余,若再不破刘秀,巨鹿必然难以为继,这才重用自己,任为上将,又将举国精锐交由自己,北上救援。倪宏扬眉吐气,对刘秀人头志在必得。前有信都回书,偏师已然成事,安平国多有县府降服。刘秀后院起火,必然军心不稳,这才令大军尽速奔赴巨鹿,定要将刘秀覆灭于城下。倪宏信心爆满,自觉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忽从道路两侧茅草之中涌出大批人马,袭扰军队侧翼,引得军中一阵骚动。

倪宏并不慌乱,细观伏兵之状,不过数千人马,也不怯阵,责令自己亲信马队压住阵脚,督兵迎敌。倪宏兵马皆是邯郸最为骁勇士卒,可谓训练有素,还有不少昆阳败退的王邑兵马也被收拢其中。当日王邑统兵无方,以致百战雄师败得溃不成军。这些败军经邯郸半年多来休整,一扫心头惨败阴霾,将心中耻辱化作对刘秀的刻骨仇恨,挺起兵刃便去迎击伏兵,未战数合,已然打得那些伏兵狼狈逃窜。

而这时,便见前方黄尘滚滚,又有大批人马杀奔而来。只瞧那阵势,便知敌军人数绝不逊于己方军马,中军一杆帅旗,“大司马刘”迎风招展,竟是刘秀亲来。倪宏虽也有些吃惊刘秀的反应速度,可旋即平静下来,冷冷一笑。刘秀来得如此迅猛,必然舍下巨鹿、信都不顾。王饶也非庸才,岂会坐失战机?一看方才伏兵之败,便可想象刘秀必然战备不足匆忙迎战,临时起意才草草安置伏兵于道侧,足可见刘秀后盘不稳底气不足。自己兵马精勇,何惧刘秀野战?心中一静,军旗舞动,传令大军依令分列四部,前军以数千王邑旧军步卒为锋,两翼为三万邯郸精兵,后部乃自己数千亲信马队,令旗再一舞动,前部兵勇杀气腾腾迎上前去,两翼弓手箭雨齐出,以助前部冲锋。

刘秀远远瞧见自己所设伏兵败得一塌糊涂,心中一紧。自己听闻南栾军情后才有动作,相较倪宏已失先机,只能逆势而上,强破敌锋。故从耿纯之言,由其领兵先行,早早设伏,以为刘秀阻住倪宏一时,也好让刘秀大军站稳阵脚。谁知倪宏兵马如此精勇,突遇敌袭竟毫不慌乱,反倒打得耿纯败下阵来。刘秀咬紧牙关,责令铫期、贾复、陈俊三员悍将统领前部上前阻住敌军先锋,又传令大军速速聚拢,结阵备战。

上回贾复、陈俊得建首功引得众将眼红,铫期久随刘秀岂会自甘其后?刘秀军令方出,铫期早已冲锋在前,将贾复、陈俊远远甩在身后,捷足先登,首入敌阵,生杀五十余人,贾复、陈俊随后领兵跟上,如一股洪流与叛军冲撞到一处。

三将皆是万人敌,倪宏前军如何有人能够抵挡,顷刻间死伤惨重,血染黄沙。然倪宏先锋多是久习征杀之兵,深知如何应对此等猛将,立刻三五结阵,尽量避开与三将缠斗,但见这几个煞神冲将过来,早已闪作一旁,只去寻那普通士卒拼斗。虽然汉军士卒在三将带动之下,士气高昂,可在敌军的游走之中,渐渐被分裂开来,陷入被动之中,一时伤亡加剧,落于下风。

贾复、陈俊勇则勇矣,可四处追杀,却被敌军尽数避让不与争斗,空有一身武艺,难有斩获,越来越焦躁起来。铫期不敢莽撞,寻出路径,便直向倪宏中军所在杀奔而去。敌军怎敢放任敌将冲破阵脚闯入主帅所在?触犯军法可是死罪,争相上前阻拦,正中铫期下怀,将那些不知死活的拦路兵勇杀得血肉横飞,贾复、陈俊这才回过神来,冲往一处。只见铫期一杆大戟舞得眼花缭乱,但有近身之人尽为所戮,转瞬间又有数十人毙命戟下。叛军先锋校尉眼看铫期如一柄利刃撕开一条血路,而贾复、陈俊如两侧刀锋,领兵乘势冲杀,隐隐逼得叛军仅有招架之力。那校尉不敢迟疑,忙引强弓,一道黑影飞射而出,直取铫期,正中面门。那校尉大喜,收弓提枪冲杀过来,便欲取铫期首级以夺功勋。

贾复、陈俊为死士所阻,眼瞅铫期受此重创危在旦夕,却难飞奔上前救援,纵连斩数人,也喝止不住疯狂遮道的敌军。眨眼功夫,那校尉冲至铫期面前,挺枪便刺。刘秀远远看见,心中一凉,莫不成铫期真要折于此处不成?刘秀几乎不忍直视,却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尖利呼啸响彻大地。

“哔!”

铫期一手紧握那刺来的长枪,大戟横扫而过,将那校尉拦腰斩作两段,一阵血雾喷涌而出。就听那校尉凄厉地惨叫不绝于耳,翻滚之中肚肠流淌一地,渐渐没了气息。再看铫期,额头中箭,矢锋尽没,鲜血流淌满面,映衬着圆瞪的双目分外狰狞。叛军失了首领,又被铫期惊得失魂落魄,贾复、陈俊猛攻一阵,直杀得敌军丢盔弃甲向本阵逃去。

铫期深呼一口气,抽剑斩断箭支,留着寸许长的断箭立于眉宇之间,随手扯下战袍,裹住创面,操起大戟,转又继续领兵冲锋。

倪宏也为铫期之勇叹为观止,可此战关乎邯郸存亡,有进无退。三通战鼓响起,侧翼两军在副将刘奉统领之下,步伐稳健,气势汹汹冲上前去,就连不少逃归的兵卒躲闪不及,亦为友军所累,死得不明不白。

刘秀瞧在眼里早有准备,军马阵势已成,急令杜茂、李忠、万脩、邳彤统领中军三万多人马掩杀过去,以接应铫期三将。

两军主力冲撞于一线,如怒海波涛激起千层碎浪,数万人马拼斗于天地之间,兵刃相击与喊杀齐鸣,血雾迷漫与残肢共盈。一方是战火洗礼中长成的劲旅,一面是训练有素武技娴熟的精锐,一时旗鼓相当,难分伯仲。然而,随着时间点点滑落,从辰时战至午后,刘秀大军苦战巨鹿月余,早已被王饶拖得身心疲乏,虽在众将汹涌战意带动之下奋勇杀敌,但如何比得过倪宏军马修养许久精力旺盛?刘秀兵将再勇,也实难扼止住己方不断加速的伤亡。

刘秀也瞧出不稳之状。这时,耿纯已从前线败退本阵,肩中箭矢,洞穿而出,在其弟耿訢、耿植相护之下,才得逃归,交战之中也实不便医治,只得先用棉布缠紧创处。伴着一阵冲天战鼓,刘秀弃车换马,亲领邓禹、耿纯、刘植,领后军万人并入战场之中。有刘秀身先士卒,激得汉兵士气空前膨胀。帅旗所至,无不所向披靡。刘奉看见汉军主帅步入沙场,十万户侯的封赏近在咫尺,如何不杀红了眼,直领兵马往刘秀所在死命冲击,这却更刺激得汉兵拼死抵挡,以护刘秀周全,而敌军为利所趋,其他战线渐渐散漫,为铫期、贾复、陈俊所乘,猛攻其软肋。

倪宏见刘秀最后兵马也已投入厮杀之中,而血斗之下,那额头中箭拼杀不退的骁将又隐隐占据上风,遂自领亲兵马队,直往刘秀所在之处冲杀过来。邳彤不敢马虎,忙统所辖精骑迎上前去,挡住倪宏攻势。对两军而言,皆是生死之战,退后一步既是万丈深渊,双方主帅都已拼上性命,士卒兵勇又何敢退出战场?两军兵力本就所差无几,可倪宏骑兵倍于邳彤部曲,在其引领之下,叛军渐渐探入刘秀阵中,而邳彤精骑为保刘秀安危,蹈死不顾以致死伤近半。耿纯本就伤重,战了一阵,再也支持不住,跌落马下,好在有其兄弟周全,才未被敌军斩杀。刘秀几乎都可以看清倪宏的冷笑,铫期、贾复、陈俊见状,舍弃眼前战机,拼死前来救护,可为叛军所阻,一时难有作为。

就在这时,天地之间,有两队突骑奔袭而来,震天的杀声淹没了两军的战鼓,震得茫茫大地隆隆作响。倪宏大吃一惊,哪知刘秀竟如此大胆,弃个人安危不顾,以身为饵,诱自己倾尽全军之力投入战场之中,他却暗藏突骑,就待自己被耗得精力懈怠之时杀奔而来。

就见左侧乃是景丹、耿弇、寇恂上谷突骑,右侧是吴汉、盖延、王梁渔阳精锐,两队骑兵甲胄精良齐整,长槊熠熠生辉,刺得人心惊胆颤。两军如一对双刀,并砍叛军侧翼软肋。倪宏亲信卫队早被邳彤拖得难以抽身,况且就算壮士断腕,舍弃一部分骑兵前去阻拦,又如何是上谷渔阳突骑对手?

两队骑兵如猛虎下山,狼入羊群,转瞬之间已将目瞪口呆的叛军冲落分割得七七八八,先前拼死奋战的勇气早已被蔓延开来的绝望取代。不少人本是凭着最后一丝意志强撑拼斗,此时士气一泄,瘫倒在地,再难爬起身来上前迎敌。而侥幸在汉军合围之外的叛兵,怎敢再入险地,舍弃受难袍泽,争相往南逃去。

倪宏心中冰凉,自以为稳操胜券,却终是败得如此惨烈。忽见身侧一阵凉意袭来,转头望去,却只见一柄长刀劈将下来,连躲避的意识都还未生出,便已身首异处,跌落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