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担心的是她是否会怀孕?他每次都是拔出来的,但他自己也不能确定是否拔得及时?当初只图着快活,但这种快活跟别的快活不一样,是有后果的。别的后果可以消除,但这是要生出活生生的人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一辈子全摆脱不了,全完了。
他奉行的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原则,但话是这么说,出了事了,能完全不负责吗?
但应该不会这么巧,这么倒霉。即便抽出不及时。难道中彩的就是他?那么多人这么干。他讨厌他所处的环境,但他其实也像许多人那样,坏事会干,但不承担后果,只道别人也这样。
还有,她那么经常来,虽然他的宿舍地处偏僻,但毕竟在校园里,是否会被人撞见?这问题又浮上来了。
他开始拒绝她来了。但他又得关心她。她毕竟是学生,看似成熟,长得跟大人一样,但心理年龄还未成年。她是否知道来例假与怀孕的关系?不知道,到时候就麻烦了。为了不让她惊慌,以至于做出不理性的事情来,他也没敢告诉她危险。她好像真对危险毫无知觉,他就跟她短信联系,问她来例假时间。他等待着,那天一到,他就发短信问她来了没有。她说没有来。他想才早晨呢!中午了又问,晚上又问,睡前还问,都没来。他的心沉了,灾难难道就这么说来就来了?他又去网上搜索,说是也可能推迟。接下来的日子又变成了煎熬。
一星期了,刚才,上课前,他再短信问她,她仍说没有来。
她好像并不紧张,还因为上课前他还给她发短信而兴奋。
“回头再联系。”他最后发。
“暗号照旧!”她回。
他马上想象得到她那神秘的表情,好像他们在一起搞地下工作。所以他现在特别害怕去接她那神秘的目光了。
他在讲台边磨磨蹭蹭,不知都讲些什么内容。他实在讲不下去了,就索性在课文后勾一道练习题,让学生自己做。他发现她不停地用眼睛望他。那目光烫人,他躲避,就开始在教室里转来转去,但离她远远的。她于是举手。他看到了,他故意装作没看见。几个好事的学生提醒他,他板起脸来呵斥:
“自己做!到处乱看什么!”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近她,她并没有具体问题要问,他就装作另一边又有学生在喊他,跑开了。到另一边,他抓住一个不认真的学生,指责起来。他心中不仅慌张,而且怨恨,这怨恨全发泄到了那倒霉的学生身上。那学生本来就不是好学生,平时被骂惯了,赖皮了,反正自己总有毛病,随时可以让老师抓住一大把问题,所以也就不跟老师辩解,只是笑嘻嘻的。这又让他抓住了另一个骂的理由:
“笑,笑,笑!皮厚!脸皮跟砧板一样,百年老板!”
他说“百年”,指的是这所中学是在一百多年前的船政学堂上建起来的。一百多年前,清政府被迫现代化,把目光转向这沿海地区,创办船政局,企图挽救濒临崩溃的大清王朝,但没有用。这学校老师每当表示对学校不满,就喜欢拿“百年”来说事。他所住的那座二层土木结构楼房,就是当年船政学堂的一个仓库。他总是闻到这座老楼腐败的气味,当然是老木头的味道,但当他不满时,这味道就具有某种象征性。他讨厌这个楼房,他喜欢新楼、洋楼,洋就是现代化。他想象西方人应该住的是新楼,摩天大楼,线条锐利,不锈钢,玻璃,他就是奔着这样的西方去的。
但现在,这里成了他的避难所。他一下课,就逃回自己房间。这里偏僻,是躲避的好地方。但当初正因为它偏僻,才诱使他干了荒唐事。如果在众目睽睽之处,他根本不会让她进出他的房间。这样,这里似乎就是陷阱,当初校长对他的关照,都成了对他的构陷了。这个学校的老师总是想跳走,校长为了留住学校的年轻老师,曾经引诱男老师和女教师谈恋爱,一旦结婚了,两个人要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上网查怎样会怀孕。他不敢去问现实中的人,怕被人怀疑。他在学校里没有朋友,根本不可能跟人家交心。哪怕他愿意跟人家交心,人家也不会。即使一时会,过后也会笑他,看不起他,出卖他。学校边上有个基督教堂,早年是船政学堂请来的外国人做礼拜的地方,现在是中国人的了。他经过那里,几次想进去祷告。只有向神倾诉,才不会被讥笑。但问题在于那牧师是中国人,跟他长着一类脸庞。牧师虽然代表着神,但毕竟是人。作为中国人,无论如何不能超越肉身的存在。
何况,见神是为了忏悔,必须承认罪恶,然后接受罪恶之果,接受惩罚。而他却是千方百计要逃避惩罚。但网络又是知识,知识就是力量,他崇尚知识。网络知识是最丰富的,不依靠网络还能依靠什么?网络是他的神。
神灵一样的网络提供的信息几乎是恶的,知识就是恶的?是人类偷吃禁果的产物。或者是,那些恶的信息他才会接收。他担心她会被将来的丈夫质疑,网络上告诉他,现在没有多少新郎会在乎新娘是否第一次了。而且也无法考证,有很多理由,运动剧烈等等。何况在西方,女孩上了大学还是处女,会被嘲笑的。这才是现代观念!他想。中国也慢慢现代化了。他释然了。
但释然后细思,这世界也太可怕了。他自己绝对不能接受不是处女的新娘,那是肮脏,是罪恶。但他自己又是制造罪恶的人。但谁不制造罪恶?谁没有罪恶?
门裂开了,她闪了进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关门,已经习惯了,这下让她钻了空子,又一次被她钻了空子!他赶紧冲上去,拦住她。但她已经顶上来了。这身体,他已经完全没有兴趣,只有肉麻。这不是身体,是肉,是让他发腻的,不,是发臭得令他避之唯恐不及的肉。但总不能把她推出去吧?推出去反让人家撞见了,拉的屎不臭,搅的屎更臭。他正犹豫着,她已经迅捷关上门,背抵住门。这也使他稍微安心,不会被外面看到。但她的手臂不老实地一把箍住他的腰,她没有发觉老师的变化,仍然是偷尝禁果的诡秘和激动。他慌忙挣脱。她噘起嘴,生气地把他一推,道:
“不要我?那等我干什么?”
“谁等你……”他正要说,见她扫兴地把他松开了。这是解脱,但她的背也就离开了门,门就开了。他慌忙去把门掩紧,反扣上。再回头寻她,她已经仰天躺在他的床上。她是扫兴,但那形态在他眼里,就是随便,简直是淫荡。他喝令她起来。她不起来,她说她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他急切问。
“肚子。”她说。
他叫起来:“你怎么不早说!”网络上说,这就是来例假的征兆。如果怀孕了,不可能这么早就有反应。“我说会推迟呢,你也太不正常了!”他叫。
她却咯咯笑起来,像母鸡抱蛋,笑得他脊背发凉。他不要她叫他“老师”,不是他学生的她,实在不听话。他问她笑什么?她不说。但他已经判断得出是什么了。她笑得脸发红,像红柚的皮,厚厚的,简直恬不知耻,嫌恶感袭上他的心头。
“这种事开什么玩笑!”他斥责道。
她连忙把笑收起。
“要是我也开玩笑,看你怎么收拾!”他又说。
她好像听出了些意思,至少老师的脸已经冷下来了。她还是把他当老师的。她坐起来,变成了在班级时的模样,是在班级时还没有的老老实实。她从来没有过这种神态。他觉得自己可以掌控局势了。“我有话要问你!”他严肃地说。
他问她是否有例假要来时的感觉?他希望她说有,但她说没有。她说完全没有感觉,要在之前,一般肚子会难受。他得到的答复简直是在跟他的期待唱对台戏,几乎全是反的。他喝道:
“不许开玩笑!”
“没开玩笑……”
“那么……说真话!”
“我说的是真的呀!”她显出冤枉神情。这让他绝望,但他仍然说:
“你没说真话!”他倒好像在逼她说假话,只有假话才是他要的回答。“你说,你说!”他逼她。
“你要我说什么呀!”她叫起来。
“说什么?”他像一头野兽咆哮起来,“到你挺着肚子满学校满大街展览,就知道说什么!”
她涨红的脸顿时煞白。忽然,她跳起来,跑出门去了。
连续两天他上课,她都是伏在桌子上,脸埋在手臂弯里。他想到自己不但使她怀了身孕,而且还出口伤害她,心中又有了罪恶感。他几次想用提问的方法打破僵局,但马上意识到这是馊主意,这等于是去刺激癌细胞。
两天后,她突然不来校了。给她发短信也不回,打她电话也不接。
他只能向她的班主任打听。她的班主任说,她生了病。他立刻把这病跟她怀着的那个可怕的东西联系起来。这念头抹不掉,挥不去,死死缠着他。以往每天能见到她,他觉得自己还有挽救的能力,现在是鞭长莫及了。
一个晚上,他梦见她肚子猛然增大,好像胀大了的气球。这气球没被吹大时,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一旦被吹大了,就没办法让它变小了。不,气球还可以放气,但人的肚子不是气球,要放就放。如果她真的怀上了,怎么打掉?
自己当时怎么那么冲动?一点也没有想到后果?只想着要突破出去,一泻千里。热烈,不管不顾。精液淌在腿上,仍然是暖的。但现在回想起来,很快就凉了。现在他感觉到自己下面还挂着凉凉的精液。他摸了摸,虽然什么也没有,但他感觉到有,那种极不清爽的感觉,像鼻涕一样。他甚至奇怪,那种事有什么好干的?
要把这后果摘除!至于会不会给她身体留下后遗症?往后她如何面对她的丈夫?如何再生育?他顾不得了。
重要的是她要同意。可是自己却把她气跑了,她还生病了。她生病了他倒没什么愧疚,他本来就跟她没有爱,没有感情。他对谁有感情?他对什么有感情?他真的爱美国吗?自从这个事件后,他发现谈爱是很虚妄的。他什么都不爱,他只是要实际解决。
他不知道她家住址,即使硬着头皮问到了,他敢去她家吗?敢去面对她的父母吗?他连她的舅父都不敢面对。想到她这个舅父,他更是头疼,要是知道了,那就纸别想包住火了。他去找她的班主任,说有学习上的事,让她回他个电话。
她几乎每晚以泪洗面。她知道担心了,其实之前她也担心,只是一见到他,就觉得搂住了大柱子,多大风雨她都不怕了。她一直对自己的出身感到自卑,她父母都是农民,但她骨子里又不安分,所以他动了她,她就觉得是被他看中了。第一次,她从他宿舍出来,竟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特殊感。第二天坐在教室里,她觉得自己是一颗光彩照人的红苹果,接着几次之后,她觉得自己成熟到已将一树的未熟的苹果比下去了。只要他爱她,她就什么都不在乎。她也不是不知道有怀孕的危险,只是不在乎。想想,自己已经要升初三了,再过一年就初中毕业。如果怀孕了,那么她就不读高中,跟老师结婚,给老师做饭,她会做很多好吃的菜,不会的她也可以学。只是她没料到真的怀孕了,这么快就怀孕了,原来只是设想的东西,现在一下子摆在面前了。
要说生病,她也确实是生病。那天被他斥责后,她当晚就发烧了,后来烧退了些,但一直低烧着,只能在家待着。她不敢去学校,也没地方去。但她讨厌这个家,和他好以后,她觉得自己有机会飞出这个家了。她越加讨厌自己的形象猥琐的父亲和烦人唠叨的母亲,但她只能待在家里。都是因为他不接纳她。她怨恨他,不接他的电话,不回他的短信。但她又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此刻他在干什么?他是否在想我?他会想我吗?他不是担心我肚子吗?她确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怀孕了,她一个学生,怎么知道?他不再给她短信了,她又觉得被他抛弃了,自己怀孕了,但他不管了,留她一个人,自己解决。她怎么解决呀?只能去死!她更加恨他。
这天傍晚,她躺着,突然手机响了。她猛然欠身,从床上滚了下去。虽然是班主任的号码,但她仍然赶快接了,至少班主任那里有学校的气味。
他的召见,好像给了她一个死刑赦免令,她竟然还没有放下电话就哭了起来。但班主任说,他只是让她回打个电话,并不是让她去他那里。她才不管呢,她爬起来,就往外面跑,母亲叫她都没听见,她要去见他。
3
她出现在他宿舍门口,他很惊慌。他不想让她进来,即使不会被人撞见,也不让她进来。他甚至可以向发现者推说,是她缠着他。为了逃脱她,他可以不择手段。
但他很快改主意了,还是得让她进来,然后才可能知道她到底怀孕了没有。他把她拽进门,关上。她一下子扑到他怀里。他本能地缩了一下,但马上意识到不能推开她。他必须温柔,这样才能让她听话。
他刚从网上看到,可以通过早孕测试板来检测是否怀孕。现在科技真是太发达了,对他来说,主要是方便,不用去医院丢人,可以直接逮着她就测。只是她来得突然,他没来得及买测试板。无妨,可以马上买,学校门口就有药店。但被人认出是学校的老师怎么办?得去远一点的地方买。仍然无妨。他装作关心她,心疼她,让她在床上躺一会儿,说自己出去有事。他迫不及待,竟然直接在学校门口药店买了,好在没有人问他是否学校的老师,他也管不了太多了,这是救火,救火最要紧。他几乎是跑着回宿舍的,她已经睡着了。她竟然这么安心。
他把她推醒。她才知道原来他是出去买测试板的,说他骗她。这说明她还痴心着他,他很不情愿。她的爱就是粘住他的胶液,不,是鼻涕,冰凉的,他又感觉到自己下面淌着凉凉的精液,巴不得擦掉,洗个清爽。但现在不能。他必须稳住她,他告诉她,只是为了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