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我只是个看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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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佛结有缘人

法信原姓周名建凇,老家就是皖北的双龙山下,因为家乡遭灾父母重病不得已落草为寇,因为胆大粗豪讲义气肯撒钱,当了个双龙寨的二头目,后来因看不惯寨中寇众下山时奸污民妇坏了德行和名声遂出言进谏,被大头领向三彪子责罚重伤,逃离途中病倒于古桑村老桑树下,穷饿无聊之际,奄奄一息。

赶巧于老板从云台山贩买药材,路过施以援手。不仅赠药赠衣赠食,更以人生智慧开悟迷惑,临别还赠了金银。周建凇悔恨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未能报复父母养育之恩,反污了祖宗盛名,愧对恩公盛情,遂改过自新,回乡踏实务农耕牧,凭力气和诚实有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后来卜居在泗州城根外,修了小房子,更娶了临淮乡张万才之女张巧巧为妻,并生有一子,平日里周建凇贩卖一把子力气在码头边为人搬运,张巧巧兑了些渔户卖剩下的小鱼小虾,在北市口外开个了粥棚子,卖些个茶叶蛋、皮蛋粥、鱼粥鱼糊汤和小菜儿,赚些零钱,落个吃穿,贴补生计。夫妻二人虽然辛辛苦苦,小日子眼看着也红火起来。

哪知道天不佑贫苦人,嘉靖十年天降怪石,砸城墙毁了粥棚,毁了十余户人家,恰巧正坏了张巧巧母子的性命,周建凇因当晚还在码头替人搬运,跳水方才逃得一命。十二年淮河泛滥,淹没大片村庄,饿殍遍野,官府救治然而僧多粥少,最终无力挽回,水灾过后就是瘟疫,泗州城门内外尸积如山,淮河荡里浮尸任鱼虾啃食,孤身一人的周建凇显然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万念俱灰之下,投了宣化寺挂单的智远禅师,智远为他摩顶施戒时道“法本无相,心而有相;有心有法,无法无信”,为其取号曰“法信”,盖冀其取法于天地,取信于内心,做事修行取法慈悲,勿为外物所扰,勿犯前车鉴辙,亦要相信恩德果报之意。法信和尚随了智远以后,在当地修桥补路、赡老抚婴,颇做了许多好事,得过地方官府的表彰。后来听闻东北战乱,百姓死难甚众,师徒二人遂辞了宣化寺,相携去宁远设坛,超度亡灵。二人行前曾来过太平镇拜谢于得利一次,与镇上乡老也都相识,当年赵本义也小,孩童之时性质纯朴,法信与其一见如故。未料到前后十来年,镇子上面老人已经故去,认识的人剩下不多。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昨晚到得镇东,恰巧遇到赵本义,交流之后方才认出彼此,法信被赵本义鼓动如簧唇舌,偏听了馋言,才有了今天寻仇之举。

乍见方一平之后,法信也曾疑虑,观其相听其言,不像是个狡诈狠毒之徒。但经历了颠沛流离之后的法信,已经把太平镇当成了自己心里的圣土,俨然不能容忍任何人对自己的旧友不利,故而才会步步紧逼。幸而镇子不算太大,难得遇到了想要见到的于老板,一切真相自然揭开。

法信倒了一杯茶,敬给方一平:“方相公,请恕我鲁莽。庇护故人心急了些,难免走了眼,误会了小相公,请恕我冒失之过吧。”

于得利一拍大腿:“我说,法信你原本也是个直爽人,怎么还弄这些个繁文缛节来啦,我看着都不习惯。这都是你跟你那师傅学来的啊?快快放下,别让方一平难堪,他也是个大度的人,你们年纪更相近一些,就不要在乎这些个面子上的礼节了。”听了这话,方一平彻底放下心来,这些云彩就算是彻底散了。

“也好也好,都听恩公你的。”法信倒也爽快,冲方一平抱拳施礼,“方小相公,咱们这就算是不打不相识啦,我呢确实是鲁莽急躁了些,恩公也批了我了。你看能原谅我就原谅我了,我以后保证好好修行,减少犯错;小相公你要是不能原谅我的话,今晚我请客,咱俩再喝他娘的一场,也就罢了你看如何!”

于得利哈哈大笑,一边拍着法信的肩膀一边说:“法信大师你越发的豪爽了!你这哪里还像个修行的和尚哦,要不是你确实做的是行善修德的仁义之事,我简直要以为你还是那个山贼呢。”

“俺师傅在世时候跟俺说了,佛祖常在心中,不在嘴上。挂在嘴上的只是为了吃食,或者以言取悦于人,皆受欲望驱使。唯有心中存佛方能慈悲常在。所以他老人家带着俺在东北,缺食粮的时候,抓鱼捉虾,猎虎伏蛟的事儿没少干,偶尔也劫富济贫,不过都是蒙面去干的,生怕污了佛祖名号。但是当地百姓都称他是心生七叶菩提的高僧。佛祖保佑他老人家,阿弥陀佛……”

方一平忍俊不禁,来好半天了,终于听到一声佛号了。于老板则笑得一口茶水喷出来,指着法信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气来,责怪道:“法信法信,你若再不修法,谁还信你是个佛徒啊哈哈哈哈。”

一时间气氛为之一松。

稍顷,于得利轻轻抚了抚桌面儿,正色问法信:“不知你我此次一悟,下次会面又在几时了?你可想好今后的归宿行止了吗?”法信摇头不语。

方一平和于得利对视了一下,开口道:“于老伯,法信大师,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知无不言,闻者足戒。这里再无第四人,还请贤侄直言。”于得利肃然。

“法信兄,请容我直言了。听闻兄台红尘坎坷事,令人为之扼腕叹息,恨不能以身代之,亲手扶持我兄出危难;又得知您和智远老禅师遍施仁义行侠仗义之举,一平恨不得也能尽一份力,而与有荣焉。可惜禅师位列仙班了,我兄也去处无著。如今世道不安宁,‘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一味闪躲未必就能全身而退,我有一点不成熟的建议,未知法信兄能不能听听?”

法信眼前一亮,征询地看了看于得利,于得利肯定地点点头。

“那我就直说了,法信兄,你现在无根无源,无栖无止,与其四海飘零,不如止其一处。弘扬佛法何必深山,造化苍生自可脚下。我那边小小的状元村,不多你一个法信和尚,我那一个靖远里几百号人,也需要一个能让他们安下心来的寄托,至于整个太平镇,有于老伯在此帮衬,难道还容不下一座寺庙,和你法信一人么?”

法信闻言陷入沉思,于得利捻须微笑,频频点头。

稍顷,法信看向于老板:“恩公,此处当真可为我驻锡之所,当真可锡我往生之庐么?”

于得利哈哈大笑:“法信啊法信,这太平镇上说我不认识的人,大约没有几个,周围山水间也不缺你那十几亩地。至于靖远里大小事务就是由你眼前的方一平说了算的,无论是去自我修行自食其力,还是造化一方度化苍生,成何难题。当然你也不必急着下结论,这两天可以跟我这贤侄去他的状元村看看,到周边打听打听,能不能符合你修身举业的需要。我这贤侄啊,以一已之身,而有扛鼎之力,行的是仁义之事,建的是栋梁之业,与你那佛教的慈悲教义并无本质不同。虽无戒律加持,俨然深修佛子啊。目前,整个靖远里已经呈现欣欣向荣之态。老实说,法信哪,如若不是我现在杂务缠身,年事已高,不宜再做那些从新建树,再说我也舍不下这镇子上大片的家业,我其实真想带了妻儿老小去状元村颐养天年啦。”

“靖远里真有那么好?”法信很惊奇。

“法信,靖远里欢迎你,状元村欢迎你。”方一平微笑。

“我得自己去看看再说。”法信还在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