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年间,江苏赣榆有个吴中保,此人由举人升任知县。到河南陈州上任不到三载,赶上一场瘟疫,夫人先染疾死去,他本人也在救灾中病倒。弥留之际,他扯着膝下小儿吴小小,唤来跟随他多年的老仆人郭琪,含着泪水说:“我在苏北老家,尚有几顷薄田,我死后,你带着小小回到我故乡去,尽力把小小抚养成人。”吴中保还交待:“如果将来小儿有出息,教他秉承我的遗愿,清白做人,正直做事。”说这话时,吴中保一手握住老仆人郭琪,一手抓住小儿吴小小,含着泪水西去了。
接下来,老仆人郭琪,遵照遗愿,安葬下主子,带着少东家,一路颠簸流离,来到苏北黄海边的赣榆县,找到吴家的村落田地,便以春种秋收为本,供养少东家吴小小读书。
还好,少东家吴小小没有辜负老仆人郭琪的希望和他先父的遗愿,十年寒窗没有白费。十七岁参加县级童试,名列榜首;二十一岁参加乡试,文章一举夺魁。青年登科,这在当年的考生中并不多见。
不久,吏部授予吴小小到山东东临府济阳县任候补知县,就在吴小小携老仆人郭琪赶到济阳时,东临府道台大人周正成,听说辖属的济阳县来了位青年才子,派人送来“报贴”,要面会吴小小。
吴小小赶紧到东临府,道台周大人周正成并没有交代他任何公务,而是专门与他谈诗论文。并从诗情画意,谈到治国安邦,且津津乐道,深得周大人的夸奖。临别时,周大人拍着吴小小的肩膀赞道:“真是圣贤之辈,忠诚门人,后生可畏啊!你回去等着吧,我这就上书朝廷,尽快启用你。”
数月后,历经道台周大人上下周旋,通过巡府、吏部两级核准,吴小小果然荣登济阳县令一职。为此,老仆人郭琪激动得夜不能寐,他曾跪在老主人的遗像前,泣不成声地说:“先主呀,我按照你的遗愿,把少东家领到你当年的官位上了。”言外之意,他没有辜负先主的重托,总算把少东家培养成人了。
接下来,这一老一少,一仆一主,公众场合,郭琪称吴小小县太爷;而在家中,他仍旧称吴小小是少东家。并以一颗赤诚之心,关心辅佐着少东家一步一步走进深不可测的官场。
然而,年轻气盛的少东家,少年得志,春风得意,尤其是在县太爷的宝座上坐了几天之后,耳边的好话多了,看到的笑脸多了,很少再像过去那样,听老仆人郭琪唠叨了。
但,老仆人郭琪毕竟伴过先主在官场上混过,深知一些上行下孝的事情必不可少。于是,老仆人在少东家荣登济阳县令之后,提醒他:“少东家,道台周大人看中你的才能,对你疼爱有佳,你可要心中有数。”
少东家问:“怎样才叫心中有数?”
老仆人说:“逢年过节,别忘了打点打点周大人。”
少东家哈哈大笑,说:“你是说,让我用济阳的金银珠宝去报答周大人吗?”略顿,少东家走近老仆人跟前,说:“从前,你可不是这样教导我的。现在却说这般话来,你真是老糊涂了。”
老仆人想想,也是这个理儿,从前,他一惯按照先主的意愿,教导少东家要清白做人,正直做事。而今,少东家继承父业,步入官场。他怎么在这个时候,又向他灌输“铜臭”之气呢。老仆人也感到很羞愧。
然而,官场上的事,并非像教科书上讲的那样,处处要做到刚正不阿。有些黑白混淆了的事情,你就得让他黑白不分,一旦你把它们分清楚了,麻烦或许就跟着来了。
少东家坐堂办案之后,本县一起积压多年的地痞无赖强霸民女案,被他快刀斩乱麻地给理断了,并及时将凶犯捉拿归案。
这原本是一件大快民心的事。可少东家哪里料到,他戳到蚂蜂窝上了!那位强霸民女的无赖,京城里有人。据说,他的舅舅是皇上身边当红的大太监。少东家这边耀武扬威地将其绳之以法,京城里的信函,很快已通过山东巡抚,传至道台周大人手上。
这一天,吴县令正准备开一个公审大会,让济阳的老百姓认识一下他这位新来的县官。不料,道台周大人快马送来紧急公函,令他火速赶到府衙。
吴县令不知是什么事情,但周大人的信函,他不敢耽搁,快马加鞭赶到东临府,见到道台周大人之后,尚未曲膝施礼,就听周大人语调拖得长长的,说:“吴县令,你出事了!”
吴县令一听,他才上任几天,手头尚未了结一起案件,怎么就出事了呢?一时间,吴县令两眼发呆,问道:“敢问周大人,何事?”
周大人说:“你所抓捕的那起强奸民女案,京城里有人干预了。”略顿,周大人又说:“这起案件,前任知县之所以含糊了事,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吴县令说:“此案,人证物证俱在…….”
周大人打断他的话,说:“好啦好啦,上边有口御,说你年轻,手脚毛躁,不配做这个知县。”
吴县令一听,额头上顿时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跪在周大人面前,声声哭诉地说:“周大人,学生原本没有错呀?”
周大人脸色一沉,说:“什么没有错,处理事物,手毛脚乱,这不就是错吗。”
吴县令看周大人满脸怒色,一时间,不敢多言。但他,苦苦地哀求周大人:“这事,可如何是好?”
周大人轻抚着胡须,思谋了半天,说:“这件事情,倘若处理不当,你轻则丢官,重则做牢。”
吴县令抹着满脸的汗水,磕头如捣蒜,说:“周大人,你是我的恩师,你可要设法帮我。”
周大人说:“这么办吧,你回去先把抓捕的人犯放掉,上面的事儿,我再想办法为你斡旋。”
吴县令千恩万谢。回到济阳以后,按周大人的意思,以“此案不明”为借口,悄无声息地将罪犯放了。周大人那边也很快传过话来,说上边事,他托了很多老关系,总算把事态平息下去,让吴县令不必再为此事担惊受怕了。
事后,老仆人郭琪知道此事,总觉着道台周大人帮了大忙,明里暗里地鼓动少东家,无论如何要蹬门酬谢周大人。可吴县令却说:“我已经恭恭敬敬地向周大人叩头致谢了,还要我怎样?”
老仆人轻叹一声,说:“我说的酬谢,远不止磕个头就罢了。”
吴县令没有好气地说:“难道你真让我去送银子不成?”吴县令说,周大人是“贤明恩师”,我给他送财钱,岂不玷污了的名声。更与我先父教导的“清白做人”背道而驰。
老仆人不好再说什么了。但是,此时的老仆人似乎觉得他先前对少东家的教导,有背于官场行事。他甚至觉得教科书中讲得东西,大都是些害人的货色。可,此时的老仆人郭琪,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说服教育他的少东家——吴县令了。
当年年底,道台周大人托人捎信来,说是腊月十八,是他六十大寿,特邀吴县令赴宴。老仆人郭琪看了请柬,再次晋言,让少东家务必抓住这次机会,备一份厚礼,给周大人送去。
吴县令呢,也想到这一层,但他觉得送金送银,还是有些“丑”;送鸡、送鸭,又觉得有些俗气,脑筋一转,干脆来点高雅的,到街上买来一把纸扇,亲笔提写了一首祝寿的诗,精功细描地题在扇面上,作为向周大人的庆寿贺礼送去。
当天的酒宴场面是怎样热闹,不必细说了。
这里,只说酒席散后,周大人把吴县令单独留下,告诉他:“前期,你所办理的那起强霸民女案,尚未了结。”后面的话,周大人没有细说,只告诉他京城里的那位当红太监,揪往他吴县令不放,愣说他小小县令,一到济阳,就制造出冤假错案,要追查他的罪责。
吴县令一听,一下子就瘫在地上了,求周大人:“你是我的恩师,慈父,你可要为我主持公道。”
周大人眼皮都没抬一抬,冷冷地说:“这是上头的事情,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周大人转身离去,不再睬他。
隔日,吴县令果然被罢官入狱。
老仆人郭琪前来探监时,捶胸顿足,老泪纵横地哭诉道:“少东家,这都是我的过错呀,是我害得你走向了这条不归之路。”
数日后,老仆人返回少东家的老家,在先主吴中保的坟前,选一棵歪脖子树,吊死了。
死时,老仆人手里握着一封认罪书,告诉他先主吴中保:先主呀,你只让我教育少东家刚正不阿地做人,可没让我教育他左右逢源地做官,这是你的错,也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