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作霖深感窝囊,他一天也不想在家乡待下去了,于是就跟着一位外出做买卖的商人来到了大高坎。初到异地,张作霖举目无亲,只能靠给人家干点零活、打点短工来维持生计。
高坎北面有个磙子泡村,村里有家姓孙的财主,雇着二三十个伙计,开了一个“饭堂”。张作霖常到“饭堂”找饭吃,一开始“饭堂”的伙计觉得他是小孩,也不太计较,只要他到“饭堂”来,就给免费管饱。可是张作霖去的次数实在太多,伙计们就不干了,常将他拒之门外。
这件事后来让孙家老太太知道了。老太太是个寡妇,平时吃斋念佛,且喜欢积德行善。她可怜张作霖无依无靠,就让管事人把张作霖带到“饭堂”吃饭,还亲自为他缝补衣服和鞋子。
很多年后,张作霖听到一则故事。故事说韩信年轻落魄时,连饭都没得吃,整天忍饥挨饿。一个在河边漂洗丝絮的老太太很同情他,就把自己的饭菜拿出来给韩信吃,连着十几天都是这样,一直到棉絮漂洗完毕为止。这则故事深深打动了张作霖,他十分感慨地说:“孙老太太就是漂母啊!”
在“漂母饭韩信”这则故事中,终于能够吃饱饭的韩信发誓以后一定要重重报答“漂母”。未料“漂母”听后却生气地说:“大丈夫不能自己养活自己(实在是太可悲了),我是可怜你才给你饭吃,哪里会指望你来报答!”
就像“漂母”说的那样,大丈夫顶天立地,首先要能够自己养活自己。十六岁这一年,张作霖离开磙子泡,来到了十里以外的黄家店,给财主“孙鬼子”放马。可是都已经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在图河堡沾到过的那点霉运似乎仍然没有走远,由张作霖看管的一匹马走丢了,“孙鬼子”因此将他狠狠地毒打了一顿。
张作霖急怒攻心,生了重病,人躺在炕上,一连几天滴水不进。“孙鬼子”见他孤身一人,竟然天良泯灭,在一个风雪之夜,将他抬出屋,扔到了路边沟里。
第二天清晨,村里的樊老汉出来捡粪,发现后就把他救回了家。在樊家,张作霖吃了几服药,又养了一个多月,这才能够下地。
当初孙老太太给他饭吃,张作霖就拜老太太为干妈,自动给孙家放猪、扫院子,现在樊老汉搭救了他,他又选择了在樊家白干活,以报恩情。
有原则的浪荡子
大丈夫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也不能轻饶,只不过后者还需要一个机会。大高坎是一座繁华集镇,商店、车店、当铺、油坊、饭馆等一应俱全,但凡有点力气或头脑的人,都能在镇上找到谋生之道。正是看到这一点,张作霖离开黄家店来到大高坎。
凭着从继父那里学到的半拉兽医知识,加上自称是知名兽医“河西段先生”的徒弟,张作霖开始行医,而且旗开得胜,一出手就治好了一家油坊的大马。
手艺人能不能揽到活,靠的是口碑。张作霖治马也有一套,把匪首“钻天燕”也吸引了过来。张作霖早就有跟“胡子”打交道的经历及其经验,他很快就通过治马跟“钻天燕”混熟了。
绿林好汉们干的那些事,往坏了说,叫打家劫舍、伤天害理,往好了说,叫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张作霖决定让“钻天燕”为他替天行道,一天夜里,他带着“钻天燕”一帮人抢劫了“孙鬼子”家,抢光财物之后又放了一把火……
来高坎谋生的这步棋看来是走对了。“钻天燕”能够上门来找张作霖治马,不啻给他做了一回活广告,到后来,连杜立三也来光顾张作霖的生意。
杜立三是辽河一带实力不下于冯麟阁的巨匪,和其他盗匪不同,此人不喝酒,不赌钱,不吸鸦片烟,最爱的就是好马,只要谁家有好马,必然要千方百计觅得而后才能甘心。杜立三本人尤精于选马,善于骑乘,他的寨子里共有精良健壮的好马两百多匹,被分为青、黄、红、白四队,每队一色,不但鞍鞯鲜明,马头马尾和马鬃也均扎以各色丝绸条子,以为标饰。
杜立三有一匹跑得最快同时又最不驯服的马,名叫“青燕子”,别人谁都不敢骑,只有他才能驾驭。有一天,“青燕子”病了,杜立三找来兽医,指着“青燕子”对他说:“这匹马你能治好吧?如果你能治好,我封你为兽医官。”兽医说没问题,不料治疗过程中药量用得过多,把“青燕子”给治死了。杜立三当即让兽医为马抵命,下令枪毙了他。
由此可见,不是谁都能或者说敢为杜立三治马,杜立三也不会随随便便把爱马交给谁治,他能找到你,就说明你确实有两下子。张作霖在高坎的身价因而被大大抬高,出现了顾客盈门的情景。
在高坎人眼中,这位外乡人开始今非昔比,似乎都已经走上了发达的道路,最明显的特征之一,就是穿上了时新衣服,腰里有了一把把钞票。与此同时,亡父的那点癖好和德性也再次在张作霖身上发酵,他成了赌场的座上客,经常在赌场进进出出,而且赢了钱便大吃海喝,挥霍一空。
年轻时的张作霖相貌堂堂,唇红齿白,“如一儒生”,没读过什么书,可模样倒长得仿佛书生一样。与他合开兽医店的于六有个小老婆叫二兰子,她暗中看上了张作霖,常常主动借钱给他赌博。有一次张作霖外出购药,二兰子假借回娘家探亲,携带细软追上张作霖,想要约他一道私奔。
张作霖虽然有浪荡子的一面,却是个有原则的浪荡子。都说是朋友之妻不可欺,怎么能跟合伙人的老婆有染?他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二兰子的要求。二兰子恼羞成怒,就做了一个局,诬陷张作霖调戏自己。于六和家人赶来,不容张作霖分辩,就将他狠打一顿,然后又绑在大榆树上,准备晚上冻死。眼看就要一命呜呼,一位在高坎开大车店的常掌柜看到,上前问明缘由,这才将张作霖解绑放下。
尽管又一次侥幸得生,但风声一传出去,兽医也就做不成了,张作霖只好暂且在常掌柜家落脚,干些零活杂役类的事。其间,只要手中有钱,他仍会出没于赌场。
人们常称赌徒为“赌钱鬼”,这是因为赌场中弊端丛生,常有想钻空子的“赌棍”三五成群,相互勾结,用弄虚作假的办法骗人钱财。由于张作霖是外地人,本地的几个“赌棍”就老是合起伙来算计他,导致他一输再输。以前春风得意时可能还不注意,或者说是不太在乎,等到混得不济时,张作霖就多留了一个心眼,发现后非常气愤。
某天,张作霖又输给了那几个“赌棍”。见他们拿着钱起身要走,张作霖忙说:“我回去取钱再赌,你们再等一会儿。”几个赌徒信以为真,就立住了脚。
张作霖没有回去取钱,而是到街上卖肉摊子上借了一把杀猪刀!看到他拿着杀猪刀返回赌场,“赌棍”们都惊得目瞪口呆。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之际,但见张作霖撸开裤管,嗖地一刀,就从腿肚上割下了一块皮,然后使劲往桌上一摔:“我就押这块,赢了你们拿去,你们输了我也割你们一块!”
赌场争霸,讲的是赌钱赌胆,玩命冒险,所谓软怕硬,硬怕愣,愣怕不要命。“赌棍”们见状,只得将赢到的钱又全部吐了出来。
燕雀与秃鹰斗
失了财又丢了脸,“赌棍”们自然很不爽,他们憋了一口气,时时寻机报复。
高坎有个“耍清钱的”六大娘。有一次,大家在六大娘家聚赌。张作霖先赢后输,“赌棍”们就故意激他说:“你上次输钱割肉,这回该割狗头吧!”张作霖没想到对方会设套,果然被激怒了,当场就动起手来。“赌棍”们趁势一拥而上,仗着人多,将他按倒在地。其中有一个人拎起一把大砍刀,便朝张作霖的屁股上剁去——看这情形,纵然不死,也得落个残废。
六大娘是个寡妇,为了护场子,专门找了一个诨号“王三五”的彪形大汉。千钧一发之际,“王三五”抢上前去,一把掐住持刀者的手腕,同时大喝一声:“住手!”六大娘也赶紧过来,制止了赌徒们的血腥报复。
这次遭遇并没有让张作霖从此夹起尾巴。有一年夏天,他在一家杂货店买东西,见到了大菊二菊姐妹,二人都是高坎街上的美女,不过已经被街上的地痞于二爷给“包”了起来。于二爷扬言:“谁敢惹她们,拿命见我。”
谁都不敢惹,只有张作霖例外。自在六大娘家遭到赌徒们的围殴后,他特地拜一位老道为师,学了点“剑术”。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怕的,又有“剑术”防身,张作霖就大着胆子溜达到了二菊家,想会会二菊。不巧的是,于二爷也去了,张作霖终究没敢正面跟他相撞,悄悄地就离开了二菊家。
问题是于二爷可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他,从二菊嘴里得知此事后,这厮第二天就拎着口杀猪刀找了过来。张作霖正在六大娘那儿赌博,听到大门外于二爷骂骂咧咧地闯进来,他哪里还敢使什么“剑术”或者拳脚,吓得跳出后窗户,撒腿就跑。
不料凶神恶煞般的于二爷仍在后面紧追不舍,张作霖只好跑进了曾救他一命的常掌柜的店里。大车店地方不大,很难藏得住人,常掌柜急中生智,干脆打开炕上的几个行李卷,把张作霖卷到了里面。
因为于二爷的追杀,张作霖躲了好几天。最后由常掌柜出面,找了几个街上有头有脸的人,采取请客认错的办法,才算保住了性命。
燕雀与秃鹰斗,弄它不倒反被它笑,张作霖精神上受到很大打击,他一头病倒在了居民于天朗家的门洞里。于天朗的母亲看见了,赶紧把他救回屋,并且一连抚养了他三个多月。这也是继孙老太太后,张作霖生命中再次遇到“漂母”,他于是又认于母做了干妈。
病愈后,张作霖在高坎街上已经抬不起头来了。有个叫黄木匠的,张作霖欠了他的赌资,当听到张作霖无力偿还时,他竟然当众抽了张作霖两耳光。
明白自己在高坎已无立足之地,张作霖便打算在年关前后一走了之,顺便还可以躲掉赌债。常掌柜听后,便为他凑了一些路费,当时张作霖腿生火疖,行走困难,常掌柜就把自己的毛驴也送给了他。
得知张作霖离开高坎,还骑走了常掌柜的驴,那些平时与张作霖有恩怨的赌徒们都愤愤不平。他们跑到大车店,一边数落常掌柜,一边鼓动其把毛驴要回。
禁不住众人的蛊惑,常掌柜也动摇了,当即披着旧皮褂追赶张作霖。见常掌柜顶着风雪赶来,张作霖料定他必有什么大事,忙问:“干爹,这么大的雪,有什么事吗?”常掌柜本来想硬着心肠要回毛驴,没承想这一声干爹,倒又把他叫得心软了,于是便支吾着说是来送皮褂子的。
张作霖蜷着身子,在刺骨的寒风中正冻得难耐,常掌柜送的那件旧皮褂无异于救了他半条命。当下,他穿上皮褂,重又骑上毛驴,与老爷子洒泪而别。
结束在外乡的流浪,张作霖重返赵家沟。和父亲当年一样,他对从事正当职业已经毫无耐心和兴趣,只是一味地“见赌三分喜”,而且通常都是大赌特赌,输光为止。
等到囊中空空怎么办?不耍清钱了,耍混钱!张作霖和二哥张作孚干脆蒙上脸去,跑到“通京御道”附近干起了劫道的勾当。
老天帮忙
所谓“通京御道”,就是地方上通往京城的官道。也是让张家兄弟给撞上了,还没等他们“耍混钱”耍出个眉目,“通京御道”上就发生了件大事,官饷被劫了!
案发后,官府大为震动。当地驻军衙门没有线索,但查到张作霖曾在道上作过案,也就拿着封皮当信读,鹰拿雁抓地把张作霖关进了大牢。
说起来,张作霖并不是第一次受这种罪,以前就曾被以“通匪”罪名抓进去。不过他知道此番若认领了“智取生辰纲”,那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因此不管衙门怎样动刑,他都紧咬牙关不肯承认。熬到第二年春天,吉林官府抓到一名土匪,这名土匪承认是他劫了官饷,张作霖这才得以死里逃生。
后来张作霖回顾年轻时候的这些经历时说:“我过去是什么事都干过,文刑罚受过,武刑罚也挨过,投机倒把的事都做过……”
出狱后,张作霖无事可做,有一天他正在饭棚子里喝粥,突然有人拍着他的肩膀说:“这不是张老疙瘩吗?”他应声回头一看,来人身着清军号衣,再仔细一打量,原来是一名在赵家沟他继父那里治过马的士兵。张作霖嘴甜,赶紧叫了声:“大叔。”士兵很高兴,付了粥钱后,又领他到饭馆,要过酒菜,边吃边聊。
正是在这名士兵的介绍下,张作霖加入了毅军。毅军是清末时非常有名的军队,论其渊源,乃李鸿章淮军的一个支派。它的创始人叫宋庆,此人身材魁梧,比一般人都要高出一个头。相传他第一次谒见慈禧太后时,慈禧忽然指着人群中的一个人问身边的太监:“那是什么人?为什么这样无礼,见了我都不下跪?”太监回答说:“那是宋庆,他这是给您跪着呢。”慈禧很是吃惊:“跪着还有这么高?好一表人才,叫他站起来让我看看!”
宋庆不但体格威武,而且膂力过人,他最早在北京一个米坊做伙计时,就引起了一名京官的注意。京官对他说:“看你的相貌,将来必定大贵,绝不会久居人下。现在国家多事之秋,你有这膀子力气,为什么不在军队里找个前途?”
不久,京官外放到安徽做知州,就把宋庆带了过去。当时捻军正在安徽一带出没,地方上为了抵御捻军,正在大办团练,京官就命宋庆担任团练长,率部堵击捻军。宋庆智勇双全,在与捻军作战的过程中屡立战功,由此一跃成为同治时代的一员名将。
因宋庆曾被朝廷赐予“毅勇巴图鲁”(巴图鲁为满语,意即“勇”)的称号,他的部队也就被称为毅军。张作霖进入毅军军营后,先被安排在厨房里做饭,接着又被调到赵德胜骑兵营当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