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弇、吴汉受命北上,两人于中山分手,各回本郡收兵。耿弇回到上谷时,父亲正赋闲在家。汉帝使韦顺为新任上谷太守,耿况虽于上谷任职十数年,素有贤名,可既然遵从了汉室,又不知萧王心意,也只好奉旨交接符印公务。长子正随萧王征战在外,其余诸子又无事可做,耿况怕他们外出招惹是非,便皆禁足外出,留于府中。耿况素来不怎么约束诸子,几人平日闲散惯了,猛得圈禁起来,憋得之上火,只能相与考较武技,舒展一番筋骨,以消遣些时日。
耿弇看着父亲韬光养晦,颇觉有些悲凉。父亲深明大义,竭尽全力助汉平定叛乱,这更始皇帝未予封赏也便罢了,竟连原来的郡守之职也都削去,还命举家入京面圣,分明有忌惮耿氏在上谷声望之嫌,若真去了长安,还不知有何凶险呢!这般无道君王,还有何前途可言,愈发坚定了力保刘秀之念。
耿弇愤愤不平,以自己力劝萧王不就诏书,征伐河北之言告于父亲。耿况虽推崇老子之法,可也是血性男儿,更非庸人,自然看出汉帝排挤之意,不然也不会闭门不出装作糊涂而不奉旨入京了。既然刘秀有鸿鹄之志,更是德才兼备,仅从其身无一兵而终平定刘林之乱,便足见其谋定千里之能,堪称旷世英才一代明主。遂定下心思,愿从一而终,追随刘秀。前番并不知刘秀心意,故以退为进,心甘情愿让出上谷郡守之位,现在耿弇带来刘秀诏命,有路可循,自当助其重取上谷。
耿况本就在上谷声望甚高,且莫说百姓,便是郡府官署吏士,都无一人认可韦顺之位。若非耿郡守主动退职,谁肯正眼瞧这新官一眼?如此情形之下耿况遣耿弇、耿舒稍加联合,郡府便已群起响应。人心如此,韦顺空有千余兵马,可一看势头不对,如何敢开罪耿况激起众怒?还未有一丝反抗,便尽数降于耿弇军下。
耿况重掌郡府大权,各县闻之,俱遣使归郡。耿况乃发榜募兵,在其征召之下,心怀对老郡守的感念之情,各县壮勇纷纷投军,源源不绝聚于昌平。
代郡太守赵永,得汉帝征召,一直也是举棋不定,留是抗旨不尊,去是前程堪忧。正焦急不已,闻耿况长子耿弇随萧王征战许久,近日奉命持节收兵,便忙遣出使者往上谷一探究竟。
耿况瞧出赵永的不安,乃留耿弇于上谷继续募兵,只领耿舒一人相陪,亲往代郡面见赵永。耿况乃受萧王拜封大将军,又为刘秀平叛立下汗马功劳,而赵永自己却徘徊之中,未能看透时世,以致措施建功良机,悔恨不已。听耿况亲来,自己荣辱皆系此人一身,如何敢马虎?自是恭恭敬敬,待为上宾。
耿况也无需多言,以身说法,俱以自己竭力助汉,却难为汉帝所容之事相告,再将耿弇随萧王征伐半年,一路见闻以实传之。更始皇帝荒淫失政,而萧王人心所向,听得赵永对刘玄心灰意冷,却对刘秀仰慕不已。当即从耿况之言,拒长安诏书,起代郡之兵,欲与耿弇一同南下,助萧王剿灭群贼。赵永因先前未有尺功相献,故欲随大军亲往刘秀营中拜见,以彰显诚意,命代令张晔留守代郡,替自己守御城池。
耿弇整合两郡之兵近万人,共集于上谷昌平,只待吴汉军书,便要拔营南下。
吴汉一入幽州边境,立刻遣出十余名随从,分赴广阳、右北平、辽西、辽东诸郡,先行传檄刘秀征兵之命,以作试探。果不其然,苗曾早以汉帝之命,暗中勒令各郡,不准予一兵一卒调遣,有违者按谋反论处。诸郡对汉廷权争之事不甚了解。只是知道刘秀已定冀州,而汉帝召其回京。若真随刘秀行事,只怕难为汉廷所容。今局势不明,任谁也不想轻易处之。且先从苗曾之令,静观其变。
吴汉得众人回报,也懒得去找新任渔阳太守蔡充麻烦。吴汉深知彭宠为人,岂是心甘情愿舍去郡守大位之人?蔡充虽有皇帝任命,可天高皇帝远,彭宠又在渔阳根深蒂固,岂是蔡充所能撼动的?必然难为彭宠所容,好生招待他一番。渔阳也不必自己处置,那便独领二十余骑,直去涿郡,拜见幽州牧苗曾。
苗曾不过一无名之辈,稍有武技便自觉勇猛,又得李松之力,才享高官。更始皇帝整日沉迷于后宫之中,只知此人为李松所举,多少也该有些本事,谁知此子乃是花钱买官,虽说朝中不少人不顾个人面皮违心赞其勇名,实为绣花枕头一个,绝不堪大用。若早知苗曾如此无能,刘玄怕要气得把苗曾祖坟都要刨将出来挫骨扬灰了。
当苗曾听闻萧王使者仅领二十余骑前来拜见,寻来属吏询问,乃知是前安乐令吴汉,现为萧王大将,骁勇无比。苗曾冷冷一笑,一个县令能有多大本事,自负有些能耐,便目空一切。吴汉再勇也不过二十余人,又有何惧?更何况自己习武多年,争胜之心使其岂会自甘逊于他人?故而引兵两百,列于道侧,自己披挂一身,威风凛凛站于军前,欲好生折辱吴汉一番,使其早早罢了征兵痴念,也让刘秀知道,幽州乃是皇帝天下,更是自己说了才算。刘秀若从召入京也便罢了,如敢反抗,自己必将幽州之兵逼其就范。幻想着刘秀这沙场宿将败于自己军下,被迫回京谢罪,而自己一战成名,青史流传,苗曾便喜不自禁。
吴汉远远瞧见苗曾阵势,驱马缓步向前。苗曾还道吴汉上前拜见,傲慢至极,侧目问道:“来者何人呐?”
谁知吴汉也不答话,径直行到面前。苗曾见吴汉无视自己威仪,心中恚怒,正欲喝骂,谁料吴汉抽刀在手,迎风横扫,苗曾还未瞧得真切,便已被斩落首级,一腔热血喷洒数尺,散出阵阵腥气息。
苗曾兵将大惊,正欲上前格杀吴汉为长官复仇,吴汉亲随早已横刀在手挡在前面。就见吴汉横眉冷目,喝道:“苗曾抗旨不尊,本将奉萧王之命除此乱贼。尔等如若反抗,便是同党,也想尝尝本将军钢刀锋利于否?”
众兵惊慌,自知绝非吴汉敌手,且苗曾已死,再无主事之人,萧王势大,仅以自己这些人手,又无德才之人暂领苗曾之职,本就初来幽州,心中茫然不知所从,绝难得幽州诸郡扶助,若再反抗,怕是要客死他乡都无人得知了。心中胆怯,一下子跪倒一片,恭恭敬敬将吴汉领入郡府之中,献上幽州牧守大印、兵符。
吴汉随手取来,当即作书,数苗曾矫奉圣旨,窃据牧守之位,外结蛮夷,图谋不轨,欲乱中华,辱没祖宗之罪,萧王得汉帝旨意,授命大将军吴汉北上诛贼,为朝廷重定幽州。凡幽州十郡,闻书之日起,即刻整军,开赴渔阳待命,三千突骑二千步卒为数,自携粮草,十日为限,人数不足者、拖延迟缓者以军法惩处。再令边军诸县,自募兵勇,谨守城池,仔细北蛮掳掠侵袭,凡懈怠致城破败军者,以国法论罪。
诸郡得书,乃知苗萌身死之事,皆为震惧,苗曾是否叛逆暂且不提,萧王奉旨与否也不细究,单想吴汉行事便已不寒而栗。苗曾好歹也是一州牧守,封疆大吏,吴汉说斩就斩,毫不迟疑,这般刚烈,纵是常年与北蛮交手,刀口过活的幽州将帅也难忘其脊背。再一想吴汉长于兵事,杀伐甚重,个把人命毫不在意,与匈奴、乌桓、鲜卑厮杀中,素来斩杀最盛,诸郡纵有意抗拒,也要先思量一番自己脖颈是否够硬。
如此一来,再也无人胆敢忤逆。各郡郡守调兵遣将,争相奔往渔阳,唯恐过了时日,罪责难逃。玄莵、乐浪两郡最远,只怕道路难行误了军令,日夜兼程不敢拖延,乃至骑兵奔至渔阳时,步卒与辎重还远在辽西。忐忑之中吃了吴汉几日军粮,才等来后军辎重。
上谷得吴汉之书,耿弇、赵永乃领两郡兵马一同赴渔阳合兵。彭宠早已重夺权柄,知刘秀如今陡然而起,实力雄厚,自然顺应召唤,不但补齐了吴汉兵马,更为全军制备粮草,一并送入吴汉大营。
十日未到,各郡兵马已齐,粮草更是充裕。吴汉、耿弇引领五万幽州雄兵,开赴清阳复命,又遣出亲卫,快马先行传书,以安刘秀军心。
刘秀得吴汉传书,喜出望外。铜马大军为自己牵绊于大营之外,清阳必然空虚。据这几日交锋所感,贼兵虽勇,却军纪散漫,情报迟缓,想必此时还不知吴汉大军动向。乃责令吴汉不必入营合军,转道清阳北境,直取清阳城池,尽毁贼兵粮草,断其粮道,以乱贼兵军心。
吴汉得令,留步卒于后押运粮草,自与耿弇亲将三万突骑,火速插入铜马身后,清阳城果然如刘秀所料,铜马多日来邀战,皆被刘秀避于营中,一时皆以汉军无能,兵力尽往刘秀营前厮杀。吴汉以雷霆之势,冲破清阳城门,驱赶城中败兵直冲铜马身后。
铜马兵将还在为能把刘秀困于营中而洋洋得意。先前听闻刘秀如何英雄,不过如此而已。忽闻后营躁动,这才知敌军突袭后军,而粮草已然失陷。有的急欲领兵回城,抢回粮草财物,有的谏言催动兵马猛攻刘秀营盘,而更多人则心神慌乱,了无战心。就在铜马大军乱成一片,难成一计之时,吴汉、耿弇引领突骑,杀气腾腾冲入铜马阵中。
贼兵虽有十万大军,可被刘秀拖在清阳十数日,连战无果,今又闻失落粮草,早已士气低迷。幽州精锐之师突入军中,哪还有人迎战?各部将帅见势不妙,早早骑马南逃,而兵勇已失头领,更是争相逃命。
刘秀见状,如何会错失良机,大开营门,令铫期、王霸、臧宫众将冲出城外,与吴汉合作一处,一路追杀,铜马各部一泻千里,溃不成军,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沿途逃散、请降兵卒不计其数,刘秀仅留邓禹两千人马一路缓进受降,自领众将急速追击,唯恐为铜马大军主力逃出生天。一旦贼众得脱此地,无论是转投别部,还是藏匿山野之中,终是遗患无穷,更何况剿贼战事已起,初战不能大获全胜,如何对其他贼兵敲山震虎?且先前从邓禹所知,赤眉似在诸部间推波助澜,若是为诸部瞧出汉军难灭铜马,相互联结,转攻自己,岂非祸不旋踵?故而刘秀早早便拿定主意,此战务必要将铜马一网打尽,否则此战虽胜尤败。
铜马大军本就连日邀战,疲惫不堪,又被追得筋疲力尽,行至馆陶,再也迈不开步子,东倒西歪倒成一片,这时便见汉军已然追至。也不知谁喊了句“乞降唯死,不若以死相抗”。众人忽想起王莽时,有信官府招安之人,尽被斩首街头,往事历历在目,又何敢降于刘秀?一传十、十传百,为最后一线生机,铜马士卒也无需将帅统御,自行操刀起身,立迎汉军。
吴汉、耿弇突骑马快,冲锋在前,哪管那许多,径直冲入敌阵之中。汉军追踪数日,虽行军之快远胜贼兵,可铜马熟悉道路,专拣小路四处躲闪,累得起兵左转右绕,空费了不少气力,此时憋了一肚子火,好容易追上铜马主力,便尽情将怨气发泄出来。而铜马士卒只为生死一战,心中别无他想,虽兵革远逊于幽州突骑,却凭着人多势众,竟一时与吴汉军马对峙起来,直杀得不相上下。可毕竟吴汉所领乃天下精骑之冠,铜马大军虽然勇猛,可多是败逃步卒,只以一时惧死之念做困兽之斗,如何是幽州突骑对手?
吴汉、耿弇虽然初时受阻,可未过一阵,便瞧出端倪,两人分作两部,仗着骑兵行军神速,左突右进,避实就虚,专挑铜马薄弱之处痛下杀手。短短一个时辰之后,铜马十万大军再也无从抵抗,绝望之中放弃了最后抵抗,弃了兵刃跪倒请降。既然是死,又何必再做反抗,倒不如喘息一刻,死也死得宽容一些。看着十万降卒,吴汉、耿弇欣喜不已,总算不负刘秀所托,得成军令,遂止住杀红了眼的部下,将降卒聚拢一处看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