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湉小小的身子趴在床内侧，一手抓着个甜枣，啃得口水沿着手抹得四处都是，一手偶尔推推躺在外侧已僵硬冰凉许久，一脸死气的蓁姨娘。
蓁姨娘已被收拾妥当，换了一身崭新的嫩水色旗袍，旗袍上还绣着一簇簇的蓁子树，用所有的浓墨重彩都形容不出那抹简单质朴的安谧。而她之前粉黛轻施勾勒出来的无限神韵，此时已被浓厚的白粉扑了一层又一层，点在额间两颊的胭脂红，以及鲜艳的唇脂，都让人生出一种畏惧。
如烟进门见到的，便是两个老妈子坐在一旁一边嗑瓜子，一边喝茶聊天，而对那边对着个已冷透的人左右摇摆呼唤的小人儿不理不睬的场景。
顿时气得心肝胆肺全都痛起来，恨不得让人将那两个老妈子都拖出去乱棍打死。
“你们……”如烟突然出现在门口，颤抖地指着那两个老妈子说不出话来。
“小……小姐……”
两个老妈子看清来人，忙扔下手中抓着的瓜子，起身站到桌前，回过神来，两人靠近了些不留缝隙，挡住桌上的零嘴，这欲盖弥彰的模样让如烟气得往后退了两步，小薇上前将人扶稳了。
柳如湉已看到了如烟，伸长了手颤巍巍地站起来要如烟抱：“姐姐……姐姐。”
如烟快步上前将那玉雕般的小人儿抱到怀里，他便往她脖子处钻来钻去，口水抹了如烟一身，却睁着双墨石般乌黑无邪的大眼，呵呵笑着咧出新长出的几颗大牙。
如烟鼻头一酸，难过得抱紧了这个还不太懂事的小孩子。
“小薇，掌嘴！”
如烟稍稳了稳情绪，便冷声道。
两个老妈子吓得脸色都白了，上前来拉如烟的裙摆求情。小柔将人推倒在地。小薇听得吩咐，有些为难。她这小手小脚的，怎么施刑都不够力吧。
“我去叫人。”转身出了门，跑到院外招手唤来两个商府的侍卫兵，进门分别将两个老妈子拉到院外，“啪”“啪”的巴掌声不绝。
两个老妈子哭天喊地的求饶声从门外传进来，然而却不能让如烟软下心肠。
小柔默默地搬了张小凳子在床前，如烟坐在凳子上，看着蓁姨娘死气沉沉的脸默默流泪。她怀中的小团子就不安分的动来动去，不多时就挣扎着要下地。
如烟低头柔哄道：“湉儿乖，好好送送你娘最后一程。”
柳如湉抬头见如烟哭了，便跟着嘴一瘪，再一张，哇哇的大哭起来。
如烟哭得压抑，双肩颤抖。
她还记得，花朝节那日，蓁姨娘特地带着湉儿到周府，让她见上一面，让这孩子与她亲近亲近。
她还记得，三年前重生睁眼，看到的是刚生产完不久的蓁姨娘，丢下方出生的湉儿，疲惫着一张脸，与姑姑一起照顾昏迷不醒的她。
她还记得，当年蓁姨娘新进柳家的门，她还是周镜雲的时候，上门来寻如烟，便见她坐在一葡萄架下，静雅的弹着古筝，眉目如画。抬头见到她，便起身含笑打招呼，举止端妍，绝色无双。
两个老妈子鬼哭狼嚎一阵，将其他院子中的下人都惊扰了过来，然而因这边还停着个死人，有些胆小的丫头只敢在院外缩着身子偷偷往里瞅。
柳复辛本在书房中练字，听下人来报听风院出事了，便冷着脸过来看。
下人见了他，纷纷做鸟兽散。
一进门就见两个穿军装的士兵在打他的人，脸色黑沉得厉害，“你们是谁？怎么进的我柳府，在这闹事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了！”
两个老妈子已被打得两脸红肿，满嘴是血，还被打落了几颗牙齿，见了柳复辛来，便奄奄一息地唤了几句，“老爷救命。”
如烟抱着柳如湉出来，站在门前台阶上，面无表情地道：“是我让他们动的手。”
“你……你真是……半年不回家，一回来就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我这个爹？”
“那你呢？你眼里心里，究竟有没有湉儿这个儿子？他娘刚没了，这些捧高踩低的，就胆敢将他扔在蓁姨娘的尸体旁不理不睬，你说这又是什么道理？”
柳复辛闻言，自知有些理亏，然而如烟闹出这般大动静，却是让他脸上下不来，轻咳几声，“真有这事？那也不该这般私自用刑，你来说与我听，这般恶奴，我自然会用家规处置。”
如烟冷哼一声，不再说话，抱着柳如湉从他身边走过。
小薇与小柔，及两个侍卫兵赶紧跟上。
“你……”
“老爷，这两个老妈子怎么处置？”
管家颤颤巍巍的过来，颤颤巍巍地问柳复辛。
柳复辛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伸脚就踹了管家一下，“这还要我吩咐吗？剥了衣服，草席一卷，扔到大街上，不再录用。”
“是是是……”
管家弯腰低头擦汗，招手吩咐两个丫鬟小厮一起帮忙，两个老妈子一听这话，顿时急了，扒着泥草爬到柳复辛身边，抱着他的腿哀求：“老爷，老爷饶命啊老爷，我半辈子都在柳府，您让我们出府了怎么活啊？”
“老爷饶命啊……”
柳复辛一身墨色长袍被糟蹋得不像样，他往后躲，拿脚踹，那两人就像牛皮糖一样再黏上来，气得他七窍生烟，“再碰我一下，就让人打折了手再扔出去。”
一句话让两个人不敢再去碰他，又开始哭天抢地起来。
柳复辛一甩袍子出了听风院，怒火中烧地问外头的丫头道：“小姐去哪了？”
“回……回烟语院了。”
“孽债，真是孽债！我是前生欠她的，所以她今生是来找我讨债的！”
回到烟语院中如烟自己的闺房，房中一直都有人收拾着，也不需要重新打扫收拾，她将柳如湉放下，让人去将如湉的衣服洗漱用具等取来。
小柔出去让其他人去拿，回来帮如烟照顾着如湉，凑近如烟耳边道：“小姐，您方才做得太过了，这般一回来就闹这般大的动静，只怕会碍了某些人的眼，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如烟无所谓地道：“怕什么，反正我这次回来又不长住。”
小柔停下手中动作，眨巴眨巴眼，一脸迷惘道：“不长住？那小姐你要去哪？”
如烟轻嗯了一声，却不答，把玉团子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剥下来扔到一边，玉团子便又往她怀中缩，“冷。”
如烟抱紧了他，才抬头问小柔，“你要随我去吗？”
“小姐去哪，小柔就去哪。”
“夫人。”小薇在一旁看着小柔与如烟一个表忠心，一个满是关怀，而她就像一个外人般，帮不上忙，也插不进话，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如烟看她一眼，对小柔道：“小柔，你带小薇一起去烧些热水来，顺便带她熟悉熟悉环境。”
她自己不好意思出口对小柔说的话，小薇会与那丫头说，省得她再追着自己追问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