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灯时分，去书店闲逛，这时正是晚饭时候，店中应该比较冷清，想不到还拥着许多人，然而无甚可买之书，偶见图画书的架子上有一册《江南民间木雕艺术图集》，便取下翻了一下，感到很有点意思，便将它买了回来。
这是一本二十四开小册，上海书店出版社印于一九九五年十月，编入《中国传统图案丛书》。这套丛书的其他几本都是今人绘制，虽说能供实用参考，却少有玩味。这本却不同，将那些或深或浅的木雕拓印后缩小制版，印得还算清晰，其中还有一组是原大的，那是一架作案头陈设的小屏风。
这本图集是以浙东特别是东阳木雕为依据的。关于浙东木雕的历史，我并不了解多少，只知道东晋时戴逵曾为山阴灵宝寺造像。戴逵字安道，谯国铚（今安徽宿县西）人，后徙会稽剡县（今浙江嵊州西南）。唐人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五记道：“逵既巧思，又善铸佛像及雕刻。曾造无量寿木像，高丈六，并菩萨。逵以古制朴拙，至于开敬，不足动心，乃潜坐帷中，密听众论，所听褒贬，辄加详研，积思三年，刻像乃成。迎至山阴灵宝寺，郄超观而礼之，撮香誓曰云云。既而手中香勃然烟上，极目云际。”这事在《法苑珠林》中也有记载，卷十三说：“东晋会稽山阴灵宝寺木像者，征士谯国戴逵所制。逵以中古制像，略皆朴拙，至于开敬，不足动心。素有洁信，又甚巧思，方欲改斵威容，庶参真极。注虑累年，乃得成遂。东夏制像之妙，未之有如上之像也。致使道俗瞻仰，忽若亲遇。高平郗嘉宾撮香呪曰：‘若使有常，将复覩圣颜；如其无常，愿会弥勒之前。’所舍之香，于手自然，芳烟直上，极目云际，馀芬徘徊，馨盈一寺，于时道俗莫不感厉。像今在越州嘉祥寺。”戴逵这个故事，在中国木雕史上具有很大意义，它的发生地恰好是在浙东。
明代之后，木雕在建筑上已得到普遍应用，包括祠堂、庙宇、楼阁、亭榭以及宅院、民居的各种装饰。自清乾隆、嘉庆以后，浙江各地较有名的建筑木雕，大都出自东阳艺人之手，如道光时的东阳艺人郭凤熙，曾作嘉兴硖石圣塘庙和萧山南明堂木雕；再如民国时的东阳艺人张春珠，曾为绍兴城内东岳殿作“关公保皇嫂”“三娘教子”“岳母刺字”“昭君出塞”等木雕戏文故事。有些特别讲究的建筑，往往得雇用上百位艺人，费几千工之多。
浙东木雕分为圆雕、深雕、浅雕、镂雕四种，圆雕以刻佛像为主，也刻人物和动物；深雕在建筑上应用最广，如上楣、斗拱、插尾、梁锁等处；浅雕多用于门窗的堂板、锁腰、大肚板、天头等处；镂雕则大都用于挂落、窗格、栏杆、廊檐、藻井等处。清末东阳建筑木雕的名匠郭金局，为郭凤熙后人，他将木雕发展为绘画形式，如雕刻风景承袭了绘画的结构，并注重人物形态的表现，当地人将这种木雕方法称为“绘画体”；又有缙云人赵陈秀，为缙云木雕的开创者，有名于时；还有葛朝祺、张开兰、厉明火等艺人，都各有擅长，被称为“雕花状元”。除建筑之外，东阳木雕广泛应用于家具杂物用品，床、椅、桌、橱、屏、柜上的各种花板、花结，以至于盆架、果桶、首饰箱等等，大都是浅雕和深雕，也有镂雕的。家具杂物用品的雕刻和建筑雕刻相辅相成，用的是同一种形式，对环境进行美化。近代温州木雕艺人潘阿明，首创用天然青田石片在红木器上嵌入人物、山水、花鸟等图案，类乎大理石片镶嵌器物，很是美观。数百年来，东阳及邻近地区，有女出嫁的家庭都得置办一套木雕家具，这一习俗辐射面很广，几乎遍及浙东各地。明清时期宁波的木雕也很发达，尤以金漆木雕、骨木镶嵌闻名于世，流风至今犹存。
至于浙东木雕的内容，也非常宽泛，有人物山水、花卉动物、博古器皿、装饰图案等，体现了当时当地的民风习俗。木雕艺人在美化建筑和器物的同时，也反映了社会和历史的观念、意识，以及它们的规范和制约，借助吉祥喜庆的各种题材，表达对美好生活的追求，由此也融入中华民族所特有的民间艺术范畴。从这些木雕的构图来看，颇似汉代画像砖石，这突出表现在对人物或动物形象的处理上，在比较规整的画面里，强调它们的动态美和装饰美，与汉画如出一辙。
本集的拓片大都是家具上的雕刻，也有少数民居建筑构件上的，如门窗上的花结、花板等，全部拓片大概有五六百幅，林林总总，蔚然可观。然而，因为是缩小后制版，且未注明原大尺寸，不能考察其规格；又因为大都是黑白单色，仅有拓印的深浅，也就难以窥得其色彩之美了。
灯下读毕，也稍得知识，于心快然。此时街灯寂寂，行人稀少，唯听到寒风掠过树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