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中日已经爆发甲午战争,参战的毅军原本在西北戍边,后来才从内地调到辽西,人地生疏。张作霖是本地人,熟悉地形,无论是负责到外地征购粮草,还是渡河侦察日军活动,他都能按时完成任务,同时相比于其他士兵,张作霖还有一手绝活,那就是当过兽医,会医马。旧时兵制,指挥十人的士官为什长(大致相当于班长),因表现出色,张作霖遂被提拔为骑兵营什长。
某日,张作霖忽然接到母亲的口信,说二哥张作孚因为殴杀赌徒,吃了官司,被关在省城奉天的大狱中,准备秋后处斩。听到这一噩耗,张作霖急忙向上司谎称要回家成亲,赶往奉天进行营救。
可是张作霖在奉天举目无亲,谁也不认识,如何救法?正当徘徊街头,无计可施之际,他无意中听到一个消息,说珲春副都统依克唐阿将要率部开拔,到前线与日军作战,但坐骑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得了病。
依克唐阿也是获得过“巴图鲁”封号的名将,长期戍守东北三省,有“虎将军”之誉。这位将军擅长骑射,自然离不开宝马良驹,然而他找了很多兽医,都没有能够将爱马治好,他也为此欲走不能,万分焦急。
要救二哥,看来这是唯一一个机会。张作霖于是毛遂自荐,主动上门去为依克唐阿治马。为了把马治好,张作霖使出浑身解数,一连几天几夜都未离开过马厩。说来也是老天帮忙,竟然手到病除,真的令病马康复了。
依克唐阿闻讯大喜过望,要设宴款待张作霖,并以重金相酬。未料张作霖既不愿赴宴,又不肯收钱,问他为什么,张作霖便流着眼泪说:“将军的宝驹治好了,可我二哥就快要被处死了,我哪有心思去享受酒宴呢?”依克唐阿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就很轻松地对他说:“你只管赴宴便是,明天我保证把你兄长放出来。”
以依克唐阿的威望和实权,赦免一个死囚不过是举手之劳。第二天张作孚就被从大狱里放了出来。
兄弟俩同返赵家沟。与先前大多恓恓惶惶地回家不同,张作霖此番可以称得上是荣归故里:清军号衣一穿,帽子上的红缨耀眼醒目,煞是威风。
大家都说张作霖当官了(实际士官仍是士兵,并不能算军官),本来作为请假借口的回家成亲也成为事实,经人做媒,乡里富户赵占元将二女儿赵氏许配给了张作霖。
起局
当作为新郎官的张作霖回到军营时,甲午战争已接近尾声,日军突破鸭绿江防线,侵入东北。依克唐阿部首先兵败,宋庆又临危受命,率毅军接茬阻击。
当时中国军队虽然在装备训练上落伍,但日本陆军也刚刚训练成功,还没有什么作战经验,在和毅军对垒时并不占有绝对优势。比如有一次在平地作战时,毅军把一座院墙推倒,埋伏在墙里面,以院墙作为掩护,向日军射击。日军一拨拨被打倒,最后想出一个办法,由左右两边分别实施突袭,才迫使毅军撤出阵地。
还有一次,毅军占领了一座大沙岭子。由于指挥得当,火力凶猛,日军好几天都攻不上来。眼看战局可能扭转,半夜里忽然起了一阵大风,沙岭子上面顿时飞沙走石,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来。等拂晓日军再次发起攻势时,毅军士兵无法开枪,只得从沙岭子上退下来。当地老人提起这件往事时,都带着无限的遗憾,说要不是刮大风,日本小鬼再狠,也没法往上攻,沙岭子绝对丢不了。
在一本日本人所写的史话中,记载张作霖也曾亲身参与这些战斗。某夜,他一个人前去破坏日军的通信线路,不幸被捕。审讯时,他紧咬牙关,缄默不语,负责审讯的日军队长见状很感动,遂下令予以释放。
本来,这种英勇顽强、坚贞不屈的精神是应该得到鼓励乃至赏赐的,无奈,在东方国家只要你当了俘虏,再大的英雄也会被看成狗熊。张作霖归营后不但没得到一句好话,反遭到了上司的白眼和冷遇,这使得他想通过参军求得前途和发展的愿望彻底落空,很感灰心丧气。不久,随着中日签定《马关条约》,甲午战争结束了。毅军奉命移防关内,张作霖不愿随军入关,就开个小差,逃回了家乡。
回到家的张作霖仍然离不开赌场,经常和二哥张作孚一起混迹其中。兄弟二人因为耍赖还跟人打起架来,对方吃了亏,便到县衙门告状,说二人通匪。实际上,他们连偷偷摸摸蒙面打劫的事都没再做过,只是张作霖自己为了炫耀,时时吹嘘与胡子们关系不错,不幸就成了他们“通匪”的证据。
这回出手相救的是张作霖的老岳父。赵占元拿出一笔钱,托人作保,将张氏兄弟从大牢里放了出来。
对于已经“三进宫”的张作霖来说,现在唯一能够开颜一笑的也许就是在赌场上能够得意了。然而俗话说“久赌神仙输”,没多久他又输了,而且输得清洁溜溜,一文不剩。
就在他垂头丧气地往家走的时候,相邻的沙岭村有两头猪溜了出来,张作霖眼前一亮,就想把这两头猪偷去换钱。想不到的是,两位“天蓬元帅”是沙岭民团头目家的。这家人发现丢了猪后,派人四下寻找,张作霖被逮了个正着。随后他便被押回沙岭村,遭到一顿暴打。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快四乡八邻都知道了“张老疙瘩”偷猪且挨揍的事。张作霖颜面扫地,整日闷坐在家里,连最爱的赌场都不去了。
兵当不成,钱赢不了,在极度苦闷的日子里,那个一直对张作霖充满吸引力的隐秘江湖重又浮现在眼前。这正应了那句话,“狗逼急了咬人,人逼急了为匪”,不错,当“胡子”有被抓捕乃至杀头的危险,可是人过得潇洒啊,至少不用担心挨饿或被人羞辱。
发现张作霖竟有了入草为寇的念头,岳父赵占元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但哪里拦得住,张作霖终于还是选择了剑走偏锋,铤而走险。
要做“胡子”,当时有两个渠道:一是占山为王,黑话叫“起局”,一是入伙,黑话叫“挂柱”。“起局”得有“局底”,也就是枪支弹药这些家当。在那兵荒马乱的岁月里,为防匪患,有钱人不是请官兵护院,就是自己出钱养兵,组织“村团”“联防”之类杂七杂八的队伍,张作霖便在这个上面动起了脑筋。他听说大地主“武善人”家雇伙计,于是就跑去应征。
应征时,张作霖对“武善人”的管家说:“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明天把我挣来的粮先送来,一年八石高粱,没粮折钱也行!”管家一听,这条件不高,就满口答应下来,双方还签了合同。从“武善人”家里走出来后,张作霖又到周围几个村庄的有钱人家转了转,并且以同样的方式和条件把自己雇了出去。
一共是八家人,收到他们送来的钱或粮后,张作霖先跑到黑市上买了一把十发手枪,接着便通知东家们来他家庆贺“上工之喜”。八个东家都派来了人,张作霖给来人每人倒上一碗白开水,自己也端起一碗,说起了开场白:“诸位一定纳闷,张作霖这小子穷死巴活的,今天咋这么肯出血,摆上八碟八碗两大件来款待各位呢?其实这是你们自己的钱!”
众人听了这话,大眼瞪小眼,都没明白过来。
张作霖说:“你们也不用瞪眼。我今儿个就是请你们来庆贺我入胡了的!是你们每人出了八石红高粱,不然我用什么去买这把枪呢!”说完,他拿出崭新的手枪,“吧嗒”一声放在了桌上。
在座的人大惊失色,谁也不敢吱声。张作霖把话题一转:“不过诸位,你们也不必胆战心惊。俗话说,好狗护三邻,好人护三屯,我入胡子是为了养活老母,一旦成了局,决不骚扰你们乡亲。”
张作霖说的倒都是实话,“胡子”有个规矩,即兔子不吃窝边草,或者叫好狗不吃门前食,平时不管如何作恶,总之不会打搅难为父老乡亲,这就是所谓的“人身为匪,乡情还在”。自然也免不了有坏了规矩,在家门口打家劫舍的主,“胡子”里面称他们为“邪胡子”。对“邪胡子”,一般立住脚的“胡子”视之为敌,只要抽出机会就会进行收拾。
劫马
酒桌之上,张作霖也撂下话:“你们谁要是丧良心,和官兵一个鼻孔出气,那就别怪我的子弹不长眼睛了。再说,我起事造反的枪支弹药,都是你们几家出钱买的,捅漏了谁也别想好!将来我干好了,就加倍还你们!”
末了,他问道:“你们甘不甘心?”
大伙唯有打掉牙往肚里咽,回答:“甘心!甘心!”
“同不同意?”
“同意!同意!”
“好!”张作霖一挥手,“把你们的合同都拿回来,咱们重新签字!”
大家只好依言取来原合同,由张作霖毁掉,再重新签约。当晚,张作霖把这些人全部灌醉,然后挎上枪,离开了家。他首先找到当年在大车店给他做过“启蒙教育”的冯麟阁,由冯麟阁介绍,加入了洪辅臣帮派。
辽河下游本就是“胡子”集中的地区,经历甲午战争后,社会的动荡不安更使盗匪蜂起,一个辽河西岸竟然聚集着一百多股“胡子”,每当青纱帐起时,几乎路断行人,所以有人称之为“土匪窝子”。在这其中,最大的三股分别是冯麟阁、杜立三、洪辅臣,呈三足鼎立之势。
张作霖实际加入的是洪辅臣下面的一个小帮。在“胡子”里面,小喽啰叫作“崽子”。“崽子”必须绝对服从大小头目的命令,打仗(或者打劫)时勇于冲锋陷阵,下来时甘于站岗放哨,到年终或休息时,再和其他“崽子”一道分点酬劳。张作霖自然不想老做一个“崽子”,但要按部就班地从“崽子”升到头目,又没这个耐心。于是过了不久,他就拉上二十九个志同道合的兄弟,离开小帮,在外面拉起了自己的队伍。
由于根基较浅,没有固定的势力范围,最初他们只能跑东跑西地到处流窜。一次,张作霖带着人想进入姜家屯歇息,但遭到了洪辅臣的一个头目“二谷瘪子”的阻拦。即便在洪辅臣帮派内,分了炉灶的各小派之间也是各吃各饭,姜家屯属于“二谷瘪子”的势力范围,他自然有充足的理由不让张作霖进来与之争利。
就在张作霖进退两难之际,姜家屯一个当铺的钟掌柜帮忙,他借口要请张作霖为他医马,将他们接入了姜家屯。歇息完毕,张作霖一伙人准备离开,恰好与一群做马匹生意的马贩子不期而遇,后者拥有刚刚从蒙古贩运来的大批好马。
对于“胡子”来说,好枪好马都是稀缺资源。张作霖等人一见眼就红了,他们一拥而上,从中劫夺了五十多匹好马。这样张作霖及其手下人就一人有了两匹马,可以一坐一换,他们也因此由“步胡子”变成了“马胡子”,不仅可以在辽西平原上纵横驰骋,而且也不再为别的帮派所小觑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张作霖一直困厄潦倒,坎坷多难,很多次还差点命赴黄泉。他发迹后,就有人把他死里逃生的遭遇归结为有福,认为有福之人当大官掌大权乃是命中注定的事。
一般认为,张作霖的祖籍是山东,但也有资料显示是河北省大城县的冯庄,包括张作霖及其家人都这么认为。据说张作霖还曾专门回冯庄祭祖,其间就有遗老指着村头子牙河边的两棵老槐树,对他说:“你老人家高官得做,是有家乡老神树保佑啊!”
原来村里传说,清咸丰年间,忠亲王(即僧格林沁)曾和太平军激战于子牙河边,当时太平军数十人围住僧格林沁,拿箭射他。僧格林沁借着两棵老槐树的庇护,得以安然无恙,从此这两棵树也就成了当地的“老神树”。
张作霖听后只是一笑了之。在他的心目中,如果有什么能够保佑自己,姜家屯也许比“老神树”更有代表性。因为正是从在姜家屯劫马起,他的命运才开始发生真正的转变,仿佛是一夜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变得顺利起来了。
拿过谁一个笤帚疙瘩了
小帮毕竟还是小帮,要想在这么多帮派中间求得生存发展,有时仍得投靠大帮以求自保,这在江湖中称为“靠窑”,张作霖新找到的“靠窑”对象是程敬芳、程敬双帮派。
“胡子”这一行可谓是“行低人不低”,大帮里都有独特的组织机构和职务分工、名称。通常情况下,帮会首领被称为“大当家的”,又叫大哥、大掌柜,坐第一把交椅,可以发号施令,总领一切。其次是“二当家的”,也叫“正炮头”或“总炮头”,主要负责在退却时为队伍断后。
张作霖初来乍到,一、二把交椅都轮不上,他坐的是第三把交椅,称为“揽把”或“兰把子”,专司“秧子房”。“秧子房”是所有绑来的人质(称为肉票)集中关押的地方,由于绑票勒索为“胡子”的主要活动及生活来源之一,所以“秧子房”的地位很重要。
张作霖入帮后做成的第一桩“买卖”,是绑了两大车富人家的女眷。人们印象中的盗匪往往脱不开“烧杀奸淫”这四个字,但匪有匪道,东北“胡子”在后两个字上其实定有严规。首先,为避免动摇军心,“大当家的”一般不能有“家”,也就是娶媳妇(当然也有例外)。其次,严禁“压花窑”,即用强迫手段糟蹋女人。对于“压花窑”的人,他们称为“严岔子”,处理很严,一般都是死刑。
在绑女眷的过程中,张作霖对手下看得很严,底下人对这两车女眷连一句玩笑话都不敢说。事发后,富人家也如期赎票,如数交银。尽管如此,张作霖对绑女人为人质这件事仍旧十分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