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院是在凤尾街上。
院落不大,靠近墙边有一棵粗大的柑橘树。这棵柑橘树生得枝繁叶茂,伸展开的桠杈将小院迅遮得浓荫葱郁。管五娘还沿袭着当年在北方的生活习惯,让管五爷在墙边开出一小块地,种了葫芦吊瓜和一些丝瓜,让绿绿的藤蔓爬满一墙,还栽了一些大葱。据管五娘说,大葱只有这样栽在土里才不会干,而且在随吃随拔的同时会长得更饱满一些。
当初管五爷老两口刚来时,大林因为住处的事很是费了一番心思。大林知道父母住惯了平房。用管五爷的话说人不接地气是不行的,只有生活在土地上心里才会塌实。可是如今这个城市发展得这样快,到处都是高楼林立,要想找一处平房小院还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好在力气总算没有白费,最后终于在凤尾街租到了这样一处小院。说是租,其实也就是半租半买。管五爷老两口来了一看这小院也很满意,尤其管五娘,最喜欢这棵柑橘树,说这棵树这样茂盛也象征着儿女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兴旺。管五爷则更喜欢小院后面的一片树林。这个小院虽然离闹市区很近,却又很幽静,再有这样一片小树林遮蔽着就更显得雅致。所以,管五爷每天早晨都要去树林里转一转,听一听鸟叫,闻一闻早晨的阳光和新鲜空气。
管五爷在这个早层从外面回来,按着当初在北方生活的习惯还带回一些早点。刚一走进院子,管五娘就从屋里迎出来。五娘接过五爷手里拎的豆浆和油条说,让你出去买个早点,怎么转悠了这半天?管五爷笑了笑朝屋里看一眼说,四丫头还没起来?
管五娘说没起,还睡着呢。
管五娘又看一眼老伴说,你就宠着吧,都这时候了,挺大个丫头还懒在床上睡觉,倒让你这个当爹的出去买早点,看往后宠成个娇小姐,还怎么嫁得出去!
管五爷嘿嘿嘿一笑说,自从她大学毕业跟咱来了这边,整天不是闷在屋里看书就逛出去疯跑,你舍得让她干哪样活儿了?管五爷一边说着就朝树下的三轮车走过去,打开挂在车把上的工其筐,拿出扳子钳子一类工具。这辆三轮车已经跟了管五爷二十几年,这一次搬来南方,管五爷宁愿扔下了一屋子的家具也没舍得也下这辆三轮车。这时他蹲在地上,一边拾掇着车子说,其实能给儿女买早点也是福分呢,眼下他们都大了,还能给他们买几天啊。
管五娘翻了五爷一眼,就转身去厨房热豆浆了。
思琳在兄妹四人巾最小,又是惟一的女孩,自然从小就深受父母和哥哥们的宠爱。后来高中毕业考进一所科技大学,成了管家惟一的大学生。管五爷更是以这个女儿引为自豪。思琳在大学里学的是机械传动,按说也算是热门专业,但如今的大学都不包分配,毕业以后要自己找出路,而女孩子在人才市场又最不受欢迎,人家用人单位一听说是女孩,就先要掰着指头给你算,现在是二十二三岁,马上就要或者已经开始谈恋爱,那么最多工作两三年就要结婚,接了婚就要怀孕,然后是生孩子,再然后是哺乳期,尤其在今天,孩子一出世都像宝贝一样越来越娇贵,女人生了孩子立刻就会被缠住。所以这样算起来,招一个女大学生其实是工作不了儿年的。因此尽管有的女孩向用人单位咬牙跺脚指天发誓,说自己决不恋爱,更不会结婚生孩子,可人家一句不敢侵犯人权就给搪塞回来,女孩该不要,还足照样到哪里都不
要。曾经有过儿家比较合适的企业对思琳表示出兴趣,但这些单位大的太大,小的又太小,大单位自然店大欺客,一张口就是博士硕丄优先考虑,普通本科生则要优中选优,还不准讲任何待遇条件,否则就免谈。小单位的态度倒像春天般温暖,而且一洱申明是求贤若渴,但这样的单位一般都没有太雄厚的实力,更谈不上发展前途,就算是应聘了也不过是一份朝不保夕的工作而已。思琳就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眼看毕业已经快两年了,各种人才市场跑过无数,却仍还没有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思琳的男朋友高大兴与思琳是大学同学,两人学的逛同一专业。高大兴一直是班里的高才生,所以毕业时,就被系诅通知准嵛让他免试读研,然后留校工作。但高大兴却不知怎么想的,也没跟思琳商量一下就一口回绝了学校。等思琳得知了这件事来问高大兴时,他才吞吞吐吐地说,其实他的心里早已经坍有打算,听说南方的沿海城市经济很发达,也有很多引进内地人才的政策,很适合年轻人发展,所以他想去那边的一所大学应聘。思琳一听气得昏夭黑地,二话没说扭头就走,而且一连几个月都没再理睬高大兴。高大兴为此事吓得寝食不安,惶惶不可终日。待来到南方这边的这所大学报到,思琳才知道,原来这所大学竟然离父母搬来的那座南方城市并不太远。这时思琳的全家都已经搬过来,于是思琳索性也就跟过来,想在这边看一看,将来能有什么发展。
这时五娘已经热好豆浆,就站在院里喊思琳,叫她赶紧起来洗漱吃饭。
思滩虽然已从学校出来快两年了,却仍还保持着大学生的起床速度。她听见了爹娘在院子里的对话,这时早已起来穿好衣服,嘴诅咕噜着牙膏沫就跑出来。五娘已在小院里放好小饭桌,将热好的豆浆盛到碗里,连同油条一起摆放好。思琳过来坐下闷头就吃。五娘在一旁埋怨着说,都这样大了,要么不起,起来了就又这么失里慌张,你可慢点吃啊!
思琳抬起头,冲娘做了一个鬼脸笑了笑。
管五爷蹲在柑橘树下,一边拾摄着三轮车说,你今天又要出去啊?
思琳嗯一声,说是啊,出去。管五爷问,要去哪儿?思琳说,有点事要办。啥事?
喀,有事就是有事呗。
管五爷扔下手里的钳子;叹口气说有事有事,儿大不由爷啊,你的事越来越不愿跟爹说,爹也就不问啦。然后想了想,又说,哪天叫小高到家里来吧。
思琳举到嘴边的油条停下来,看看爹问,叫他来干什么?管五爷说,来家吃顿饭嘛,我还想问问他,你俩的事他究竟是怎样打算的。
思琳哼一声说,快算了吧,他打算有什么用,我们将来还指不定怎么着呢!
管五爷看思琳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立刻说,你可不许由着性子胡来,我看小高这孩子挺好,你跟人家交朋友这样长时间了,脾气秉性也都了解了,再说他家是在西北,这里一个亲人也没有,等将来结了婚,肯定会跟你塌塌实实过日子呢。思琳扔下手上的油条说,塌实?他才不塌实呢!管五爷连忙问,他怎么不塌实了?是不是在外面……见思琳连连摆手,表示不是这个意思,才又说,男人么,只要没根花花肠子,就能靠得住。
思琳不想再多说了。高大兴这一阵才终于向思琳说出实话,其实他来这边并不是应聘。他现在已经是去大西北支援建设的志愿者,来这边的大学里只是为了联络将来联合办学的事。思琳为此已经跟他冷战了很长一段时间。思琳很清楚,这种事是不能对爹娘说的,说了只会让他们跟着睡不着觉。于是只对爹说了一句囱己吃饱了,就起身回房间穿衣服去了。
管五爷已将三轮车收拾好,试着在小院里推了推,感觉很满意,便端过水盆冼冼手,也坐到小桌的旁边来吃早饭。管五娘坐在管五爷的身边,一边看他吃着说,这两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这身上总觉得皱巴,大概是血压高的老毛病又要犯了。
管五爷逗她说,什么血压高,要我看你逛又想那几个儿子了。
管五娘的脸红了红,也并不否认,想想说,二林在单位是坐办公室的,倒还不让人惦记,就是这大林,一天到晚开着车到处跑,想想他心里就不塌实。
管五爷宽慰她说,大林开的那小汽车是专门让领导坐的,人家领导那命可比你儿子值钱,他不在乎,人家还在乎呢,放心吧,出不了事的。
管五娘说,再有就是三林,虽说只在街上摆个路边摊,我也怕他跟人家打架。
一提到三林,管五爷的脸色立刻就难看下来。他看一眼老伴没有说话。
管五娘说,三林再怎么说也是你儿子,你可不能不管啊。管五爷又横了老伴一眼,哼一声说,我只当没这个儿子!管五娘立刻站起来,赌气说好,你不管就不管吧,看等有一天再出了事,你后悔就来不及了!管五爷一见老伴变了脸才缓下口气说,好了好了,既然你这样想儿子,就让思琳给他们几家打个招呼,晚上都回来吃饭,我这里也正有话要对他们说呢。管五娘一听这才髙大兴起来,连忙起身冲着屋里喊思琳。思琳这时已经梳洗整齐,拎着包出来问娘,奋什么事。管五娘说,去告诉你几个哥,叫他们晚上都来家吃饭。思琳有些不高大兴,嘴里嘟嚷着说,哼,又抓我的官差!管五爷说,你告诉他们,今晚我还有话要跟他们说呢。管五娘好像不经意地说,别忘了,把你三哥也叫过来。思琳应了一声,就推上肖行车出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