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东汉开国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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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丛台约兵分城战,暗会马武笼其心

送走了耿弇,刘秀又传邓禹、冯异、朱佑入宫议事。三人依如前往一般,力劝刘秀不从皇帝旨意,占据河北以图自强。

刘秀也不再多话,问道:“若如此,计将安出?”

邓禹早有计较,谏道:“当以此时河北贼兵异动报于庭上,以河北不稳欲为朝廷分忧,平定群贼为由,拒不回京。再趁皇帝所封幽州官署尚未控制局势,遣将北上,尽发幽州雄兵,以壮实力。再平周遭贼兵盗寇,以解后顾之忧,方可称雄河北,再谋他地!”

邓禹此法倒与自己不谋而合,遂相问道:“以仲华之见,当遣何人北上可成此事?”

“偏将军吴汉可当此任!”

刘秀本属意耿弇,听邓禹举荐吴汉,倒是一奇,吴汉骁勇,已为自己所知,只是此人性烈,于邯郸更有屠戮之举,故有所偏见,问道:“仲华何以举荐吴汉?”

“末将数与吴汉相谈,其人勇武不失智谋,粗中更有细究,诸将鲜有能及者,更何况吴汉乃渔阳所出,虽有苗曾、韦顺、蔡充之属挟制幽州,然以吴汉之能足以应对,由其北上,必可收北兵以助萧王。”

刘秀听闻,深信邓禹眼光,心中暗暗定下了人选,却又听冯异说道:“此策自然可行,然邯郸之中还当谨防谢躬部曲掣肘。毕竟此人乃更始皇帝心腹,留其身侧,难保不会生出什么乱子。还当设法诓其离开邯郸,萧王方好施展拳脚,一展宏图。”

刘秀点头不语。先前为防谢躬抢功,河北鏖战,多是自己冲锋在前,如今谢躬所部兵马不但几无损伤,更暗中拉拢收买,已集有数万人马。苦战多时,此消彼长,谢躬竟已与自己隐隐平分秋色不相上下,更有马武、庞萌此等骁将为辅,还真不敢小觑。而不少豪强已暗中与谢躬多有往来,前番与刘林苦战,一时不好处置,如今大敌已除,再不可对谢躬之举熟视无睹。思量一阵,目露杀机,吩咐道:“明日于丛台设宴,请谢尚书一行庆功。”

邓禹、冯异会意,双双退去筹备。

自攻破邯郸,平灭王朗之后,谢躬领军与刘秀分营而立。没有了王朗贼子,刘秀与谢躬间的矛盾一下子凸显出来。谢躬深知皇帝对刘秀的忌惮,故而想方设法欲为圣上除此隐患。不久前,自己向皇帝密报了刘秀之事,又安排陈康等亲近自己的河北士人主政郡县,以分化刘秀势力,唯恐刘秀独占河北,又成朝廷强敌。只是刘秀虽连战数月,兵马折损过半,可手中仍有三四万精兵,虽说与自己人马旗鼓相当,可远精于自己数万兵勇,就怕刘秀突然痛下黑手,自己部曲实难是其敌手。好在皇帝这两日有旨意传来,召刘秀回京。谢躬神经紧绷,不敢马虎,若刘秀回朝复命自然最好,可若抗旨不尊,自己首当其冲,少不了与其一场争端。正愁苦不已,忽有刘秀使者过营相邀,萧王设宴为众将庆功,请谢尚书赴宴议事。

谢躬发妻听闻赶忙阻拦:“夫君与萧王积不相能,虽同侍圣上,实不同心,今时局不稳,忽有宴请,恐非好意,若不防备,终受制矣。”

谢躬本身也是狐疑不已。虽说刘秀声名不错,德行敦厚,与自己虽不同心,可对自己勤政务实之举多有赞同,常于众将之中,褒扬自己乃当今贤良、治世真吏。自己对刘秀护民养息、文武全才亦敬佩不已,深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然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自己忠于汉帝,自当以社稷为先,而刘秀心怀叵测,对圣上不能全心全意,那便是生死仇敌。自己有如此之想,怕刘秀也是感同身受。如今局势紧张,刘秀宴请必然有鬼。此宴绝非好宴,可刘秀却毕竟是皇帝新晋萧王大司马,自己一个尚书仆射若不从命,只怕会给刘秀落下把柄,为处置自己留下口实。可若赴宴就怕真是有去无回了,焦虑之中,遣密探往丛台探访许久,却未发现暗藏兵卒。狠狠心肠,深觉此刻还不好与刘秀翻脸,便命马武、庞萌一干将帅同行,又领两百亲兵一路护卫。

刘秀遣邓禹、朱佑恭恭敬敬将谢躬一行引入殿内。刘秀享有王爵,谢躬也不好如先前一般平起平坐,依礼叩拜之后,方以主宾就座。

还未聊上几句,谢躬小心探问道:“萧王殿下英雄盖世、气震宵宇,得万众之兵,荡平逆臣贼子。今河北已定,大功告成,圣上表殿下之绩,封王以示嘉许,当真是微臣楷模。微臣定要如殿下一般,为国鞠躬尽瘁。听闻圣上对殿下思念得紧,已有诏书征殿下回朝,也不知萧王殿下何时动身,也好容微臣为殿下设宴送行。”

刘秀却笑道:“谢尚书言重了。本王既为圣上臣子,又是刘氏血脉,于公于私都当拼尽全力,以为家国。圣上不以本王鄙陋,许以王爵,当真是抬举过甚了。其实谢尚书勤政利民、谋定千里,方是功勋卓著。以本王之念,其实这王爵授予谢尚书方是当之无愧。”

谢躬心中稍有酸意。自己虽说来河北数月,未能抢得首功,但拉拢地方豪强,四处邀买人心、安插亲信,也算为皇帝做了不少事情,如若不然刘秀早已成为河北第二个刘林。更何况平定信都之乱,攻破邯郸,自己也出力不少。圣上只对刘秀厚厚褒奖,对自己却毫无封拜,心中多少也有一些不乐意。此时听刘秀讲出此话,倒也是有些许伤感,沉着脸说道:“萧王殿下说笑了。微臣尽做些零碎活计,何来功劳可言?殿下平定河北,为朝廷收归两州之地,方是功高盖世,微臣岂敢与殿下相提并论!”

谢躬的不满被刘秀瞧在眼里,心中为之一动,笑道:“谢尚书也莫要灰心。河北叛逆虽除,然说平定两州却是言之过早。本王当日奉圣上旨意,持节循领河北,以御贼兵,今虽有小成,然贼兵流寇仍是游走郡县,难以禁绝,其势汹汹一如往昔,何来州郡安定之说?本王有负圣上期许,未能剿灭诸贼,每念及此处,便觉难辞其咎。今又蒙圣上错爱,竟以王爵封拜,更让本王心实难安。故本王已上书朝廷,必要一鼓作气,剿灭河北群贼,稳固汉家江山,方敢放马南山,入朝伴驾。今日之宴,一为平叛庆功,二为剿贼誓师。日后还需谢尚书以朝廷为重,多予支持合理剿贼才是。”

谢躬心中一惊,刘秀竟真是要抗旨不尊了,这恐怕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可刘秀所言在情在理,今河北虽说世族归心,可青犊、铜马、尤来、檀乡、五校诸贼,毫发无损,依旧霸占县府,声势浩大,尤其是河东之地,仍多在贼寇之手。若刘秀当真奉旨归京,留给自己这副烂摊子,以自己这点微末手段怕真是拿这些贼寇毫无办法。况且刘秀兵马远胜自己,他要强留,自己又怎敢强逼其返京?想到兵马之事,谢躬心中又是一抖,刘秀今日抗旨,明日便有可能脱离朝廷掌控,若与他仍如现在这般相邻为伴,一旦刘秀心生歹意,突然遣兵夺自己军马,又该如何防范?刘秀已成河北实际掌控者,自己又不好公开抗拒,可与虎为伴当真是凶险无比。“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纵自己日防夜防,难保不出纰漏,百密一疏便成滔天大祸。这般一想,谢躬愈发恐惧,猛然想起妻子告诫,只觉脖颈发凉,难不成刘秀便欲在今日除去自己?谢躬不禁偷瞄刘秀,却看他面色平静,笑眯眯望着自己,倒让谢躬有些迷惑了。然终是放不下心来,暗中吩咐马武外出探查,谨防刘秀有所布置,令自己措手不及。

可谢躬终是低估了刘秀。在得到耿弇支持及邓禹、冯异谏言后,刘秀初时确有除去谢躬之意,可这一想法也只是转瞬即逝罢了。虽说谢躬并非自己同类,几经试探,绝难收拢其心,势必成为刘秀征战河北的绊脚之石。可这块石头放在不一样的位置,绝对可以起到不一样的效果。河北群贼诸部繁杂,为防贼兵在关键时刻为祸,刘秀在与刘林厮杀之时,也多有探查。贼兵虽多有老弱妇孺,可不乏精勇之兵。其中,青犊、铜马、檀乡、五校、尤来最为凶猛,至少各有十万精兵,而高湖、重连、大肜、大抢、五幡诸贼,虽略逊一筹,也各有数万精兵不等。今已探得铜马盘踞鄡(qiāo)县、清阳、博平,青犊、大肜聚集于射犬,尤来藏于魏郡山阳,檀乡游走邺城以东,五校侵入常山真定,而赤眉悄然穿插其中,似多有关联。自己起兵之初,虽凑得十余万人马,可经巨鹿强攻城池,南栾迎袭恶战,今可战之兵不足四万,即便能收幽州之兵,可为了抵御蛮族,怕也不好尽出北地南征。如此一来,自己兵力可谓是捉襟见肘,而谢躬这数万兵马就显得弥足珍贵了。若自己强取其兵,两虎相争,势必又有折损,亦恐难尽收其军人心,更何况有马武、庞萌众将,此举也实非易事,稍有不甚,便又是自起战端,实非刘秀所愿。再者,谢躬毕竟是更始皇帝心腹,也算得眼前河北官职中,仅次于自己之人,若杀谢躬,便意味着在此刻与朝廷反目。刘秀在河北还不甚稳固,还不想急于脱离汉廷。一个活的谢躬远比一个死去的政敌更有价值。

见谢躬听闻自己不归京城而欲剿贼之后,默不作声,又暗遣马武外出探查,刘秀故作不见,笑道:“谢尚书有何心事,不若明言,看看本王可否帮衬一二。”

谢躬心中骂道:“你若肯回京复命,我便足以心安了!”面上不动声色,拜道:“萧王殿下为国不辞辛劳,令微臣敬佩。只是据臣所闻,今诸贼雄劲,恐难轻服。不若报于朝廷,求圣上再派大军,以成此功。”

刘秀察觉出谢躬心怯,故欲请刘玄援军,这怎肯答应?笑道:“谢尚书高估贼兵了。本王也已探得,诸贼看似凶猛,却多是老弱妇孺,不足为虑,本王在冀州征伐近半年之久,至今未见贼兵扰乱,足见其外强中干、难以为继。只需我等齐心合力,必破诸贼无疑。这点小事怎好劳烦圣上忧心,有失臣子之道!更何况再遣兵马于此,如何显得我等功绩?谢尚书久于河北,难道就不想独成大功,也好容圣上授予厚爵,不负此生才学吗?今诸贼之中,以本王观瞧,铜马首当其冲,当先除此贼,以灭乱兵战心。只是本王北伐,南部未免空虚,思前想后,觉谢尚书忠义无双,自会为朝廷尽心尽力。故欲请谢尚书南入魏郡,驻守邺城,以镇尤来、檀乡,谨防贼兵南北交通酿成祸事。还请谢尚书以国为先,勿要推辞。”

谢躬心中飞速运转。邺城乃冀州南部重镇,丝毫不逊邯郸、巨鹿,若自己真可以南下,与刘秀分隔开来,最起码可以消除自己对刘秀夺兵的疑惧。虽说青犊、大肜盘踞河内,与魏郡相邻,可河内紧靠洛阳,又有朱鮪十万大军驻守,料青犊、大肜也不敢轻易东入魏郡以给朱鮪可趁之机。赤眉虽占濮阳,可半年过去毫无异动,料一时半会儿也无大事。如此一来,魏郡尤来、檀乡藏于山野之中,并无坚城可守,虽兵马胜于自己,可有邺城壁垒,倒也不惧尤来、檀乡贼兵。如果自己运筹得当,平定魏郡,足以与刘秀相抗。而刘秀主动北击铜马,其军虽精,可铜马也非弱旅,又据三地,往来交集,互为照应,纵然刘秀极善用兵,可与铜马相争,必是两败俱伤。这般一来,朝廷隐患悄然化解,又何乐而不为呢?反复琢磨,遂兴然应允:“萧王殿下既如此公义,微臣岂敢推辞,明日便往邺城驻守。在此预祝萧王殿下马到成功,力破铜马贼兵。”

刘秀呵呵一乐,也便不再提征战之事,与众将宴饮起来。而谢躬疑惧稍解,放下心来,强作欢颜与众人逢场作戏起来,只是未注意到,刘秀中途悄然离席。

马武在丛台转了几圈,并未查到杀手伏兵,暗骂谢躬匹夫,胆小怕事,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当真是书生腐儒不足成事。也不着急回席再受谢躬鸟气,便依台而立,望着周遭景致,愁着自己心事。想当年,自己好歹入绿林甚早,更与刘氏合兵攻战南阳,就是刘玄登基,也少不得自己出力。可谢躬这等小人,自己征战时何曾见过?待天下已定,才投汉军,得皇帝赏识,窃据高位,自己反倒屈于其下,当真可恼!再一想皇帝迁都长安,大封功臣,王匡、王凤几位哥哥得封王爵无可厚非,刘氏宗亲喜得王爵也情有可原,然不少新入朝廷之人,只因与皇帝走得近些竟也封王,而自己征战数年劳苦功高,竟连个侯爵都不曾捞到,未免有些怨愤。正腹诽谢躬无耻,忽听身后一声清亮的声音:“振威将军不入宴席,却在此处游荡,难不成是嫌旧友招待不周吗?”

马武胸中一肚子火,此时听人说笑,还道是嘲弄自己,骂了声娘,回转身去,竟是刘秀独身一人站在身后,笑吟吟望着自己,心中慌乱,忙拜道:“末将失礼,冲撞萧王殿下,还望恕罪!”

刘秀笑道:“马将军言重了,此时并无外人在场,你我乃是旧识,又何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未免过于生分。本王至今可还记得马将军昔日赠马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