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丝的车轮
在偏僻的小巷内飞奔——
“先生,我给先生请安您哪,先生。”
迎面一蹲身,
一个单布褂的女孩颤动着呼声——
雪白的车轮在冰冷的北风里飞奔。
紧紧的跟,紧紧的跟,
破烂的孩子追赶着铄亮的车轮——
“先生,可怜我一大吧!善心的先生!”
“可怜我的妈,
她又饿又冻又病,躺在道儿那边直呻——
您修好,赏给我们一顿窝窝头您哪,先生!”
“没有带子儿,”
坐车的先生说,车里戴大皮帽的先生——
飞奔,急转的双轮,紧追,小孩的呼声。
一路旋风似的土尘!
土尘里飞转着银晃晃的车轮——
“先生,可是您出门不能不带钱您哪,先生。”
“先生!……先生!”
紫涨的小孩,气喘着,断续的呼声——
飞奔,飞奔,橡皮的车轮不住地飞奔。
飞奔……先生……
飞奔……先生……
先生……先生……先生……
念完这首诗,咱们仿佛还能听到那个女孩儿的断断续续的“先生……先生……”的呼声,在冰冷的北风里发颤。尽管那样凄惨的呼声,在我国早已消失,而且永远不会听到了。
诗中写的那个女孩儿,在偏僻的小巷里追赶一辆人力车,向车上的那位先生乞讨一个铜板。“可怜我一大吧”——“一大”就是一个大子儿,一个铜板。
坐在车上的那位先生,诗人没有写他的长相,长相在这儿无关紧要,也没有写他的衣着,只写他戴的大皮帽。女孩儿紧紧地跟在人力车后边,她身子又矮,能看到的只是一顶大皮帽。对于咱们读者来说,一顶大皮帽已经很够了:头上戴的大皮帽,身上穿的当然是皮袍子皮马褂,下半身说不定还裹着一条厚厚的毛毯。他半躺在车座上,尽管北风冰冷像刀似的,他却暖暖和和,舒舒服服,有飞转的车轮驮着他在偏僻的小巷内飞奔。
对于那辆人力车,诗人只写了它的一双车轮,雪白锃亮的钢丝辐条,裹着橡皮的轮圈。钢丝幅条、橡皮轮圈,就足以表明那辆人力车非常考究,非常漂亮,非常舒适,用不着再写什么别的了。而且女孩儿追赶的,也正是这对在土尘里飞转的银晃晃的车轮。至于在前面拉着车子飞奔的那个车夫,女孩儿很可能没有多加注意,诗人就压根儿没有提他。
女孩儿破破烂烂的,身上只裹着一件单布褂子,在冰冷的北风里发抖,紧挨着躺在墙角里的她的妈。她忽然瞥见了希望,一对钢丝的车轮奔进小巷里来了。她急忙迎上去蹲一下身子,“先生,我给先生请安您哪,先生”。赔着十分的小心,一连三个“先生”还加上个“您哪”,可是话还没说完,雪白的车轮在她面前一晃就过去了。这是个希望哪,尽管只是一个大子儿的希望。她急忙追上去,一边奔跑,一边向那位“善心的先生”哀告,求他修修好,求她可怜她那又饿又冻又病的妈,求他赏给她们一顿窝窝头。“先生您哪”,“您哪先生”……戴大皮帽的先生本来不打算理睬的,终于听着不耐烦了,才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来,“没有带子儿”,“子儿”就是铜板。
“没有带子儿”本来是一句回绝的话,女孩儿也不是头一回听到。可是这究竟是个希望哪,哪能轻易放过哪。车轮转得飞快,像银晃晃的一对盘子,女孩儿紧紧追赶着:“先生,可是您出门不能不带钱您哪,先生。”看她说得多傻呀,银圆钞票有的是,他能给你吗?问题不在于有没有带钱,而是根本不愿意给。戴大皮帽的先生不再搭理了,你跑吧,你喊吧!“先生……先生……”你喘着气,你涨紫了脸,他才管不着呢。飞奔的橡皮车轮管自越去越远了。在这偏僻的小巷里,北风卷起一阵阵土尘,卷着那女孩儿的断续的呼声,“先生……先生……”
这首诗的形式有点儿特别。它一共八节,每节三行。前面的七节,第二行后面都有个破折号。从意思上看,各节的第三行跟下一节的第一、二两行衔接得比较紧,因而这七个破折号起了把意思的层次分清楚的作用。但是念起来还是每念完一节三行,稍稍停顿一下再念下一节的好,这样念不但顺口,听起来还有节奏。再看这首诗各行末尾的字,“轮(lún)”“奔(bēn)”“生(shēng)”“身(shēn)”“声(shēng)”“跟(gēn)”“呻(shēn)”“尘(chén)”,韵母或者是“un”和“en”,或者是“eng”,而且都念平声。在一行中间,还有些字是属于这两个韵的,更加强了这首诗的节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