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作霖大传:一个乱世枭雄的崛起与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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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隐秘的江湖(6)

打定主意后,张作霖一行便动身前往冯麟阁所在的高坨子。天亮时,一行人到达了一座名叫雷家屯的村庄。雷家屯是一座小村庄,村民们怕张作霖等人“砸窑”,因此招待得特别殷勤,又是给他们包饺子,又是帮着喂马。

张作霖打听到,从雷家屯到高坨子还必须经过八角台。这八角台是个大集镇,镇上有五十多家商号,为了不被“砸窑”,他们除把土围子修得像城墙一般外,还雇用三十余名炮手(即练勇)组成团练。周围“胡子”们虽都将八角台视为一块大肥肉,但谁都不肯轻易染指。

张作霖估计,要从八角台通过很不容易,若不事先打好招呼,必然会遭到强力阻击。于是他就对村民说:“请分神给我找个人去一趟八角台镇,向那里的负责人送个信,就说我张某要借道一过,经过八角台镇前往高坨子,与冯麟阁‘会哨’(黑话,意思是两股或多股‘胡子’会合)。”

村民依言派人拿着张作霖的名片,前往八角台接洽借道事宜。八角台的商会会长叫张子云,秀才出身,善于交际,见过不少世面,平时镇上的大事小情都由他说了算。听送信人报告来意后,张子云赶紧召集绅商们开会,商议此事。因为早就听闻张作霖做“保险”时纪律不错,保境安民,所以他在会上首先提出:“张作霖的名誉很好,借道的问题可以商议。”

借个道当然没关系,可毕竟与张作霖从未谋面,万一对方以借道为名,行“砸窑”之实怎么办?张子云反复掂量后,把送信人叫来问道:“张作霖有多少人枪?”

因为来之前,张作霖曾特地叮嘱送信人,要他吹嘘一下自己的实力,以免被八角台的人看扁,所以此人就夸大道:“一共四十多人,每人一支枪。”

“背的什么枪?”

“不知叫什么枪,枪上都有疙瘩楼。”

当时的枪械分两种,一种是老式的单发步枪,一种是新式的连发步枪,后者又称快枪,“疙瘩楼”是快枪的一个明显特征。

得知张作霖竟然拥有四十多支快枪,张子云不免有些吃惊。他沉思了一会儿,就问炮头(也称团练长)张景惠:“我们的力量怎样?”

张景惠手下的武器也算齐全,共有洋炮十支、洋抬杆三只、快枪数十支,其中的洋炮、洋抬杆都属于老式的单发步枪,而快枪数量又不及张作霖,所以张景惠只能回答:“恐怕打不过他们。”

与会的绅商听后如坐针毡,有个性急的当即插话说:“要是真打起来,我们又打不过,到时如果再放他们进来,肯定要被抢劫一番,那样我们的损失就大了。”

经过商议,没有人主张来硬的,张子云一咬牙,干脆人情做到底,于是拍板告诉送信人:“我们不但借道,而且还欢迎他们进来。”

却说送信人走后,张作霖一直心情忐忑,不知道结果如何,听送信人回来一报告,不由喜出望外,立即率队前往八角台。当他们到达目的地时,八角台北门外鞭炮齐鸣,张子云领着十几个镇上的头面人物早已迎候多时。

张子云原本就对张作霖抱有好感,这一见面,发现对方果然相貌温雅可亲,跟一般的“胡子”或“保险队长”大相迥异,遂起结交之心。两人一个抱拳致谢,一个挽手寒暄,气氛十分融洽。

接下来两人叙谈。张作霖只在小时候念过一段时间的私塾,没有什么文化,但他“万人喜”的绰号到底不是白得来的,跟张子云这样的老秀才聊天,居然也能聊到一道去。张子云和他谈得很是投机,一高兴,就叫他休息两天再走。张作霖及手下一路奔波,早已人困马乏,面对主人盛情,自然乐呵呵地就答应了。

张子云身兼镇上烧锅酒作坊的财东,他把张作霖及其部众安排住在自己作坊的两座院子里,一座院子里住二十多人。住的条件虽然谈不上多好,但张作霖等人“饥者易为食”,有人肯让他们休息两天,已经感到非常满意,所以并无怨言。

真正让张作霖发愁的,是外面传闻冯麟阁已经马失前蹄,而且跌跤跌在了跟他张作霖相似的坑里。

以利相诱

事情还得从甲午战争期间的《马关条约》说起。按照《马关条约》,中国须将辽东半岛割让给日本,主持签约的清室重臣李鸿章为了保住国土,不惜引狼入室,联合俄、德、法三国,向日本施加压力。日本已在甲午战争中消耗了大量国力,根本没有与这三个欧洲强国直接对抗的实力和把握,这才不得不放弃了辽东半岛。

花田对张作霖说的甲午战争是白种人从中作祟,日本主动把辽东半岛还给中国等,不过都是钻了普通中国人愤恨俄军的横暴,但对国际关系的微妙复杂又缺乏了解的空子而已。

被迫归还辽东半岛后,日本并没有放弃向亚欧大陆扩张的野心,东三省也就此成为日俄入侵势力的角逐场。日俄双方都注意到了东北地方绿林武装的作用,也都派现役军官到东北充当间谍,通过施以小恩小惠来对绿林头目们加以笼络、收买。

作为日本间谍,花田在东北的活动还不算最出色,他的一个同伙绰号“王小辫子”,甲午战争前便在旅顺口和威海卫一带刺探中国海军的情报,战后又混入了东北绿林,对各帮派极尽拉拢之能事。

“王小辫子”也黏上了冯麟阁,想把他拉过去,但有明眼人已经识破了“王小辫子”的真实身份,便劝告冯麟阁说:“王小辫子是一个日本间谍,他所以要混到我们这里来,是不怀好意的。我们过去不得已走上了土匪的路,这已经是很难看的了,再要受其利用,那岂不是留骂名于千古吗?”

不久,冯麟阁又把别人劝他的这些话告诉给了金寿山。在绿林这个圈子里,金寿山尚属于中等级别,打张作霖可以,实力与冯麟阁一比,却还差着老鼻子,所以他便拜冯麟阁为老大哥,平日里对冯麟阁也是点头哈腰,一副唯其马首是瞻的样子。

这金寿山本是个有奶便是娘的人,先前亲俄和加入“花膀子队”纯粹都是为了个人私利,但是随着日本在东北实力的不断增强和渗透,他又觉得投靠日本人可能更靠谱。听了冯麟阁的话后,他一边在表面上对冯进行敷衍,一边对“王小辫子”不但不加以戒备,反而更亲近起来。

金寿山的心思很快被“王小辫子”摸得一清二楚,后者趁势将他笼络到了手中。在“王小辫子”的指使下,金寿山专门跑去“启发”冯麟阁,说:“人生在世,总得有个出人头地的日子吧,我们总搞这种勾当(指从事绿林生涯),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这样子下去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知道冯麟阁已识破了“王小辫子”的身份,金寿山在不得不干脆挑明的同时又重新编了一套瞎话:“不错,王确实是个日本人。他因为在军队中犯过错误,不愿回日本,就流落到这里和我们混在一起。我虽然和他认识在后,但是他很相信我,对我无话不说,可以说是彼此相印以心。”

比“相印以心”更重要也更有效的,当然还是以利相诱。金寿山对冯麟阁说:“他(指王小辫子)过去在陆军中当过将官,有好多同学同事和三井洋行老板有关系,我们和他多接近,不但现在的枪械子弹容易解决,而且将来我们也可以做到缺钱有钱,缺人有人,哪里有这么好的借重呢!”

话说到这里,凡是有点头脑的,都已能够听出弦外之音。人与人毕竟不同,对张作霖这样的,趁他热血上涌,爱国激情爆发的时候,你或许还可以用日本义务帮助中国的一套来蒙骗他。冯麟阁是老江湖,这一套不会好使,因此金寿山接下来用的是单刀直入法:“日本和我们中国固然是仇敌,但这和我们个人又有什么相干呢,我们不也是和官府作对吗?我们要为自己的前途打算,不要三心二意,摇摆不定,更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

金寿山一番鼓动唇舌,终于成功地把冯麟阁的利欲之心给挑动出来。此后,他便按照日本人的要求,率部到辽阳大高岭一带进行活动,专扒东清铁路(又称中东铁路,沙俄在东北修建的一条铁路),而且还扬言除非沙俄拿出巨额代价,否则决不停止扒路活动。

冯麟阁由此进入了俄军的黑名单,但由于他在江湖上地位较高,势力不小,直接捕杀不易。直到有一次冯麟阁在辽阳为部下庆功摆宴,俄军在事先掌握这一情报的基础上,派一股便衣队前往辽阳,用诱捕的方式才捉住了他。

冯麟阁被捕后,沙俄一心想把他拉过去为己所用,便没有立即予以处决。冯麟阁起先被关押在奉天,他的旧部计划到奉天劫狱,俄国人得知后赶紧又用船把他解往库页岛(俄译萨哈林岛)加以关押。

张作霖本来想投冯麟阁求得庇护,万没想到他也上了日本人的当,做了“老毛子”的阶下囚。正是通过这些事例,张作霖逐渐明白了这样一个现实,即日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组织“花膀子队”也好,搞“东亚义勇军”也罢,无非都是要拿中国人当枪使,替他们火中取栗,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以后跟这两边的人打交道,必须多长心眼,否则一定会吃亏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