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家:伦理学关心的其实不只是每个个体的正确行为,即“个体伦理”。实践哲学中有一部分研究的是和“群体伦理”相关的问题,例如:什么是公正的集体?每个人的个人自由在一个集体中应该占据什么样的位置?国家权威是否具备道德依据(如果是,依据是什么)?哪种国家形式是最好的(以及为什么)?
读者:也就是说为政治提供道德依据?
哲学家:也许应该这么说:尝试解释政治的道德基础。当然在这里人们希望偶尔也能将相关的观点转化成实际的建议。
读者:这并不令我感到惊讶。恰恰在对待如何正确理解公正和自由这个问题上,政治家们产生了分歧。我还是想和您稍微讨论下这方面的问题。
哲学家:就让我们从什么是公正的社会这个问题开始吧。当代最重要的有关这方面的理论是美国哲学家约翰·罗尔斯的正义论。
读者:他是怎么说的呢?
哲学家:他有关公正的理论相当复杂,不过却有一个简单的基本思想。您有兄弟姐妹吗?
读者:您为什么问这个?
哲学家:如果您有,那么您肯定遇到过下面这个有关分配的问题。有一块蛋糕,需要被公平地分成两份。您觉得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读者:很简单:一个人分、一个人挑。
哲学家:为什么这样做是公平的呢?
读者:因为这样一来,那个负责分蛋糕的人就会尽量准确地从中间切开。否则的话另外那个人就会选择大点儿的那块啊!
哲学家:没错。如果自己无法选择蛋糕的话,那么就会尽力将每一块蛋糕都切得让自己也能满意。罗尔斯针对在一个集体中对物质进行分配的问题应用的也是类似的基本思想。
读者:就是说我应该想象,自己不知道将会得到哪块蛋糕。这在社会里应该怎么理解?
哲学家:主要思想是,您需要想象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你必须假装不知道自己是健康还是不健康、聪明还是愚蠢、美丽还是丑陋、来自什么样的家庭、生活里有多少幸福和不幸——总之你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所拥有的一切。用罗尔斯的话来说,您应该将自己藏在一层“无知之幕”的后面。
读者:然后我在这层无知的薄纱后面决定怎样来分配蛋糕。也就是说:谁在社会里得到什么。
哲学家:是的。因为这样您就会是公正的,而且会将蛋糕分配得无论自己之后抽到了哪一块都会感到满意(或者至少应该感到满意)。换言之:您会公平地进行分配。
读者:具体究竟都有什么需要进行分配的呢?
哲学家:当然是物质财产。不过也还有权利和义务。例如,罗尔斯认为我们首先应该给每个社会成员提供尽可能广泛的基本自由权,唯一的限制在于,所有人都拥有同等程度的基本自由,也就是说一个人的自由只会被另一个人的自由所限制:人身安全不受侵犯的权利、言论自由的权利、信仰自由的权利、自由选择职业的权利等等。基本上等同于人权的范围。
读者:有道理。不管我是谁,我都希望拥有人的基本权利。但物质财产的分配又是怎样的呢?
哲学家:原则上也是首先分给所有人相同的财产。不过按照罗尔斯的观点允许有不平等存在,前提是满足两个条件:不平等必须是由地位和职位决定的,而且每个人都应该有相同的以及公平的机会获得这些地位和职位。而且即使那些处境最糟糕的人也必须能够从这些不平等中获得最大的利益。这被称为“差异原则”。
读者:哈,这个我是从政治上知道的。富人不需要交税,为了让经济能够更好地发展,好到连乞丐的生活都能比平均分配下每个人的生活还要好。
哲学家:原则上是这样的。不过对于罗尔斯来说,他的中心思想主要还是作为“公平”的正义。因为要求不平等真的能给那些过得最不好的人带来最大的利益,是一个很苛刻的条件。
读者:不过如果我仔细想想,这和分蛋糕还是不一样的。因为在那种情况下我可以肯定我将拿到更差的那块蛋糕,因为如果由我来分的话那么另外一个人就可以先行选择。但是就您的描述看来,这里的假设是,我根本不知道我将会得到哪块蛋糕。
哲学家:您说到了和简单模式所不同的一个重要环节。有些人也确实不认为,在无知之幕后面的人会如罗尔斯假设的那样进行分配。而且也很容易设想其他与此不同的分配模式,例如允许给每个人分配可以保证基本生活的最低限度物品,而对此外的财产则可进行不公平地分配等等。
读者:这样一来,虽然我有可能获得一个比其他人糟糕的职位,但也有机会获得一个比其他人更好的职位。这听起来还是很有吸引力的。而且,“每个人首先应该得到相同的一份”这个想法,在我看来还是相当不靠谱的。因为毕竟我们每个人都是不同的。
哲学家:从道德的角度上来说,我们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谁本身比其他人更有价值。
读者:其实在这点上我也不是那么肯定。一个有恋童癖的人和特蕾莎修女[22]的价值难道也是一样的?
哲学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或者您认为有恋童癖的人不应该和其他任何人一样拥有相同的人身权利?
读者:好吧。我已经对每个人都应该拥有相同的基本人权这一点表示了赞同。但是相同的物质财产?这可不公平啊!
哲学家:您这么说的原因是因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需求?例如一个行动不便的人想要和健全人一样行动自如,他必须为此花费更多的钱。
读者:您说的当然没错,每个人的需求不同而且相同的物质对每个人的帮助也不一样。不过我想的其实是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意思:如果每个人得到的都是相同的,那么这是不公平的,因为不是每个人都付出同样的辛劳。我指的是,有的人努力奋斗,而有的人则游手好闲!
哲学家:功劳在罗尔斯的模式里确实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不过功劳在一个公正的社会里是否应该占据重要的地位,也确实不好说。
读者:这是为什么?
哲学家:您肯定同意,不能由自己主宰的也不能算做是自己的功劳这个观点吧?
读者:是,我也这么认为。
哲学家:那么问题就来了,人们归根结底到底能主宰什么。您能主宰自己的健康吗?
读者:不,当然不能。
哲学家:您能主宰自己是美还是丑?
读者:不能,这我不能主宰,不过我当然可以让自己多少打扮得大方得体。
哲学家:还有,您能主宰自己是聪明还是笨吗?
读者:不能,这个我也不能主宰。这跟基因有关。
哲学家:也许还有教育。不过这一点您同样也无法主宰,就像您也根本无法主宰您的出身以及由此带来的优点和缺点一样。
读者:我看出来您想说什么了:如果将那些对一个人在社会上取得的成功起着关键作用的因素一个一个地加以分析,那么就会发现,这些因素其实都不是我们自己所能主宰的。但是我努力还是不努力,这一点总是可以主宰的吧?我对我的努力总可以期待回报吧?
哲学家:如果这真的可以完全归功于您自己的话。不管怎么说,这和先天条件以及教育也不是不无关系的。
读者:那好吧。但总还是会有一些自由空间的吧。
哲学家:您知道,有的人甚至在讨论我们是否真的拥有自由意志。在未来的几天当中我们肯定还会谈及这一点。不过目前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我们一旦意识到,其实没有多少可以真正算作是我们自己的功劳,那么我们就会发现,几乎不需要因为功劳的问题而对公平分配做出什么修改,是不是?所以这样看的话,平等主义者的观点还是有道理的。
读者:所以说您是一位坚定的“平等主义者”,并且认为,我们自己不用对任何事情承担丝毫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