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太一这句话,我很诧异的望着他。我想分辨,他是不是在信口开河。但活到太一这个岁数的人,而且身在道门,心境比正常人深沉的多,我根本不了解他,我也看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
但太一说了这一句就又不开口了,我没办法,手腕上那个黑色的牙印渐渐消退,看着牙印,我对太一就产生了一种不自主的畏惧,他一定养着什么不见光的“东西”。
路上没有太多的波折,老年中间又打过两次电话,催促太一动手抓人,都被敷衍过去。我们很顺利的离开北京,过河北,进入保定界。
太一的三元观,是在白石山附近,一般的庙堂道观,即便建在山上,附近也得有人烟,他们需要香火供奉。但三元观非常偏,太一跟几个草帽人平时是走惯的,幸好之前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山区里折腾,否则这一路估计就吃不消了。
“快要到了。”太一带着我们翻过一座低矮的小山,对面建在半山腰上的三元观已经遥遥可见。
三元观的规模不大,有比较悠久的历史,清末的时候,观里最后一个老道羽化,三元观就破落下来。太一是什么时候入驻三元观的,我不知道,前些年,太一和古行的一些大拿关系密切,如果想翻修三元观,真的很简单,随便就能找个大拿让对方出一笔钱,但他没有大张旗鼓的修葺三元观,道观基本上还保持着原先的规模和构架。
“三元观,还没有变样吧?”太一放慢脚步,跟我并肩走在下山的小路上,一边走一边说:“你应该还认得。”
“我不认得。”我摇摇头,感觉太一的每一句话都能让人费解,我这辈子第一次到河北来,至于这个位于荒山野岭的三元观,过去连听都没听说过。
“这个地方,还是你告诉我的,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白石山有一个三元观?”太一似有意又无意的看了我一眼,就在这一刻,我发现不仅仅是我在暗中观察他,分辨他有没有说谎,他也在观察我,分辨我有没有说谎。
我无言以对,其实我很想告诉太一,他肯定是认错人了。
一行人靠近了三元观,观里收拾的很干净,平时基本没有人来,太一肯定也不会靠那些香火过日子。
几个戴草帽的人进入三元观之后,就各做各的事。太一带我到他的卧房,卧房里的摆设很简单,就一张云床和一张小几。
“现在没有外人了,我们在这里说话,谁都不会听到。”太一的口气一松,那意思是在告诉我,之前当着外人有什么说不出来的话,现在但说无妨。
但我真没什么可说的,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第一次见到太一本人,我已经完全糊涂了。
“你是不是已经参透了长生诀?”太一说:“否则,这么多年,你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几十年时间,我的心性,已经变了,能不能参透长生诀,我都不会在意,如你当年对我说的那些,生也好,死也好,一切皆在命中,强求不得。”
“你能不能说的清楚一点?”我感觉头一晕,听太一话里的意思,好像在很多年以前,我曾经点化过他一样。
太一不说话了,他很认真的看着我,想从我的目光里看出些什么东西。
说真的,我不太认为太一这样的人会跟我逗闷子,说一些毫无来由的话。但是这些话脱离了我所能思考的范畴,几十年前,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人,太一怎么遇见的我?
我一直在想,一直在琢磨,骤然间,一个念头在心里无声的浮现出来,这个念头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我?
如果以这个假设为依据,那么太一的话就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在几十年前,有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太一遇到的,就是那个人。
“这次进京之前,尚远秋什么都没有说,只说要抓一个人,我不知道是你。”太一又接着说:“几十年前,我就知道,你们迟早会决裂。”
我冷静下来,尽管我还不能完全理解太一的话,但最起码我已经确定,他没有胡诌,他说的,肯定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我知道,太一可能真的认错人了,但最要命的是,我还不能直接告诉他,他认错人了。太一没有把我交给尚远秋,而且把我带到三元观,完全因为他错认为我是那个几十年前和他认识的人你,要是我此刻的身份被看穿,他可能会毫不犹豫的揪我下山,让人把我送到尚远秋那儿。
现在,我只能装糊涂。
“尚远秋那人,阴森森的,看着就跟别人都欠他钱一样。”我随口敷衍了一句,太一说过,之所以把我带会三元观,是因为要交给我一件东西,我不能什么都去问他,只能从细节里去琢磨过去可能发生过的那些事情,所以我就问他:“那件东西在那儿?”
“我一直都替你保管着。”太一的神色里,突然多了一丝说不出的苦涩:“我立过誓,要替你保管好,你不来,我不会离开三元观,当年我立誓的时候,没想到这一等,会等这么多年。”
我若有所思,几十年前,太一可能遇到过一个和我很相似的人,他们之间可能发生了一些难以猜测的经历,那个人托太一保管一件东西,太一守信,坚守自己的诺言,结果在三元观里一等就是半辈子。
“东西就在下面,你随时可以带走。”太一仰起头,闭着眼睛说:“东西交割给你,当年的那些事,就了结了。”
“我先看看东西。”
“可以,东西本就是你的,要看,或是要拿走,都随你。”
太一站起身,随手把云床拖到一边儿,云床是实木的,很沉,但他拖动沉重的床,就和拖一只空纸箱一样。
太一随手开始掀床下的青砖,转头掀开之后,露出一块挡板。挡板下面,是一个地下暗室。
我就觉得,这件东西,可能很重要,太一把东西藏在自己睡觉的床下,谁都不可能在他眼皮子下头把东西给带走。
太一拿了一盏灯,从挡板下面的入口走下去。暗室不大,里面很空,一进去就能看到暗室的正中间,有一堆被油布盖着的东西。油布密不透风,盖的严严实实,隔着一层油布,看不到下面究竟是什么。
太一举着灯,在这堆东西前面站住了,我跟在他后头,也随之停下脚步。
“当年把这东西带回来,我从未动过。”太一侧身让出一条路,在旁边举着灯,说:“原封不动,重新交还到你手里。”
我想了想,弯下腰,捏住油布的一角,慢慢把油布掀了起来。暗室里只有太一手里的一盏灯,但足以让人把油布下面的东西看的一清二楚。
当油布被掀起一半的时候,我的眼神就呆滞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一尊青铜残鼎,鼎身布满了岁月时间所沉淀的铜锈,但依稀还能看到被铜锈覆盖的一个一个铭文。这应该是一尊当初铸造中出现失误而破裂的鼎,鼎身上有一道十厘米左右的裂痕。
唰……
我一下子把油布完全扯下来,青铜残鼎完整的呈现在眼前。在上千年的历史里,文物造假的手段越来越高超,越来越先进,最尖端的技术复制的赝品,有时候完全能够以假乱真,但当我看到这尊青铜残鼎的同时,我就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这绝对不是复制品,这是一尊货真价实的青铜残鼎,传自殷商时代的古物。
站在大鼎面前,我呆了,心里说不上是激动,还是欣喜,我和小红花九死一生,在葫芦嘴奔波,完全就是为了能找到一尊完整的青铜残鼎,我真的没有想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就这样很轻松的出现在眼前。
“当初,咱们在小郎山找到这尊鼎,我遵从我的诺言,千辛万苦把它运到白石山,从运进三元观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触碰过它。”太一的语气有点感慨,他一直都留驻在三元观,很大程度上可能就是为了信守自己的承诺,在看管这尊青铜残鼎,岁月不饶人,几十年时间流逝,太一的半辈子,都浪费在三元观。
我看着布满了铜锈的青铜残鼎,再听听太一感慨般的话语,心里大概有数了。几十年前,太一在小郎山那个地方,遇到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他们如何结识,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一起找到了这尊鼎,然后,彼此之间达成了一个协议。
几十年前的小郎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往事,我可以不予追查,但有一个问题,我却必须要搞清楚。
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