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啊,”龙骑士团的军士道。“你在等信吗?”
贝鲁埃似乎有些担心:“是的,的确。”
“我敢说很快就会到的,”凯雷科道。“洛夫上尉在哪里?”
见他满不在意,贝鲁埃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跟育龙使在山洞里。这里的情况托曼已经跟你说明了?”
“啊,是呢。”他转向吉荷牡,一面伸手一面微微弯腰。“你当然就是吉荷牡了?你丈夫说了你不少好话呢,夫人。”
吉荷牡与他握手、鞠躬:“那他肯定也把我不好的地方全告诉你了。”托曼抿紧了嘴唇。差不多有一半的时间他待吉荷牡都很糟糕,挑剔、不留情面,不过她或许不该这么嘴快。
凯雷科好像没听见似的,接着转向达瑞安。“那么这就是达瑞安少爷了,还有他的新伙伴……?”
“阿鲁,”达瑞安挠挠阿鲁耳朵背后,然后才想起应该鞠躬、跟军士握手。
“他可真帅呀,是不是?”凯雷科的微笑轻松而愉悦。
最后他转向我,深深鞠了一躬。“我猜你就是玛芮娅了。革提克的玛芮娅,是吗?”
我突然浑身不自在,脸上直发烧。我瞟了眼达瑞安,他也红了脸,还皱着眉头撅起嘴巴。我又瞥了眼贝鲁埃,他低头盯着我,嘴唇抿成一条线。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只好握住凯雷科伸出的手:“是我。很高兴认识你。”
他弯腰平视嘎嘎的眼睛,一脸惊奇:“这自然就是那只野龙了,嗯?”
托曼哼了一声:“有人也许会说玛芮娅才是野的那个呢。”我皱起鼻子朝他做鬼脸。
嘎嘎说:“嘎嘎。”
我挠挠她的脖子:“这是她的名字,她想让你知道。”
凯雷科咧嘴一笑,但目光仍然留在嘎嘎身上:“我们听说了你的故事,它从这里一直传到了艾伯林呢,小姐。”他语气柔和,说话时特别放松,因此声音让人安心。我立刻对他生出好感。
“真的吗?”
“是呢。认识你实在高兴。”他站直身子。“库罗达的难民就在我们后头不远。我想他们也想认识你。”
我又瞄了眼贝鲁埃。他浑身僵直,满脸通红,眼睛眯成拉直的金属线那么细。
“我先去准备吃的。”达瑞安扫了我一眼,飞快跑向仓库。
“这下资源可要吃紧了,”托曼说。“从六头成年龙增加到十八头,而且很快就是繁殖季。”
“还不止,”凯雷科道。“还得找块地方,为龙和骑手搭帐篷。眼下这情形,看来得清片林子出来。你们要难过一段日子了,很抱歉,托曼先生,但这是没法子的事。”
托曼点头:“还有一爪的龙骑士团在路上,护卫洛夫要求的石匠和工程师。机械太沉,只能走陆路,所以再过几星期才能抵达。正好在门诺格日之前,资源最匮乏的时候。来了之后他们同样需要食物和搭帐篷的地方。”
我还在消化刚刚听到的消息,又有两个龙骑士团骑手走过来。凯雷科转身面对他们。我以为他们会向凯雷科敬礼,结果两人只是随意站着,把手套卡进腰带、松开盔甲的系绳。其中一个说:“全体抵达待命,长官。”
凯雷科一手指着他们,另一只手指着我们:“这是我的爪长,阿吉赫·阿德·没听清、玛拉德·阿德·又没听清。他们的坐骑是德卡·阿德·某个地方,和某某·阿弗·库罗达,这会儿都在那边的水槽。”名字满天飞,我能记住凯雷科、阿吉赫和玛拉德就算走运。龙场的名字我只听出后面那个,库罗达。不过我喜欢他们介绍自己坐骑的方式:带着出生地,表明血统。我立刻喜欢上了这个想法。结契的龙和骑手生死相依,像介绍受尊敬的人一样介绍它们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凯雷科又把我们这边介绍一遍,两人鞠躬、微笑。
我暗想,嘎嘎·阿弗·瑞亚特。不,嘎嘎·阿弗·马利克:嘎嘎,马利克之女。
凯雷科介绍到我和嘎嘎时,两人深深弯腰。阿吉赫说:“十分荣幸,年轻的小姐。”玛拉德说:“真是太高兴了,小姐。”他们也像山洞里的村民一样,客气过了头。我一阵心烦意乱——我可不想出名,我只想养好自己的龙仔。不过我还是礼貌地鞠躬:“很高兴认识二位。”
“我去找洛夫和育龙使。”贝鲁埃原地转身,大步过桥、朝龙厩走去。
吉荷牡和达瑞安花了一个钟头才从冰窖里提出足够的食物喂饱每头龙。我和托曼负责操作龙鞍起重臂,卸下的龙鞍用一辆推车搬到龙场大院各处。围场里很快就排满了龙鞍,每个士兵都把风筝撑开在鞍子上,铺盖卷铺在下面。等贝鲁埃找回父亲和洛夫,骑手们已经在临时帐篷底下休息,坐骑要么在水槽旁排队,要么正吃着一堆堆蔬菜和肉。
等舒迦和齐延也卸了鞍、吃过东西,我们聚在围场北边的升降台旁,从护墙上眺望北方平原。
凯雷科对洛夫说:“我等你命令,长官。”
洛夫双臂在胸前交叉,想了想,道:“眼下,先排个标准的值班表。”
“是,长官。那么,育龙使长官——”
“叫我马格汉就行。”
“是。马格汉,长官,我们得再砍掉些你的树,才好腾出地方安排住宿。”
父亲从喉咙里哼了一声:“嗯,我早料到了。只伐必要的部分,森林对我很宝贵。”
“是,”凯雷科道。“我们还得为我们自己造两台龙鞍起重臂,希望你能稍微协助。”
“我可以让弗伦帮忙。他的活儿很好。”
“你明白的,马格汉长官,”凯雷科显得不大自在,“最终我们还是需要军营。”
父亲扫了眼孤峰和崖顶之间的峡谷,望着我们的森林点点头。
我指着远处说:“难民来了。”
我们的目光穿过轰雷瀑布的水雾,落到大山拖长的影子边缘。那里出现一队人马,车和人在低矮的小丘之间蜿蜒,有人骑着动物,还驱赶着牲畜。
吉荷牡道:“从库罗达到这儿可不近。”
“有人护送,”贝鲁埃道。“往上看。”他们头顶的天空中盘旋着九只龙。
“不是我这翼的人,”凯雷科道。“我们今早接近瑞亚特时才发现他们。再看看,尊敬的贝鲁埃。他们是炬扎。我猜你的信就在他们手上。”
炬扎!炬扎是神殿的武士,类似龙骑士团,但却在拉撒尔的宗教学校马科塔受训。他们是战士中的精英,身兼武士与祭司之职。传说似的人物,精英中的精英,有些人叫他们火焰守护者。我还从未亲眼见过。
父亲问:“炬扎来这儿做什么?”
凯雷科说:“他们过去也曾护送难民。”
“但这并非惯例。对吧,贝鲁埃?”
贝鲁埃转身面对父亲,一脸藏不住的惊讶:“我不知道他们会派炬扎来。”
父亲双手撑着护墙:“无论他们的指挥官是谁,我得跟他聊聊。还有难民的头领。”他皱起眉头。“看来神殿是动真格了。”
我忍不住说:“不一直都是么?”
贝鲁埃欲言又止,只是扭曲了嘴唇。
父亲点点头。他转头看着我,眼里写满疑问和担忧,但他什么也没说。
第三十四节
微暗的暮色中,炬扎的头领降落在桥上,他的龙悠悠然朝我们走来。它的脸是深红色,那对舒展又收起的翅膀也一样。它前腿、胸部和肩膀的锈色中穿插着黄色线条,行走时像火焰般摇曳。古老的故事提到过吐火的龙,如果它们当真存在,就该长得像这头高贵的动物。
炬扎的龙是神殿独有的品种,名叫火炬手。所有炬扎都骑这种龙。有人说它们是库鲁宗的后代。真的是吗?它们能不能吐火?如果能,倒可以解释为什么管炬扎叫火焰守护者了。
炬扎头领解开束带爬下来。他的盔甲和底下的衣裳、他佩剑的腰带和刀鞘、他的弓和别在屁股上的箭桶——所有这些全都像烟一样黑。只有腰上的白色绶带和明红的箭头打破了黑色的主题。他粗壮结实,头发剃得很短,发际线像刀锋一样锋利。刺青覆盖在他脸和脖子上,跟洛夫的很像。
“我是埃达伊教长,”他很干脆地鞠了一躬。“贝鲁埃在哪儿?我带来了神殿给他的指令。”他的口音尖锐,举止更是如此,仿佛趾高气昂的公鸡活在斗牛犬的身体里。
“内院,”父亲说。“洛夫上尉跟他在一起,还有库罗达难民的头领——”
“这就是那孩子,达瑞安?”
达瑞安显得有些惶惑:“对,是我。”
埃达伊转向我:“那么你就是那个女儿了。”
“我是玛芮娅,对。”
他上下打量我,又仔细看看嘎嘎。他目光犀利,眼睛很小,仿佛刺青图案中的标点符号。我胳膊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他转向吉荷牡:“那么你是……?”
“吉荷牡,先生。我是托曼的妻子。”
“当然。惊人的红发。很高兴见到你们,女士们,先生们。”他问父亲:“谁来照料我的动物?”
他的动物?
吉荷牡说:“我来。”
埃达伊做个手势,又朝自己的坐骑弹弹舌头。“其他人在那边?”
父亲点头示意他进去。他大步从我们身边走进院子。
吉荷牡目瞪口呆地目送他离开。她抬起一只手给埃达伊那不知姓名的坐骑嗅嗅。“他都没介绍我们认识。”
达瑞安耸耸肩。父亲意味深长地瞥我一眼,里面包含了我不喜欢这家伙的意思,但主要还是说话做事千万当心。
我碰碰吉荷牡的胳膊,又飞快地亲亲她的脸。她怒气冲冲地皱着眉,但还是点头谢谢我。“发生了什么事记得跟我讲讲。”
我们跟着埃达伊走进去,依次在桌边坐下。这之前桌旁已经坐了一个人。
那就是难民的领头人,肚皮从腰带上垂下来,面颊像帘子一样耷拉在下垂的小胡子上。第一眼望去他衣衫褴褛,但仔细一看就能看出衣料华美,上面还有金线。这人想必曾经十分富有,生活安逸,只是被情势所迫,风餐露宿,过去的大块头如今只剩一点影子。他坐在父亲对面,本来正在狼吞虎咽,这时候顿了顿,或许突然记起餐桌礼仪也是文明人蔽体的衣裳。
凯雷科转开眼睛,似乎对方的饥饿让他不大自在。洛夫和托曼默默打量这人。达瑞安兴致勃勃地把一切看在眼里。
埃达伊站在贝鲁埃身边,递给他一个用红蜡封起的卷轴。“梅利恒,这是给你的命令。”
“谢谢。”贝鲁埃皱着眉头弄破封印。
我坐到玛毕尔身旁。我已经好几个星期没见他了。“玛毕尔!你怎么不常来走动走动?我都想你了。”
他瞥我一眼,目光中饱含警告的意味。“我老了,孩子。得靠其他人帮忙才能走动呢。”我忍不住想凑过去问他各种问题,可我的嘴唇还没动一动,他已经难以察觉地摇摇头:别。
贝鲁埃展开卷轴,又抬头问埃达伊:“我的东西呢?”
埃达伊发现我在看他俩。“你先读完,”他直视我的眼睛。“然后我再解释。”我毫不退让地盯着他,打量他,想抓住他细微的小动作,弄清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我现在才发现他的刺青跟洛夫的完全不同。更复杂、更方正、起伏更大,周围还有火焰装饰。贝鲁埃开始读信,表情变得晦暗下来。
父亲朝饥饿的客人伸出一只手。“诸位,这是博果莫斯,库罗达商会的会长。”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行首权杖就倚在椅子的扶手上,比我们这儿行会首脑的权杖精美多了:乌木打造,上面有沟槽和空洞,过去肯定嵌了珍宝作装饰。顶上该有本行会的标记,现在却不见了,只连接处有两个洞。为什么行首权杖上的珠宝都没了呢?
“埃达伊·阿德·拉撒尔,”炬扎的首领鞠躬、自我介绍。“事实上,我们今早见过。”
会长说话前先用餐巾轻轻拭了拭嘴巴,仿佛是向大家表明他过去一直过着富足的生活。“多谢你一路护送。”他准备起身。
炬扎首领挥手让他坐下:“别起来,你饿坏了,吃吧。”
“独自吃饭真是不好意思。”
“别在意,”父亲说。“你们长途跋涉,这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意。”他和埃达伊一直没坐下。
“真是谢谢你,先生。育龙使——”
“叫我马格汉吧。”
“谢谢你,马格汉,谢谢你仁慈好客,照料我的同胞。若我们能做些什么回报各位,请一定让我知道。”
“快到冬天了,”托曼说。“新的食物来源就只有渔民的收成。”
父亲严肃地点头:“没错。不过我不会拒绝有需要的人。我们会勒紧裤带。凯雷科?你的人能打猎吧?”
“如果你是问他们是否懂得如何打猎,那是自然的。但我们来这儿不是为了给难民找吃的。我们的目的是保护龙场、守卫山洞,直到它们被封闭为止。”
“你们得出力喂饱你们自己,”父亲严厉地盯着凯雷科。“我为龙骑士团养龙,这需要资源。我这人也算乐善好施,但瑞亚特不是慈善组织,我也不是军需官。等到繁殖期,我们的供给会非常勉强。”
凯雷科黄褐色的脑袋点了一点,以示遵从:“明白,育龙使。搜寻食物我们过去也干过。”
“还有一个消息,可能会对这个问题产生影响,”托曼说着把胳膊肘抵在桌上。“库鲁宗和阿赫希曼皇帝颁行了一项新政策。”
父亲的眉毛皱到一起:“阿赫希曼又想干什么?”
“许可证。”
父亲拍桌大怒:“又是这一套?我还以为我们已经联合抵制了这个想法。”
“没错,但你忘了吗?上回是靠所有龙场一起努力,而影响力最大的就是库罗达。阿赫希曼想要边远的龙场申请许可证,引入投资人,扩大规模。”
“这对我们现在的问题有什么帮助?”
“有了投资人,我们就可以从较远的地方购买食物运回来,弥补短缺的部分,同时还能扩大规模。”
“债可是要还的。”
“我们已经添了一对配偶。”
“还要再过一年它们才能繁殖。”
“我知道,父亲,但听我说完。如果能利用这次的机会,我们可以大大增强实力,超出过去任何时候。”
父亲怒视他:“这些龙场在我们家族里不知多少年,我才不会把所有权交给一堆有钱的陌生人。阿赫希曼的手也伸得太长了。”
“我们或许别无选择。再怎么说,我们总是靠阿赫希曼的金子为生的。”
“而阿赫希曼也依靠我们为他——”
“再说除此之外,你可能也没别的办法可以帮助库罗达的难民。”
父亲不安地瞅了洛夫一眼:“你还保证会补偿我的花销,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