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李希凡文集(第五卷):艺术评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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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关于“中华艺术精神”总体特征的一种理解

——1996年11月22日在《中华艺术通史》第三次编委会扩大会上的开场白

今天我们远来平谷开第三次编委会,所以要选择这样一个僻静的地方,主要是为了让大家暂时避开“红尘”的烦扰,“清静无为”地思考一下《中华艺术通史》的撰写问题。大家都很忙,现实却逼迫我们只能这样做了。总编辑部于10月15日发出过一个《通知》,列了三个大题目,范围比较广泛,但也还是不必限制在这些题目上,只要大家在思考中认为是通史编撰需要解决的问题,并已形成了自己的看法,都可以各抒己见,投石问路,讲出来引发大家的进一步思考。

10月15日的《通知》,还曾提出一个要求,请大家会前写出论文,并于会前三天交编辑部汇总,大概因为太仓促了,只逼出一位老实人的“成果”,即苏国荣同志的3万言的文章和几十张图片。不过,我相信,各分卷主编虽未写出文章,却均已进入角色,至少对自己所熟悉的门类史,有过一番新思考了。希望大家畅所欲言,不管它成熟不成熟,通过大家的研讨,发挥群体智慧,总会把通史提纲与导言的酝酿和撰写更深入一步。

什么是中国传统的艺术精神及其总体特征,我所见者少,除戏曲、美术略有接触外,不太熟悉各门类艺术史的发展状况。在第一次编委会上我曾讲过,西洋艺术重在摹写现实,中国艺术重在主体表现。这当然只是一种简单的比较,并不全面,我只能用宗白华先生的深刻的概括来印证自己模糊的感觉。他在《论中国画法的渊源与基础》一文中有这样的论述:

每一个伟大时代,伟大的变化,都欲在实用生活之余裕,或在社会的重要典礼,以庄严的建筑,崇高的音乐,宏丽的舞蹈,表达这生命的高潮,一代精神的最新节奏(北平天坛及祈年殿是象征中国古代宇宙观的最伟大的建筑)。建筑群体的抽象结构,音乐的节律与和谐,舞蹈的线纹姿式,乃最能表现吾人深心的情调与律动。

音乐、舞蹈姿态、建筑、书法、中国戏脸谱、钟鼎彝器的形态与花纹……乃最能表达人类不可言、不可状之心灵姿式与生命的律动。

他认为,艺术“形式之最后与最深的作用,就是它不只是化实相为空相,引人精神飞越,超入美境;而尤在能进一步引人,由美入真,深入生命节奏的核心”。

他认为,中华“民族的天才,乃借笔墨的飞舞,写胸中的逸气”。

他在讲到中国画的总体特征时说:

中国画不重具体物象的刻画,而倾向抽象的笔墨表达人格的心情与意境。中国画是一种建筑的形线美、音乐的节奏美、舞蹈的姿态美。其要素不在机械的写实,而在创造意象,虽然它的出发点也极重写实,如花鸟画写生之精妙,为世界第一。

他还说:

中国画真像一种舞蹈,画家解衣盘礴,任意挥洒,他的精神与着重点在全幅的节奏生命,而不沾滞于个体形象的刻画。画家用笔墨的浓淡,点线的交错,明暗虚实的反映,形体气势的开合,谱成一幅如音乐如舞蹈的图案,物体形象固宛然在目,然而飞动摇曳,似真似幻,完全溶解深化在笔墨点线的互流交错之中。

对于中华艺术精神的总体特征,他也有过如下概括性的论述:

所谓“笔笔灵虚,不滞于物,而又笔笔写实,为物传神”。

所谓“中国特有的艺术,书法,实为中国绘画的骨干,各种点线皱法溶解万象超入灵虚妙境,而融诗心、诗境于画境”。

所谓“中国乐教失传,诗人不能弦歌,乃将心灵的情韵表现于书法、画法”。

所谓“中国画以书法为骨干,以诗境为灵魂,诗、书、画同属于一境”。

所谓“商周钟鼎镜盘上所雕绘大自然深山大泽的龙蛇虎豹、星云鸟兽的飞动形态,而以万字纹等连成各式模样以为底,借以象征宇宙生命的节奏,它的境界是一全幅的天地,不是单个的人体”。

所谓“中国画自伏羲八卦,商周钟鼎图花纹,汉代壁画,顾恺之以后历唐、宋、元、明,皆是运用笔法、墨法,以取物象的骨气,物象外表的凹凸阴影终不愿刻画,以免笔滞于物”。

宗白华先生的文章,是写于1936年,那个年代应当说美学、艺术学都刚刚传入中国,照搬外国理论来研究、分析“国产”文艺者居多,而像宗先生这样完全从中华民族艺术的特有规律概括、总结它的总体特征,论述得如此贴切、深刻、精微,至今仍不多见。我因为自己说不出,就用文抄公的办法,借以表达我对中华艺术精神总体特征的一种理解。

老实说,我这个总主编,确实是个半瓶醋,主要是做点组织工作。撰写过程,对我来说,是个学习过程,样章、导言研讨会我都阅读,都参加。

这次研讨会,可以说是一次务虚会,大家都有备而来。还是那句话,为了通史的编撰工作开个好头,这个务虚会一定要开好,希望大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深入探讨,多提设想,为撰写各卷提纲打下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