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圈之后,白杨已满头大汗了。他脱下运动上衣,斜搭在肩上。他把身体倚在运动器械上,面朝着舞蹈队练功房的方向,他开始朗读莱蒙托夫的爱情诗篇:
南方的明眸,乌黑的眼睛。
我从目光中阅读爱情,
自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
你是我白天黑夜不落的星。
白杨背诵一首,又更激昂地换成了另外一首:
一只船孤独地航行在大海上,
它既不寻求幸福,
也不逃避幸福,
它只向前航行,
底下是沉静碧蓝的大海,
而头顶是金色的太阳。
……
从上初中开始,白杨对爱情诗篇就已烂熟于心。上高中时,他那么讨女生喜欢,就是因为他读诗的样子。他总能找好情境,选出一首适合情境的诗,情景交融的朗读总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这一点,白杨总能恰到好处。白杨朗读诗的样子也是全情投入的,他就像一名演员,松弛或紧张,完全看诗的意境,当年他的情诗能迷倒所有乳臭未干的小女生。
白杨在操场的朗诵果然招来了许多女演员,当然也包括男演员打开窗子向外张望。
舞蹈队练功厅里,大梅走到窗前,她推开窗子把头探出去,她向白杨挥手,大声喊着:白干事,再来一首。
白杨看到了大梅,他冲练功厅方向打了个响指,甩一下头发,汗淋淋地站在操场上,声情并茂地又开始朗诵普希金的诗了。
大梅把杜鹃拉到窗前,白杨看到了杜鹃,他就像打了鸡血似的更大声地朗诵: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
需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
将会来临。
心,永远向往着未来
……
杜鹃的确也被白杨的样子在一瞬间迷住了,她在窗前多停留了一会儿,一直等到白杨把这首诗朗诵完。她和大梅的身前身后,挤满了一脸艳羡的女孩子。
叫郑小西的女孩子,迷离着眼睛说:白干事的样子,真潇洒。
不仅郑小西,许多女孩子都被操场上的白杨迷住了。
白杨懂得欲擒故纵,他把上衣重新搭在肩上,冲一张张从窗前探出的女孩子的脸,打了个榧子,吹着口哨,青春洋溢地离去。
青春朝气的白杨,在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们的心海,荡起了一波又一波思春的涟漪。年轻的身体,充斥着旺盛的荷尔蒙,她们需要被打开。
杜鹃虽嘴上说,她不想恋爱,更不想结婚,她要为舞蹈去做梦,但她也是个凡人,面对着潇洒倜傥的白杨,她的心悸动了。她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希望白杨出现,看到他青春的身影。有一段时间,她们在练功房里排练舞蹈。
走廊一响起脚步声,都不由自主地去侧目,盼望着白杨的身影出现。
白杨果然时不时地会出现在她们的练功厅里。白杨每次出现,军装穿得很整齐,手里拿着一个日记本,本里夹着一支钢笔。他是文工团的干事,他出现在文工团的各个角落,都是名正言顺的。
白杨每次出现在排练厅,舞蹈队长就过来报告道:白干事,舞蹈队正在排练,请指示。
白杨并不指示什么,只是微笑着,从记事本里抽出钢笔,就像拿了支指挥棍,冲女孩子们那么一划,嘴里轻说一句:继续!
舞蹈队就继续了。
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又是跳舞的女孩子,身体在练功服里显得说不出来的美好,凹凸紧凑。白杨自然看得心潮彭拜,他的目光一直在追随着杜鹃。
有几次,他的目光和杜鹃的目光相遇了,总是杜鹃的目光先行离开。除了杜鹃的目光,还有许多其他女孩子投过来的热烈大胆的目光,当然,也包括大梅的。
白杨一出现在练功厅,女孩子们就活跃起来,单调的练功也变得兴趣盎然,她们的动作一下子就做到位了,浑身充满了能量,这也是舞蹈队长最省心的时刻。她冲排练的队员说:好,非常好。郑小西你这个转体很漂亮,要保持……
白杨微笑着看着青春向上的身体在他眼前舞蹈,有时在小本上记几笔,有时什么也不记。停了一会儿,又停了一会儿,他的目光用力地在杜鹃身影上停留一下,再停留一下,然后就走了。
随着门外白杨的脚步声远去,女孩子们的动作就不那么到位了。舞蹈队长就大声喊:大梅,你怎么回事,这个动作都做八百回了,怎么又不对。
队长还喊:郑小西,刚才那个转体明明很漂亮,怎么又拖泥带水了……
那天下午,杜鹃从练功厅里出来去洗手间,在走廊里碰上了迎面走来的白杨。她下意识地躲开身体,贴着墙壁向前走。白杨过来,似乎并没有看她。
两人交错时,白杨突然小声说:晚饭后我在操场边的小树林等你。
白杨说完径直向前走去。
杜鹃怔在那里,她突然感到浑身无力,白杨的话让她疑似幻觉,可白杨的身影分明就在她眼前。
从午后到傍晚这段时间里,她一直恍惚着,白杨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响起。
排练时,她几次走神,害得队长一次次纠正她的动作要领。
吃过晚饭,她和大梅一起回到宿舍。晚饭后到上晚课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这是队员们休息放松的时间。有人写信,也会有人串宿舍聊天。
杜鹃心里有事,回到宿舍,她在桌上拿起昨天写好的一封家信放在口袋里往外就走。
大梅喊她:干吗去?
杜鹃头也不回地:我去寄封信。
说完她快步走去,生怕大梅会跟上来。
大梅疑惑地望着杜鹃走去,杜鹃有些异常,在平时外出寄信或办事,一定是两个人同出同进,今天的杜鹃生怕大梅跟上来,这不能不引起大梅的疑惑。
杜鹃出现在小树林时,白杨已经到了。此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夕阳斑驳地斜洒进林间,明明暗暗的。白杨倚在一棵树上,他手捧一本诗集。
杜鹃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人跟着她,才向白杨走过来。
白杨收起诗集,歪着头打量着走来的杜鹃。
杜鹃站在白杨面前,一张脸汗津津的。
杜鹃扬起头,心跳加快,她吁吁地:白干事,我来了。
白杨把诗集合上,背在身后,领导似的说:杜鹃,你的档案,我看了,父母都是教师。
杜鹃低下头“嗯”了一声。
白杨说:教师很好。
杜鹃又“嗯”了一声。
白杨又说:杜鹃,你现在已经是军官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杜鹃立正,挺起胸汇报道:我努力训练,争取做一个合格的文工团员。
白杨望着认真又天真的杜鹃笑了。
杜鹃看着白杨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白杨甩了下头发:今天我找你来,不是听你汇报思想的。
杜鹃咬着嘴唇,无邪地望着白杨。
白杨说:咱们散散步吧。
白杨说完向林地里走去,杜鹃跟上。
白杨望着树林:知道我为什么叫白杨么?
杜鹃摇摇头。
白杨一笑:我出生时,正是杨树飘絮的时候,我妈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杜鹃听了,笑了一下。
白杨又说:喜欢听我朗诵的诗么?
杜鹃没说话,却点点头。
白杨把手里的诗集递给杜鹃。
杜鹃不解地望着白杨。
白杨把诗集塞给杜鹃,杜鹃只好接过来。白杨补充道:送给你的。
杜鹃打开诗集的扉页,上面白杨写了一行字:杜鹃共勉。白杨。
她脸红心热地合上书,望着白杨。
白杨又是一笑:希望你以后也会朗诵诗。
杜鹃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那天傍晚,杜鹃脸红心跳地陪白杨在树林里说了会儿话。后来她就往回走了,诗集捧在胸前。她回到文工团门口时,看见大梅正站在门口等她。她把诗集藏在身后向大梅走去。
林斌
林斌找杜鹃的电话,打到了舞蹈队。
舞蹈队宿舍走廊里有一部公用电话,电话是大梅接的,一个男人礼貌地说:请帮我找下杜鹃。
大梅怔了一下,听声音有些熟,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请问你是哪位?
对方答:作战部林参谋。
大梅一下子就想到了林斌。
杜鹃出去接电话时,大梅意味深长地冲杜鹃笑了笑。
这是周六的晚上,走廊里的人进进出出,杜鹃接完电话很快就回来了。
大梅故意问杜鹃:是林参谋的电话吧?
杜鹃点了点头。
大梅又进一步地:他要和你约会吧?
杜鹃平静地:我不想去,排练的舞蹈还有一组动作还不太熟,明天我想再抠抠细节。
大梅放下手里的书:有男人约会干吗不去。
杜鹃笑笑。
接电话前,杜鹃正伏在桌前给父母写信。此时,她重新坐在桌子前,提笔写信。
大梅在杜鹃身后说:听说林斌的父亲是刚退休的林副司令呢。
杜鹃停下笔,轻轻地说:我听说过。
大梅:林斌立过功,父亲又是老首长,他根红苗正,将来一定大有前途。
杜鹃扭过身子:他明天上午九点约我去南湖公园。
大梅:你答应了?
杜鹃:走廊人太多,我没好意思拒绝。
大梅吐了下舌头:那不还是答应了么?
杜鹃:我明天一早要去练功,那就麻烦你去一下,帮我回了吧,就说我没时间。
大梅又重新拿起书,遮住脸:开玩笑,人家约的是你,又不是我。
此后,两人无语。
大梅虽然做出看书的样子,心思却不在书上。她有些嫉妒杜鹃,白杨和林斌都喜欢杜鹃。在女孩子眼里,这两个男人不论条件还是长相,都是优中选优,只有他们选择女孩子的份儿,女孩子是不会拒绝的。俗话说,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半晌,大梅幽幽地问:你拒绝林斌,那你答应白杨了?
杜鹃信写完了,正在往信封里装写好的家信,见大梅这么问便答:怎么可能,咱们刚提干,还这么年轻,这几年不抓紧跳舞,以后想跳也没机会了。
大梅冲杜鹃的背影又意味深长地笑了一次。
第二天大梅一早醒来,杜鹃已经不在宿舍了。她的床头柜上留有一张杜鹃的纸条:我去练功了,大梅你辛苦一趟,告诉林斌,别让人家等。求你了。
大梅看过杜鹃留下的纸条,无奈又不解地摇了摇头。她不理解,杜鹃为什么把跳舞看得这么重要。当初大梅来舞蹈队当学员,她最大的理想就是通过跳舞留在部队提干,不仅是大梅这么想,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就连她们的父母都对她们说:跳舞吃的是青春饭,不能干一辈子,要给自己留后路。
她们提干了,已经是军官了。后路已经留好了,舞跳成什么样已经不重要了。
大梅在九点懒散地出现在南湖公园门口,林斌在那里已经把自己站成一棵树了。
林斌没能等来杜鹃,却看到了大梅。
大梅把杜鹃留给她的纸条递给林斌。林斌看后一脸的失望。他又把纸条还给大梅:辛苦你了,让你跑一趟。
林斌说完转身就要往回走。
大梅看到三三两两的青年男女走进公园门口,又抬头望望天道:林参谋,天这么好,都出来了,要不你陪我进去转一转。
走了两步的林斌立住脚,停了一下,径直奔售票处走去。
周日的公园人很多,有遛弯锻炼的老人,也有一家老小出游的,见得最多的还是青年恋人。男的牵了女的手幸福地走在阳光很好的公园里。
林斌和大梅都穿着军装,青年男女军官走在一起,很般配的样子,一路引来许多人的目光。大梅用目光去偷瞟走在身旁的林斌。林斌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大梅:林参谋,你不想和我说点什么?
林斌见大梅开口了便问:杜鹃要练功,你怎么没去?
大梅笑了:我和杜鹃可不一样,她把跳舞当成了事业,我只把跳舞当成个跳板。谁也不能跳一辈子舞。
林斌沉默了,郁郁地走在大梅身边。
大梅说:你和白杨都在追求杜鹃,我告诉你没戏。
林斌立住脚认真地望着大梅。
大梅:杜鹃说了,她现在不想谈恋爱,更不想结婚。她要跳舞,和舞蹈结婚。
大梅说完响亮地笑了起来。
林斌:这是她说的?
大梅挑下眉毛:当然了,如果她想谈恋爱,今天能不出来么?
大梅说到这儿,意识到把自己绕进去了,红了脸。
两人暂时无话。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到了湖边码头旁,那里排了许多青年男女等待划船。
售票口就在眼前,售票口玻璃窗上写着:军人优先几个字。
大梅跑过去,拿出钱买了两张票,冲林斌说:反正都出来了,陪我划船吧,军人优先呢。
说完拉起林斌不由分说,向队前挤过去。
湖面上,林斌在一桨一桨地划着船,大梅在冲林斌说着家史:我吧,从小就喜欢军人,梦想着当兵。在我们老家没权没路子的,根本当不上兵,更别说女兵了。我哥就想当兵,报了两年名,体检也合格了,到发录取通知书时却没我哥的份儿,后来我哥接了我妈的班,去工厂当工人了。我要不是因为跳舞被选中,做梦都别想跨进部队这个门槛。
林斌望着被船桨搅动起的湖水发呆。
大梅仍喋喋不休地说着:我们可不能和你们比,从小就生在部队,父亲又是高干,就是自己不努力,将来也不会差。
林斌扭过头:我从当兵,提干,立功,可没让我爸帮忙。
大梅:那是你林参谋,白干事要是没有父母帮忙,他能从边防部队调到我们文工团?
林斌望着湖面:我不评价白杨。
大梅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在湖面扩散着,引来其他船上的男女的目光。林斌加快速度向前划去。
太阳偏西了,林斌和大梅从公园大门走了出来。
大梅立住脚,半仰起头望着林斌道:谢谢你陪我玩了大半天。说完伸出手去。
林斌犹豫一下,握住了大梅的手,软软的肉肉的女孩子的手,让林斌的心动了一下。两只手分开的一刹那,大梅故意弯了指头,在林斌的手心里划了一下。大梅冲林斌眨了下眼睛,说了句:谢了林参谋。
大梅说完转过身,噔噔地向前走去。虽然大梅不如杜鹃纤细,但毕竟是跳舞的女孩子,身材匀称,一双挺拔饱满的腿,走在人群中,是那么的卓尔不群。大梅的手指在林斌掌心划过的感觉,久久不散。
这是林斌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女孩子。别样的感觉,让林斌的每颗细胞都苏醒过来。
大梅回到文工团宿舍时,杜鹃正倚在床上读白杨送给她的那本诗集。
大梅一进门就疲惫又兴奋地躺到床上,把皮鞋甩在地上,惊天动地地说:妈呀,累死我了。
杜鹃把诗集放在胸口上: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大梅:我去逛公园了。
杜鹃:你一个人逛有什么意思?
大梅冲杜鹃灿烂地笑了,她没再回答杜鹃的话。
大梅
在大梅的眼里,白杨和林斌都是可以托付的两个人。
白杨青春洋溢,热情潇洒,幽默风趣,在他眼里没有需要在乎的事情。
况且父亲作为宣传部长,正如日中天。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会把白杨作为首选的追求对象。
林斌稳重大方,成熟干练,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立功受奖,以正连职参谋的身份留在了军区机关工作,未来的前途将不可限量。父亲虽然退休了,但毕竟任过军区副司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深厚的家庭背景让林斌的未来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