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外面等着,虔诚的奶奶在里面,往圣坛前的捐款箱里投比索,祈求神灵护佑。点着还愿烛,单膝跪地。在胸前画十字,吻她的大拇指。手指转动着一串水晶念珠。嘴里念念有词,含糊不清。
有那么多事情要做,祈祷,许愿,感谢神,以丈夫的名义、儿子们的名义,还有唯一的女儿的名义,而他们从不去望弥撒。不过没关系,像瓜达卢佩圣母一样,虔诚的奶奶会代他们祈求神的庇佑的。替爷爷,他从第一次墨西哥革命制度党大选之后便不再相信任何事物。替我父亲,佩里奎因,瘦骨嶙峋的他亟需睡眠。替皮肤白皙的姑姑,她在粉红区跳了一整晚的舞,几个小时前才吃过羊脑和羊肉玉米卷饼当早餐。替胖脸的叔叔,罪孽最深重的一个——祷告的时候别忘了你的胖脸叔叔。还有孩子气的叔叔——你代我去,妈妈——神听你的。
虔诚的奶奶已经去了很长时间。她消失在沉重的皮革外帘和附满灰尘的天鹅绒内帘后面。我们必须待在教堂门口附近。不能去逛那些卖气球和拳球的小摊。不能用零用钱去买油饼或漫画《巴伦一家》或透明的圆锥形棒棒糖——透过它们,看什么都像彩虹。不能跑开,坐到木马上去拍照。不能去爬教堂后面的小山坡,在墓地里你追我赶。我们答应了虔诚的奶奶待在她离开的地方,直到她回来。
有人正一路朝教堂跪拜而来。有的腿上缠着厚厚的布条,有的带着垫子,一个垫在膝下,一个放在前面磕头用。也有裹着黑披巾的女人,有的在身上画十字,有的没有。一队队的忏悔者举着横幅、花拱门,乐师们轻轻地吹着小号,敲着小鼓。
瓜达卢佩圣母在里面,在一道厚厚的玻璃后面等待着。那里还有一个金十字架,曾被炸弹炸过,弯得像牧豆树。瓜达卢佩圣母位于正圣坛,因为她是一个大神迹;弯曲的十字架是个小神迹,在偏圣坛上。
但我们在外面的太阳底下。我的哥哥朱尼尔靠墙蹲坐着,双目紧闭。弟弟齐科斯一圈一圈地跑着。
或许,极有可能,弟弟正把自己想象成飞翔的羽舞者,像圣母生日那天我们看到的从柱子上飞起来的那些。我也想扮羽舞者。但是当他跑过我身边时,他嘴里叫嚷着:“我是B-52轰炸机,你是德国人”,然后便用想象中的机关枪朝我扫射。我宁愿扮演羽舞者,但如果我告诉弟弟这一点,他就根本不会和我玩。
“女的。我们不和女的玩。”女的。这是我弟弟目前最喜欢用的羞辱人的词,甚至不是“女里女气”。“你是女的,”他们对着彼此大叫道,“你扔球扔得像个女的。”
我决定就当德国人时,齐科斯再次旋风般地跑过来,这次叫着“我是飞侠哥顿。你是邪恶帝王明,是泥族人。[8]”我不介意自己当邪恶帝王明,但是不愿意做泥族人。眼角处有什么东西想冲出来,但我没让。女的才哭呢。
我丢开兜圈跑的齐科斯——“我是独行侠[9],你是印第安人坦图”,丢开蹲坐着的朱尼尔,去找虔诚的奶奶。
为什么教堂闻起来像耳朵里面?是香的味道,黑暗的味道还是蓝玻璃里面蜡烛的味道?为什么圣水闻起来像泪水?虔诚的奶奶让我跪下来,两掌合拢。天花板很高,每个人的祈祷都像气球一样撞了上去。
我盯视着那些圣徒的眼睛,久了,它们便动了,朝我眨巴着,让我也有了某种神圣的感觉。厌倦了眨眼睛的圣徒,我开始数虔诚的奶奶上嘴唇上的胡须,她还在祈祷,为大伯,他害了寄生虫病,为库卡姑姑,她经历坎坷,生活扭曲了她的半边脸,又在另外半边上写满忧伤。
肯定有一长串从来没有去过教堂的亲戚的名单。虔诚的奶奶将这些死去的、活着的人的名字编进了长长的祈祷之中,缀着悲惨地出生在这个野蛮国度的孙儿们的名字。
我将身体的重量压在一条腿上,然后是另一条腿。两条腿都跪麻了,像扎着大头钉的垫子,我便用手拍醒它们。米凯埃拉,你可以和阿尔弗雷迪托和恩里克一起在外面等。这些话虔诚的奶奶都是用西班牙语讲的,我得集中精神才能听懂。“什么?”我说道,虽然这不恰当也不礼貌。“什么?”被虔诚的奶奶听成了“瓜达?”但她只看了我一眼,一把把我推向门口。
从灰扑扑、黑糊糊的地方出来,广场上的光线让我的眼睛有点睁不开,就像从电影院里出来一样。我弟弟奇科斯正用脚踩着一块玻璃在混凝土上胡乱地画着曲线,朱尼尔蹲坐在门口,和一男一女说着话。
他们不是本地人。本地的女人不会穿着裤子来教堂。大家也都知道男人不应该穿短裤。
“要口香糖吗?”那个女人用口型夸张的西班牙语问道。
“谢谢。”那个女人白给了他一大把口香糖,用玻璃纸包着的一小方芝兰口香糖,棕色的、淡蓝色的,还有嚼起来没什么味道却极好用来做假龅牙的白色的。
“请帮忙,”那个女人说道,“照个相好吗?”指着她的相机。
“好的。”
她一心忙着给朱尼尔拍照,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和奇科斯。
“嗨,米歇尔,奇科斯。你们俩小子想要口香糖吗?”
“你会说英语!”
“当然,”我弟弟答道,“我们是米国人。”
我们是米国人,是美国人,我们虔诚的奶奶在里面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