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忙问:“平儿怎么了?”
王夫人舒服地躺好了,手托着腮道:“当日里,家里被抄过后,府里各房里的妾都被打发出去了,就连你珍大哥哥屋里的两个姨娘,你大嫂子打量着人已经不在了,还留她们干什么,也就送出去了。如今你琏二哥哥和你珍大哥哥是一个情形,人家能出去,她还守在这儿干什么?所以,依着我,也打发出去得了。”
宝钗想着往日里平儿的各样好处,这要生生地把她赶出去,有些不舍,沉思了一会,才答道:“太太,若是平儿愿意守在这儿呢?”
“她还守个什么劲?”王夫人翻了一下身,接着说下去:“她身边又没个孩子,年纪轻轻地死等着作甚么?她要是想守,就该到大太太那边才对,犯不上吃我们用我们的。”
才拿了人家东西几天,这王夫人的脸翻得也太快了。宝钗咽了口吐沫,半天才缓过劲来,陪笑道:“她的事儿小,只是巧姐儿怕是离不开她呢。”
“巧姐儿论理也是大太太那边的人,我看,要是她离不开她,那就随同她一块儿走吧。只是巧姐儿是个嫡出的姑娘,跟着姨娘,名儿可不好呢。”王夫人向彩霞伸过手去,彩霞忙递给她一杆烟,王夫人就着烟嘴呼噜呼噜吸起来。
宝钗一肚子的事,见她两眼朦胧着想睡,也就告辞出去。
宝钗回到屋里,只见宝玉正懒懒地靠在一张楠木椅上看《西厢记》,听到响动连眼皮子都没抬。
还是袭人跟了过来,亲手打起帘子,轻声道:“奶奶回来了?”
“嗯,”宝钗哼了一声,算是应着了,就手儿脱了外头的大衣服,袭人连忙接过来,挂了。
宝玉这才仰面看了宝钗一眼,意兴阑珊地问了一句“回来了”这副样子,宝钗都见惯了,所以并不在意,答应一声,就坐在他对面吃茶。
见袭人一直站在一边,就吩咐道:“你也下去歇着吧,这些事儿交给小丫头们做就行了。”
袭人虽然嘴里答应着,到底又给宝钗换了一回热茶才下去。望着她的背影没入隔壁的厢房里,宝钗叹道:“她是个好的,你却对她不冷不热的,也不知道你心里一天到晚的到底想些什么。这才好了几日,就又看上这样的书了。你也不想想,贾家还指望着你呢!”
宝玉放下书,起身长叹一声:“她自然是个好的,可是却不对我的脾胃。你也别急,贾家不是还有兰儿吗?别把事儿都压在我身上。我就那么点能耐,做不了那些大事,还是让我静静地过几日吧。”
宝玉的话,把宝钗气了个半死。自从贾母死后,贾家遭了那么大的变故,宝玉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人似乎成熟了。可是宝钗还是看不透他,他时而热情奔放,时而任谁不理。真是摸不透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宝钗见宝玉拿话冲她,也不想和他磨嘴皮子,索性回到里屋里,歪在炕上,默默地筹划着明日去北静王府的事儿。
第二日一大早,宝钗就起来梳洗了。坐在妆台前细细儿地把自己描绘了一番,真个肌盈玉润,面如秋花,如同杨妃在世。
莺儿拿了一套宝蓝缎子的袄儿,要给她穿上。宝钗摇了摇头,亲自到柜里挑了一套烟紫的紧身滚宽边的袄儿穿了,又拿出一条哆罗呢玫瑰紫的十幅裙摆的裙子穿上,方才吩咐莺儿取来那件雪白的狐裘包了。
左右端详了一阵子,宝钗对自己的这番妆扮很满意,既不显得富贵逼人,又不会被黛玉王妃的气派盖住了。既喜庆,又不会俗气。这就是宝钗精明、圆滑的独到之处。
匆匆地用了些点心,莺儿就带着几个婆子、丫头跟着宝钗坐了车,往北王府驶去。
宝钗不是头次来了,在下了马车,看到北王府轩敞恢弘的大门时,心里依然震撼了一番。大门紧紧闭着,只留有东西角门。
莺儿使了个婆子上去说明了来意,门上的人立即出来看了,这才说道:“烦请贾府的奶奶在这等上一等,容小的和娘娘通禀。”
宝钗只好在门外候着,外头风大,她又坐回了车里,有手炉捧着,尚不觉得冷。那些婆子、丫头、赶车的小厮可就苦了,一个个揣着手,不停地蹦跶。此时宝钗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看见自家的下人们没个样子,宝钗不由来了气,怒喝道:“都给我站好了,别一个个的丢人现眼。”
吓得众人大气儿也不敢喘,只好站在那儿任冷风吹去,一动不敢动。
少时,门上的人回来了,才道:“奶奶,娘娘说了,请您进去呢。”
宝钗一喜,就给莺儿使了个眼色,莺儿会意,走上前去,掏出一块约莫五两的银子,递给门上人,笑着道:“这是给小哥喝茶的,大冷的天儿,真是难为了你。”
那人却不接过,只淡淡地说道:“王府里的规矩,不能拿,请姑娘收回去吧。”莺儿不软不硬地碰了个钉子,只好讪讪地缩回了手。
宝钗冷眼看着,心里暗想: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往常我来时,哪有这样的规矩,看来林妹妹是想大出风头了呢。
只好不情不愿地命莺儿回来,就要乘着车进去。那门政却伸胳膊挡住了,“还请奶奶下车,我们府上只有皇上来了,才能乘车入内。奶奶若是走不惯,我们府里有轻便小轿可以抬奶奶进去。”
“不用了,”宝钗一手扶着莺儿,已是下了马车,“既然王府里有这样的规矩,我们又怎好破了例?客随主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