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联圣钟云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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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血染河滩(4)

死囚犯队伍后边,是3个穿着一身粗麻赤红行头、头裹红头巾、怀抱鬼头刀的刽子手。那鬼头刀无鞘,刃不见天,用一块赤红的蒙刀布罩着。3个刽子手,两个都是豹头环眼,满脸胡渣,脸膛漆黑,那副模样,叫人一见就会生出几分恐惧来,好像这些人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专门为从事杀人这个行当来投胎的。只有为首的一人,却生得来瘦瘦精精貌不惊人,他面如白蜡无须无眉,眼睛就像用刀割的一条细缝,看不见里面的眼仁。江津城里没有人不认得他,此人姓汪,在衙门里吃“砍脑壳”这行道的饭已有20余年,所杀之人不计其数,且手艺高超,宰人就跟杀鸡杀鸭一样轻松,外号人称“刀儿匠”。

“老师,我仔细看过了,没有师兄!”一长溜死囚犯过去,钟云舫急切地对老师说道。

“你看仔细了么?”谷老夫子声音竟有些发颤。

“我看得仔仔细细!”

正说话间,刽子手身后又押来十几个戴着枷锁的犯人。不过,这些犯人颈后未插死囚标。一时间,围观的人群满腹狐疑叽叽喳喳。

“哦,我晓得了,这是陪杀场的!”人群有人说道。

陪杀场,也是满清时的又一条规矩。就是对那些还判不了斩刑,但又有罪的犯人到刑场去陪看杀人场景。陪杀场,这当然会对犯人心理上起到震慑作用,说白了,也就是民间杀鸡吓猴的把戏罢了。

“老师,师兄在那里!”云舫突然叫了一声,用手指着刽子手身后的一个人。

果然是他——谷老先生的大弟子卢云笛!他肩上负着一副枷锁,双腕被木枷扣着,正蹒跚着脚步从后边走来。才几个月不见,云笛原本文弱的身子,已是瘦骨嶙峋脸色苍白,他的头发散乱开来,铺在木枷上,但他的目光却是倔强的,正四处睃巡着,仿佛在人群中找寻着什么。

“师——”云舫刚张开嘴巴,还没喊出声来,就被老师用手捂住了。

“这种场合,你是找死不成!”谷老先生低声地喝住钟云舫。

“儿哪!我的儿哪——”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衣杉褴褛披头散发的老妪,一下朝前面的一个死囚犯扑去!

押解犯人的官兵和围观人群猝不及防,“哄”地一声,整个街面上一下乱了起来!不过,仅仅一瞬工夫,只见一个官兵头儿迅速冲向前去,用手中的刀背狠狠往老妪头上一击,那老妪一下扑倒在地,一股殷红的血立即从她头上涌了出来。随即,几个兵丁抬起那老妪,一下往街沿上扔去!只见那老妪嘴张了张,叫了一声“儿——”后,便再没了声息。

五、杀人场面惊险又刺激

北固门外原本是一大片荒凉的河滩,如今涨水已被淹了大半。在河滩稍高的地方,早已搭好了监斩的官棚,8个监斩官身着官服,正襟危坐在官棚之中。两边由几十个穿甲戴盔的官兵守护着。整个河边,除刑场和面向长江的河滩外,其余全被官兵严密地警戒起来。

刑场外面的河滩和河岸高处,连隔江的河对面,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简直比太平年景端阳节看划龙船的人还多。

将要被问斩的和陪杀场的犯人陆续被押进刑场。

不知是老天有意还是无意,这连续好多天阴沉着没落下一滴雨的天,在这犯人全部被押进刑场,两个为首的死囚从刑车上拖下后,天上却飘起濛濛的小雨来。

除陪杀场的犯人被押在一旁跪下外,其余将要被杀头的死囚被押在河边上,面对长江跪作两排,只等时辰一到,便要砍头了。

围观的人把要被砍头的人数了数,一共是33人。这一刻,喧闹的场面一下静了下来。人们屏声静气,只听见偌大的刑场上,除了人们的心脏在胸骨下“咚咚”作响,再无其它声息。但围观的人们没能看见更精彩的情形——那两个不惊不诧视死如归的匪首,虽说昂首挺胸腰板笔直,但此时并没有像当年的匪首陈一蛟那样步履坚定、昂首大笑着自己走上刑场,而是被衙役从囚车上拖了下来,拖在靠前的河边上跪了下来。

“听衙门里当差的李七哥讲,这两个‘棒老二’头子,当官的晓得他们在刑场上绝不会老实,到时在刑场上也学那匪首陈一蛟,给监斩的官儿和砍头的刽子手演上一出把戏,岂不损折了官府的威信!所以今早出来之前,已将这两人的膝盖敲碎,叼了脚筋,是要先杀了这些人的威风,叫所有的犯人跪着受刑!”人群中有知情的人如是说。

“难怪这两个人站不起来,要拖着走,官府的人真他妈歹毒呀!”有人压低声音骂道。

“午时三刻到——”正在人们叽叽喳喳交头接耳时,忽然,官棚前的报时官扯破嗓门报起时辰来!

“轰!轰!轰!”接连3声炮响,震得人们心头发颤。杀人时刻已到,听见喊声和炮声,为首的监斩官手握朱笔,哪里还有心思一一验明正身,便迫不及待连连在死囚犯的名字上勾画起来。其时,按事先布置,刽子手们便各就各位,从东到西,将要依次砍起人头来。

刑场上围观的人和陪杀场的囚犯屏住呼吸,胆小的人吓得闭上了眼睛。

只见那姓汪的刽子手褪下鬼头刀上的蒙刀布罩,将刀杵在地上,“呸”地往手心上吐了一泡口水,面无表情脸色铁青,提刀上前两步,走到刘万身后,轻车熟路地举起鬼头刀,口中突地尖声大叫道:“脸朝河对门,二世为好人;喊你做生意,你要去抢人!兄弟,我送你走啰——”

岂料,话音未落,那五花大绑被砸碎膝盖叼了脚筋的刘万不知使了什么法术,忽然大喝一声,唬地一下却笔直地站了起来!他扭过头去,双目圆睁,眼睛像要滴出血来,他向汪姓的刽子手脸上啐了一口:“我日你妈!老子又没有得罪你,你哪来这些屁话!”姓汪的刽子手猝不及防,被吓得倒退了一步,举刀向刘万颈上砍去,却一下砍了个空,自己一个趔趄,摔倒在了沙地上!

“哈哈哈……”那刘万见状仰天大笑起来!这一阵狂笑,引得监斩官和周围的官兵一愣,一下慌了手脚;引得跪在地下的死囚犯突地精神一振,一下几乎全都抬起头来,个别犯人竟也神经质地跟着刘万狂笑起来!

“真是一条好汉!”钟云舫站在人群中,血直往脑门上涌,“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他是头一回看这种场合,不知为什么,先前他心中还有几分胆怯,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而现在,却升起一种悲壮或是激昂的情愫来——是啊,几千年来,官府尽管刑罚残酷,杀人如麻,可总有这些不怕死的人照样生就出来,同这官府作对。这些不怕死的人就如同这河滩上的野草,是永远也割不尽铲不绝的呀!

“哇——”姓汪的刽子手一辈子在这大庭广众之中哪里丢过这种面子,受过如此屈辱!他一下从地下爬了起来,怪叫一声,举起手中的鬼头刀,用尽吃奶的力气,没头没脑就向刘万砍去!可这刘万好像真的得了什么道法,被连砍了七八刀,直到被劈成了几大块,身上血涌如注,连肚皮里的肠子也流到了沙地里,可他依然双目圆睁,吼声如雷,就是倒不下去!旁边两个汪姓的徒弟,见势不妙,一齐冲上前去,举刀劈头盖脑地向刘万砍去,将刘万剁成了一堆肉块,鲜血浸透了他脚下的沙地,才没有听到他的吼声。

这杀刘万的一幕,叫围观的人们心惊胆战而又特别过瘾。直到若干年后,江津城的人们还在津津乐道地谈论着刘万被砍头时的情形。有人还说,那刘万被砍成一堆血肉后,那堆血肉上竟还冒起一股袅袅的青烟,慢慢向空中飘去,那青烟中还回响着刘万的笑声;那被砍碎的肉块,行刑完了竟还在微微抽缩——古城的人百思不得其解,这小子难道真的是得道之人么?连官府里的人,也觉得这事有些蹊跷,行刑完后也叫人挑来一担大粪,对着刘万的尸块一阵泼撒,以图用污秽灭了这刘万的妖气,以防刘万鬼魂作乱。

砍刘万的一阵骚乱之后,刽子手们咬牙切齿,各就各位,依次砍起头来。那砍下头颅的尸体鲜血喷溅,血淋淋的人头滚得满地都是。因犯人太多,刽子手人少,几个刽子手砍得多了,不一阵也难免气短手软。这时有人递上一个红托盘,上面有三个白瓷盅:一盅是水,一盅是茶,一盅是酒,全看刽子手自己喝什么。据内行的人说,这时刽子手是先喝一口水,漱漱口,却并不喝下,然后吐了,再干那盅酒;那酒其实也含在嘴里不喝的,而是喷在鬼头刀的刀刃上,让刀喝酒;那盅茶倒是要喝的,喝了以后再去拖刀杀人。

当然,这对于跪在后边等着行刑的犯人来说,确实是太残忍了!眼看着前边的同伴一颗颗人头骨碌落地,一腔腔鲜血如此喷涌,还要等着刽子手喝水、喝酒、喝茶、歇气、换刀,这的确比他妈一下子丢进油锅里烹炸更残酷了!

难怪死囚犯里有一个据说是刘万徒弟的,当时就猛然一下跳了起来,一个鹞子翻身,猛地将自己的脑袋对着前面一个大鹅卵石撞去,当即自己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行刑还没有完全结束,天上的雨却慢慢下得大了起来。淅淅沥沥,淅淅沥沥,雨水慢慢打湿了人们身上单薄的衣杉,慢慢将那刑场上流下的血,冲进了不远的江水中,河边的水一时漂起一片殷红;从河面上吹来风,则是带着浓烈的血腥味了。有那吃斋念佛的老人说,天老爷有灵,也见不得这人间太过份的杀戮,竟也流下泪来。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到半个时辰,行刑结束了。从犯人押解出来到行刑完毕,并没见刘万等人的余党余孽来劫什么杀场。杀人既已完毕,围观的人群、监斩的官兵、陪杀场的罪犯都慢慢地离了去。刑场上,只留下一大片横七竖八的头颅和无头的尸体。据官府的人说,这些罪大恶极的犯人除刘万等为首的七八个人的头被装进篾簍,挂在城门口上示众外,其余罪犯要在河滩上暴尸3天。

七八颗人头挂在城门口上,那狰狞可怖的面目,那天热熏人的腐肉臭味,让过往的人们无不胆颤心惊掩目掩鼻,胆小的则绕其它城门进出。连北固门外的张瓦匠那条大黑狗,也像被吓破了胆,远远地躲在城墙角边,趴在地上夹着尾巴瑟瑟发抖。

可还是有那吃了豹子胆的人,当天夜里,挂在城门口上的刘万的人头和河滩上的尸块,却不翼而飞!有人说,刘万已羽化而去,但官府和更多的人心里明白,肯定是那刘万的余党,趁夜色把他的尸首偷了去,不知安葬在了何处。

至此,清末咸丰年间江津规模较大的两次农民起义就这样被扑杀了,所余的白莲教和其他会党成员有的则参加了江津后来出现的“神拳”、“红灯照”等组织,有的则只能转入地下,等待时机东山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