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玉芳不断的夹菜给萌萌,“多吃点,老师都说你太瘦了。”
萌萌埋着头不吭声,只一勺一勺的把米饭往嘴巴里填,突然问:“奶奶,要是我吃饭吃得快,妈妈是不是会早点回来?”
申玉芳一愣,有些黯然心伤,这孩子真是着魔了,嘴上却轻快的说:“那当然,等妈妈晚上打电话来,我一定告诉她,萌萌吃饭有多乖。”
萌萌立刻有了动力,鼓起的嘴嚼得飞快。
邵雷怏怏的从楼上走下来,然后也在餐桌边坐下。
申玉芳问:“阿云呢?”
“他说他不饿。”
申玉芳直皱眉,着急道:“这怎么行?每天就吃一点点东西,身体哪里吃得消。”
她站起来就要上楼,邵雷慌忙阻止她。
“妈!我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等一会儿我再去劝劝吧。”
申玉芳走也不是,坐也不是,重重叹了口气,还是不情不愿的重新归位。
“公司那头怎么样?”
邵雷扒着饭,有点食不知味,蹙眉道:“还好,该管的事哥也都管着,只是……有几个新项目,原本都是他亲自在盯,现在全放手了。”
“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那倒不至于,哥看人还是挺准的。”邵雷说着,锁紧的双眉仍然无法舒展,“我是担心他老这样下去会憋出病来。”
申玉芳也是忧心忡忡,“那……总得想个办法才行……”
邵雷咂嘴道:“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大嫂回来呗。”
申玉芳一听,只有苦笑,难道她这一次劝离真是劝错了?
可是,无论如何,邵雷的这个建议都是不现实的,曼芝的意思已经表示得非常明确了,难不成把她绑回来?
萌萌把一只空碗往她面前一递,大声嚷道:“奶奶,我吃完啦。”
申玉芳赶紧摸了摸她的脑袋瓜,“哦,今天吃得又快又多,要好好表扬。”
邵雷对萌萌咧嘴一笑,道:“萌萌,等叔叔放了假,带你去香港迪士尼乐园玩好不好?”
萌萌立刻摇头,“我哪儿都不去,我要在家等妈妈。”
邵雷逗她,“迪士尼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呢,象……米老鼠,唐老鸦,还有白雪公主,多得不得了。”
萌萌被吸引了,仰着头问:“那——有JERRY老鼠吗?我喜欢那只小老鼠。”
“怎么没有?你在动画片里看到的卡通小动物那里全有。”
萌萌的眼睛顿时闪闪发亮,可是一想到妈妈,又很是犹豫,万一她不在的时候,妈妈回来了,怎么办?
正天人交战之际,门口人影一晃,竟是她朝思暮想的妈妈!
“妈妈!”萌萌尖叫一声就冲了上去。
申玉芳和邵雷也都惊诧的回头去看,果然见曼芝从门外走进来,两人又惊又喜,同时站了起来。
曼芝满面笑容,一把搂住扑上来的萌萌,使劲的亲了她两口,萌萌咯咯笑着,开心不已,大声的说:“妈妈,叔叔说要带我去迪士尼玩,你说好不好?”
曼芝疼惜的抚着她有些瘦削的脸蛋,柔声道:“当然好。”
她抱着萌萌走过来,跟申玉芳和邵雷都打了招呼。
申玉芳太过激动,这时才想起来问一声,“晚饭吃了没有?我去给你弄。”
曼芝忙道:“我吃过了来的。”
萌萌象只小猴子似的吊着曼芝的脖子不肯下来,娘儿俩坐在沙发里讲个没完。申玉芳跟邵雷也不敢多打岔,陪在一边。他们猜不透曼芝的心思,都有些惴惴的。
邵雷沏了杯茶过来,放在曼芝手边,她看到了,抬头对他展颜一笑,说了声谢谢。
邵雷乘机问:“大嫂,你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申玉芳闻言立刻也紧张的盯住曼芝,虽然之前和曼芝已经谈过,但邵云的反应令她始料不及,此时,如果曼芝真能回心转意,她是最高兴的。
曼芝却沉吟不语,只伸手去捋萌萌额前细软的头发,过了一会儿,才问:“邵云……回来了吗?”
申玉芳抢着道:“哦,在,他在房间里。”又赶忙补充一句,“他这一阵回来得都很早。”
曼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轻轻的把萌萌从身上拉下来,放在一边,然后起身道:“我去看看他。”
萌萌跃起来,想重新缠住曼芝,嘴里嚷道:“我跟你一起去。”
申玉芳慌忙把萌萌搂住,哄道:“萌萌乖,爸爸妈妈有事要谈,咱们在楼下等。”
邵雷几步过来,俯身抱起萌萌说:“走,叔叔带你去看动画片。”
萌萌虽然不满,但看到每个大人都是神色端凝,心里也有些紧张。
“妈妈,一会儿就来找萌萌啊!”她可怜兮兮的对着曼芝的背影道。
曼芝回身对她宽慰的笑笑,答应了一声。
一推开门,就感到嗖嗖的凉意。
宽敞的室内,窗子开了大半,邵云只穿了件单薄的浅灰色毛衣,横躺在沙发里,头冲着门,额上搭着一只胳膊,一动不动。
沙发旁的几案上,不锈钢的烟缸仍在,却很干净,空气里也没有闻出任何烟味。
她没出声,走过去先把窗关好,拉窗的声音惊动了邵云,他没睁眼,只是倦倦的说:“妈,别关,我想透透气。”
曼芝手上没有停,轻声道:“天很冷,会着凉的。”
赫然听到她的声音,邵云蓦地一震,但觉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般。
关好窗,曼芝走过来,立定在他面前,静静的望着依旧横卧在沙发里的邵云,语调平和的说:“我们,是不是应该谈一谈了?”
邵云无法再安然躺着,于是慢慢的坐起身来,脸上却是极不情愿的神色。他双肘撑住膝盖,垂着头,不看她,也不答话,手里把玩着一个亮晶晶的小物件。
曼芝在他对面的矮墩上坐下,视线不觉投向他手上,定睛观察,居然是自己的那枚戒指,心头顿时一跳,迅速转过头去。
沉默让空气愈显压抑,曼芝觉得有些窒闷,想打破这迫人的气氛,于是率先开口,“你妈……都跟你说过了罢?”
邵云面无表情的望着转动在指尖的戒指,仍是沉默。
曼芝只得自顾自说下去,“我想过了,就让萌萌……跟你,我……不和你争。”她竭力的咽下涌到喉咙口的哽咽,平复心绪,又道:“至于其他,我没什么要求,你尽可以看着办。”
邵云等她说完,稍顿片刻,才闷声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曼芝咬住下唇,定定的望着他冷漠的神色,和邵雷向自己描述的简直是天壤之别,在他的脸上,曼芝看不到任何愧疚或痛苦,那原本积聚起来的一点宽容的心绪也在瞬间烟消云散。
“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会离开邵家。”她平静的回复。
邵云手上暗暗用劲,那枚铂金戒指几乎就要嵌到肉里去,顶得他指尖一道惨白的凹陷,然而,他竟没有觉得疼。
他突然瞅住曼芝,神情桀骜,“要我同意也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曼芝心里一松,又蓦地一紧,警惕的迎视他。
邵云缓缓的向后靠去,望住曼芝的目光逐渐深邃,声音不疾不徐,“你留下来,陪我三天。”眸中的含意显而易见。
曼芝在惊愕中一下子涨红了脸,腾地站起身,就往门外走。
然而才跨出去两步,手就被邵云及时拽住。
他牢牢的抓住曼芝,掌心的冰凉让她的心也随之冷下来。
“如果想跟我谈判,就沉住气,坐下来好好说。”他的声音有些暗哑。
曼芝作了一次长长的深呼吸,努力压下心头的怒意,她不断的劝慰自己,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受他的气了。
于是,在僵持数秒后,曼芝终于有所缓和,被邵云拉住的那只手用劲挣了一下,想甩开他,可是没有成功。
“坐下。”他稍一用力,就将曼芝拉近,然后紧挨着自己坐了下来。
曼芝的身体有些僵硬,但她还是屈服了,刚一坐下,就狠狠摆脱了他,又尽量朝另一面坐过去一点,可惜已经到沙发的扶手了。
“对不起。”邵云突然泄了气,语气颓然。
曼芝不睬他,只等他的下文。
邵云低首凝住茶几下面铺的深红色地毯,白色的雕花图案错综复杂。
“曼芝,你……爱过我吗?”他突然这样问,语气里是含了一丝软弱。
曼芝怔住,不知该如何答复他,到了这一步,回答这样的问题还有意义吗?
她的沉默对邵云来说,其实已经是答复,他倒没有觉得太难过,毕竟没有指望发生奇迹。然后,他又问:“那么,你恨我吗?”
曼芝仿佛陷入了某种思索,她迟迟不出声,邵云略略抬起头,握着戒指的手有些微的发颤。
良久,曼芝缓缓摇了摇头,“不,我不恨。”
恨一个人也需要精力,可是她现在,只有无尽的倦怠。
邵云只觉得喉咙发干,目光空洞,他猝然垂下头颅,绝望再次蔓延周身。
曾经,他也想过,即使她不爱自己,那么恨自己也是好的,毕竟,那也是有血有肉的感情。
然而,曼芝对他,连恨都没有了。他于她,从此真的不再有一丁点的瓜葛。
他忽然哧哧的笑起来,笑声却异常苍凉,他的肩抖得厉害,仿佛随时会塌掉。
如此诡异的场景,令曼芝不安,她想站起来,想说句什么,可是身子仿佛被定住一样,动弹不了,连脑子里都是空的。
正怔忡间,邵云已经逐渐的向她身边移过来,越挪越近,待曼芝惊觉,他已将脸完全伏在了她的腿上。
曼芝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动不敢动。
邵云突然就止住了笑,只是静静的伏着,可是全身却好像沉入了某种无边的哀恸。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邵云,一直以来,他都是骄傲而自负的,何曾有过如此懦弱的举止,她被他震吓住了。
他就那样埋首在她的膝盖上,像个无助的孩子。半晌,才缓缓的说:“可是,我爱上你了……很久以前……在娶你的时候……也许——更早。”
他的语气是如此悲伤和绝望,仿佛爱上她是一件顶悲凉的事情。
曼芝的耳边嗡嗡作响,只有他哀凄而沙哑的声音不断的萦绕,盘旋……
在他们即将分离的时候,他终于向她低下了高傲的头颅,终于愿意承认,他爱她!
邵云在最后一刻赫然醒悟,这么多年来,吸引自己的绝不仅仅是曼芝的身体,在他尚且懵懂不知爱为何物的岁月里,他就已经深深爱上了她。
当她气势汹汹的来找自己讨回姐姐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毫无知觉之中被她撞开了内心,再也无法轻易将那个身影抹去。
他也终于明白,他娶她,不是为了让她赎罪,也不是想折磨她,仅仅是因为,他爱她!
他爱她,所以他一定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用什么样的手段。
然而,如此简单的道理,邵云竟然到此时才明白!
曼芝颤抖的伸出手去,轻轻拂过他脑后浓密的发根,黑且粗,有些扎手。
她忽然泪如雨下,“我知道。”
她从来都这么聪明,又怎能看不清楚他的心!
在他不顾一切“侵占”自己的那个晚上,她就已经隐约明白。
这些年,她看着他在矛盾中挣扎,浮沉,她渐渐读懂了他的心思。如果没有这样铭刻在心的领悟,曼芝如何撑得过这凄苦而漫长的岁月!
然而,即使她明白,也无能为力。
爱一个人到底应该是怎么样的,他们都不懂。
他用强悍代替温柔,用讥讽代替体贴,一步一步把爱撕裂成了恨。而她,也绝非有爱就有一切的人,他们都把自己的尊严看得比爱情重要。
还有那些永远如噩梦般追随左右的往事,不断的引发争执,谁也不肯服输,没有人愿意先低头,于是只能让时间去冲淡积怨。
时间确实做到了,然而,它也同时冲淡了曾经有过的爱,一次又一次……
在这一瞬间,泣不成声的曼芝终于彻底原谅了邵云,也原谅了自己曾经痛恨的“沉沦”,以及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
不管邵云多么恶劣,不管曼芝爱上他是多么不应该,可是,爱了就是爱了,没有任何语言可以粉饰,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掩盖。
这一刻,他们无比清晰的意识到,曾经,他们彼此深深的相爱过!
邵云紧紧的揪住她的衣角,深埋在她膝盖上的面庞已然痛苦的扭曲,仿佛陷入痉挛。他浑身抖的厉害,令曼芝再也承受不住,只觉得心碎欲裂。
眼泪再次疯涌出来,一滴滴跌落进邵云的发间,他不避开,只是细细的体味,那是曼芝的泪水,热了,又凉了。
她忍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滴落了下来……
门口,申玉芳悄然抹着眼泪,无声无息的退下去。
无论这两人未来如何,此时此刻,她已经觉得欣慰。
曼芝一夜没睡踏实,她总是不停的醒来,每次一醒,就忍不住扭开床头的小灯,去端详睡梦中的萌萌,小小的脸庞上洋溢着一丝甜蜜和满足,即使睡着了,小手还是不放心的伸在曼芝的枕边,曼芝记得她在临睡前还牢牢的抚住了自己的脸,仿佛怕她随时会跑掉一样。
替孩子紧了紧被角,又怔怔的瞅了她一会儿,心里终究有些酸楚,她无声的叹了口气,伸手关掉了灯。
闹钟响了很久,萌萌先听见了,揉了揉眼睛,然后转过头去,看到曼芝就在身边,正沉沉睡着,她小嘴一咧,笑起来。
伸出小手,使劲去推曼芝,“妈妈,起床啦。”
曼芝于极度困倦中被搡醒,迷糊的翻身去看闹钟,又慌忙爬了起来。
申玉芳恰好推门进来,见曼芝神色倦怠,遂体贴的说:“你再睡会儿吧,萌萌我送就行。”
萌萌一听,立刻不乐意了,嘴巴翘得老高,昨天晚上她和曼芝早就说好的,两人还拉了勾。
曼芝极快的穿好自己的衣服,又去给萌萌帮忙,嘴上道:“我去送,我去送。”
申玉芳见状,也不好再坚持。
洗漱之后下得楼来,餐厅里静悄悄的,桌上已周到的摆好早餐,一切都跟从前没什么两样。
申玉芳见曼芝似乎有些心神不定,仿佛猜到她的心思,笑道:“他们兄弟俩一早就走了。”
曼芝腼腆的对她笑了笑,伴着萌萌坐下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会觉得拘谨,也许心境真是变了。
萌萌吃得格外快,令曼芝诧异,以前她吃个饭磨蹭得令人心焦,不连骗带哄个把小时休想折腾完。
“奶奶说了,只要我吃饭乖,你就会回来的。所以我以后每天都会吃得很快。”萌萌嘴里尚塞着一块不小的面包,含糊不清的解释。
曼芝听得鼻子发酸,低头去喝碗里的粥。
申玉芳始终心怀忐忑的坐在对面看着曼芝,这时候终于忍不住说:“曼芝,早点回来吧。”
曼芝明白,她这次回来难免会造成误解,可是她仍然来了。也许是因为邵雷向她传递了那样的信息,也许,她自己都觉得拖太久了,无论如何,需要一个了结。
既然邵云迟迟不肯先动,那么就由自己主动一回罢。
长久的沉默之后,曼芝还是迎视着申玉芳,缓缓的说:“妈……以后,我会常回来看你的。”
这样的回答令申玉芳伤心,可是又无可奈何,白胖的脸上交织着忧虑和无奈,曼芝探手握住她,也说不出话来。
萌萌拨拉着脑袋看看这个,又瞄瞄那个,有些敏感的问:“你们怎么啦?”
曼芝抚着她的头,淡淡道:“快吃吧,吃完了我送你去。”
走出门才发现,今天的阳光很好,曼芝朝明晃晃的光亮处张望了一眼,有点犯晕,毕竟晚上没睡好。
萌萌很老成的四下看了看,嘴里道:“咦?老张哪儿去了?”
平常每次都是老张开车接送的。
曼芝笑着轻拍了一下她的头,“怎么学会贫嘴了?今天妈妈开车。”
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有车子短促的鸣笛,两人同时回头,一看那车,萌萌立刻讶然的叫道:“爸爸回来啦!”
果然是邵云。
他把车就地一停,很快出来,快步朝这边走,到了跟前,不由分说,就抱起萌萌,无比自然的说:“走吧,我送你们。”
他的神色始终很平静,只是有些微的喘息,大概是走得太急。
曼芝有点反应不过来,杵在原地没动。
邵云已经抱着萌萌到了车边,拉了门就把萌萌塞进去,这才直起腰来看着她,挑眉道:“上车呀。”
萌萌的小脑瓜立刻从开着的车门里探出来,喊了她一声。
曼芝无法,只得走过去,边问:“你不用去公司的吗?”
邵云淡淡的说:“刚回来。”
天没亮他就去了公司,处理完几件紧急的事情后,就掐着点儿往家赶,生怕来不及,幸好两人都还没走。
曼芝在后座与萌萌并排,萌萌先高兴了一阵,又突然郁郁起来。
“妈妈,放了学,你还会来接我吗?”
曼芝握着她柔软的小手,为难的抿了下唇,考虑了一下,咬咬牙道:“好,我来。”
邵云从后视镜里偷偷望住曼芝,神色复杂。
从邵家至幼儿园也就十多分钟的车程,转眼就到了。
曼芝和萌萌一起下了车,她见邵云没有走的意思,忍不住凑到窗前,解释道:“送完她我自己回店里就可以了。你忙你的去吧。”
邵云瞟了她一眼,平和的说:“我等你。”
曼芝知道他素来是劝不动的,咬了咬唇,不再多话,扭头伴着萌萌进去。
邵云始终盯住曼芝的身影,渐行渐远,心头涌起难以名状的情绪,他烦乱的从储物箱里摸出烟,随手抽出一根,夹在指尖,打火机噼啪作响,即将燃上,蓦地想到了什么,生硬的停下来,稍顷,又将烟收好。曼芝不喜欢烟味。
很快就看见曼芝出来,她一眼扫到邵云的车,竟真的还等在路边,有些怏怏的,脚步也越走越慢。
邵云只当没看到她扭捏的表情,探手直接把副驾的门打开,恭候着她。
曼芝硬着头皮钻了进去,绑好安全带,低声道:“直接去店里吧,谢谢。”
邵云没吭声,车子无声的后退,又极快的向前驶去。
两人都没什么话说,于是干巴巴的枯坐着。
曼芝想起他昨晚狼狈的样子,不觉悄悄望了他一眼,邵云神色如常的开着车,反倒是她自己的脸上竟微微烧起来。
开了一段,才发现方向不对,曼芝有些愕然,“去哪里?”
邵云稳稳的操控着方向盘,极简单的回答:“带你去个地方。”
曼芝纳闷不已,蹙眉道:“到底是哪里?”
邵云听出她不满的语气,转头飞快的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别紧张,对你,我永远起不了歹心。”
曼芝立刻扭头看向窗外,不再作声,反正已经上了“贼船”,既然他不愿说,她也就懒得再问。
路程很长,车子呼呼的朝前疾驰。渐渐的,困意袭来,她只觉得眼皮沉重。
车里似乎过于安静了,邵云偏过头去迅速的一瞥,发现她竟然睡着了,头歪歪的斜在椅背上,秀发蹭得有些凌乱,身子略略蜷缩起来,好像怕冷,即使车里开着暖气。
邵云把车停靠在路边,曼芝竟没觉得,她实在是太累了。
他将自己的外套卸下,轻轻披在曼芝身上。她额边的一缕散发看得邵云有些心痒,不禁扬手去替她拢到耳后,指尖一沾到她细滑的肌肤,就再也舍不得离开,轻轻的在她面庞上游走。
她睡得真是深,丝毫未感到邵云的触摸,他很想去吻她的唇,只是不能确定这样会不会将她惊醒。
可是,终究忍不住,于是缓缓的俯身过去。离得已经很近,大约只有半寸远,她身上令他魂牵梦萦的香甜已经清晰可闻,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可是曼芝突然动了一下,皱紧了眉,仿佛不舒服,头重重的一偏,终于角度满意,又沉沉的睡去。
邵云被她一打岔,清醒了一些。手空空的伸着,指端还残留她面颊上的温度。
他终于怅怅的缩回去,坐正身子,重新发动了汽车。
这一觉睡得很过瘾。
曼芝睁开眼,阳光好得刺目,她本能的伸手挡了一下视线,待眼睛适应了,才转头去看,居然一个人在车里,暖气呼呼的吹着,身上还披了邵云的外套,很暖。
她握拳捶了捶额头,有点迷糊,于是直接推开车门下来。
满目苍翠,即使是在这样的冬日。
曼芝大为惊异,四下望了望,突然明白这是在哪里。
十多年前,她经常转乘好几趟公交车跑到这里,借着看爸爸的名义来享受漫游花间的乐趣。
这里就是她少女时代最向往的地方——宜山。
几米开外的一个简陋的凉棚下,邵云正和一个花农对站着聊天,两人的手里都夹了一根烟,袅袅的蓝色烟雾绕出两条曲线,又徐徐消散。他们仿佛聊得很欢畅,邵云不时仰脸微笑,还频频的点着头。
曼芝一直走到他们身边,邵云才有所察觉,立刻抛掉手里的烟蒂,微眯的眼睛凝在她脸上,双手习惯的往裤袋里一插,笑吟吟的问:“睡得好么?”
曼芝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竟会在他的车里睡着,于是掩饰着将手上的衣服递过去,他穿得总是这么少。
邵云顿了一下,才接到手里,随便往臂弯里一搭,日光下很温暖,并不觉得冷。
花农姓肖,五十多岁了,看上去却有些商人气息,此时在一旁说道:“邵先生,不如现在就去?”
邵云瞅了眼曼芝,点头称好。
宜山是周边地区规模最大的植林基地,一路过去,是很美的田园风光,看得曼芝心情舒畅,许多从前的记忆被逐渐激活,一幕幕生动的泛到眼前。
走过一片斜坡,她忽然大声问老肖,“这里从前是不是种了许多茶花的?”
老肖走在最前面,他是跑惯了山路的,脚步飞快,离他们有一段距离,说话的声音隐隐绰绰,不是很清楚,“唔,种过吧,前面有……”说得含糊不清,仿佛欲言又止。
眼前的地形如此熟悉,可是印象中的茶花已经被大片树苗所代替,她有些遗憾,仿佛被人凭空攥取了记忆。
只是这么恍惚了一下,竟一脚踩空,就要摔下去,多亏旁边及时伸出一只手,用力将她揽住,一抬头,邵云正俯头斜睨着自己。
“琢磨什么呢?激动成这样。”他只是将她扶稳,就很快松了手。
曼芝讪讪的捋了捋鬓边的头发,这才想起来问:“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邵云不答,反问她,“你不喜欢吗?”
曼芝说不上来,毕竟找不回少女时期那种欢天喜地的心情了,那时候多容易满足呃。
她本来还想问现在是去哪里,可是思量邵云也不见得肯说,索性闭了嘴,乖乖的跟着走吧。
睡了一觉,到底神清气爽,山里空气又好,走了很长一段路也不觉得累。
山路迂回曲折,也不知转了多少道弯,面前终于豁然开朗,一大片平整的区域映入眼帘,平地的中央,是一个巨型的圆弓花房,半透明的遮蔽材料,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老肖转身对二人说:“到了。你们慢慢看,我先走了。”他笑呵呵的离去。
曼芝有些疑惑的望向邵云,他的嘴角勾起淡淡的一抹笑,突然牵起她一只手,郑重的说:“进去看看吧。”
他的掌心很热,也许是走多了路的缘故,曼芝只觉得那炙热有些灼人,可是她竟挣不开,只能任他拖着,一起跨了进去。
眼前的景致让曼芝惊愕得透不过气来!
全是盛放的茶花!每一株都秀丽而挺拔,簇成团状的玫红,姹紫,桃粉,雪白,争先恐后的涌入她的视野。它们密密匝匝的紧挨着,连成一片花的海洋!
邵云牢牢的牵住她步入花间,绚烂的颜色铺天盖地的在他们周围蔓延,浓烈得几乎盛不住,简直要把两个人凭空托起来。
就在这样瑰丽的花海中,曼芝听到邵云柔柔的说:“这是我唯一能找到的现在还开着茶花的地方……”
曼芝忽然难以承受这样的美,她猝然间抬手捂住了嘴巴,只觉得眼眶湿热,视线逐渐模糊,大块的色彩因为模糊而变得更加柔美……
邵云的目光始终胶在她脸上,这时候再也忍不住,手轻轻一收,就把曼芝拉近,缓缓挪开她捂在嘴上的手,就这样毫不犹豫的,深情的吻了上去。
他的手有力的托住曼芝的后脑勺,无尽爱怜的辗转在她的唇间,久久的,温存的吮吸。
曼芝的手死死抵在他的胸前,不知无措。邵云没这样吻过她,从前,他的吻总是那样霸道,带着强烈的欲望。
她忽然恍惚起来,仿佛现在吻着她的并非邵云,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天与地的界限就此模糊,时间也似乎忘却了前行,世界静止得仿佛遗忘了这里,竟要将这一幕永久的凝住……
邵云终于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曼芝,他看到她脸上残留的泪痕,于是抬手仔细的替她抹去,眼中是令人溺毙的柔情,他蓦地将曼芝拥入怀里,在她耳边低喃,“对不起。”
曼芝吸了吸鼻子,努力要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她的头就被压在邵云的胸前,他略带沙哑的声音透过胸腔,带着轻微的震颤直达她心里。
“你说过,喜欢在花间游走的感觉……你还说过,等你老了,或是累了,要开一家花店……是我太傻,总是忽略你的感受……曼芝,你累了,是吗?”
曼芝的眼泪到底没能忍住,伴随着所有凄楚的痛,无声的向外倾泻,沾湿了邵云的胸襟。
曾经,她以为自己够坚强,可是原来,她比谁都软弱。
邵云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她的脸上只剩了楚楚可怜,再也没有半分强悍,仿佛一只掉了壳的蜗牛,所有的武装就此卸下,他倏然间觉得心痛。
他的曼芝,并非他想象得那样硬冷,她的坚强,不过是被逼出来的。
“我带你来这里,是想让你知道,从前,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他缓缓的说着,终于问道:“曼芝,我还有机会……留住你吗?”
曼芝垂下眼帘,密密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了,显得格外黑而长,她回答不上来,心乱如麻。
六年的婚姻夹缠着难言的爱与恨,早已将她压得心力交瘁,几欲窒息。
即使今时今日她和邵云达成了谅解,可是,那些久已铭刻在心头的伤痛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被抹干净,如同寓言里所说,钉下的每一颗钉子在拔出来之后,都会有个难以愈合的洞,她的心也一样,疼痛已然麻木,终究也是伤痕累累,她无法若无其事的跨过去。
更何况,她的心中,已经悄然闯进了另外一个身影,他的言笑举止,那么契合曼芝的理想,说是慰藉也罢,寄托也罢,无论如何,常少辉都已经在她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虽然,他给曼芝的温情并不足够,但依然深刻。
在曼芝的生命中,她几乎没有尝试过这样一种彻底的放松和舒畅,一直以来,她都是在为别人活着,为责任活着。
如今,倦极,累极的她,只是渴望一份安静平和的生活,不为任何目的,责任而活着,只是为了自己,完完全全属于她一个人的,独立的生活。
长久的等待之后,曼芝终于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想要一个人安静的过日子。”
她的头垂得那样低,因为她知道这不是邵云要的结果,以他的脾气,她不可能顺利过关。
邵云悬浮在半空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勉强笑了笑,没有发怒,也没敢逼她。
虽在意料之中,还是有些心痛,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终于稳住自己,沉稳的说:“曼芝,如果……离开我,你会觉得好过一些,那么……我尊重你的选择。”
曼芝错愕的仰头瞪视他,她没有想到邵云会这样轻易答应,他的脸上是庄严的凝重,有史以来第一次,他向她妥协!
曼芝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这两天里,她到底流了多少眼泪,已然分辨不清。她抽泣着埋入他的怀中,他的臂弯强而有力,如同一个静静的港湾,而她以前竟然从未觉得。
邵云痛惜的搂紧她,心中卷过酸楚,他在不知不觉中错过了曼芝,与幸福失之交臂。
可是他也不再彷徨,总有一天,他要让曼芝心甘情愿的重回自己身边。
房子是两室一厅的,收拾得极为整洁,设计风格干脆利落,但并不忽略细节,每一个摆设似乎都很妥帖,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和温馨的感觉。
曼芝环视了一圈,所有的家具都是新的,她细细的看着,很是喜欢,一切都符合自己的要求,甚至,远远超过。
心里又有些迷糊,好像哪里不对头。
也许,是因为家具的品牌,她记得在某本杂志上见过,是邵云很中意的一款,简洁但不失高雅。
上官琳始终微笑的背着手跟在她身后,此时才问:“满意吗?”
曼芝欣喜的点了点头,又不免疑惑的问:“可是,这样好的房子,租金会这么便宜吗?房东有点奇怪哎。”
上官拍拍她的肩,“哎呀,人家又不缺钱,无非是想找个人帮忙看房子罢了,所以特别强调了住户人品要好,其他都无所谓。”
曼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稍稍放心,万一住了半截被人赶出来,也不是个事儿,她笑道:“那你跟对方说一声好了,我保证还回去的时候一切都是好好的。”
上官笑嘻嘻道:“要是哪里坏了也没关系,拿自己赔给人家就行了。”
曼芝心里高兴,不觉俏皮的凑上去要给她一拳,笑嗔道:“尽胡说!”
上官灵巧的一躲,嚷道:“真的,不骗你,房东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帅哥啊!”
满意的出了门,上官抬手看表,眉心一蹙,“哟,不早了,我还跟主任约好见客户呢,得马上走了。”
曼芝忙道:“那你快去吧,房子的事,真是谢谢啦。”
上官朝她摆手,又忍不住问:“你上哪里?我捎你一段?”
“不用了,我……跟邵云约好在律师行见的。”
上官“哦”了一声,的确不顺路,便没再说什么,于是挥挥手,匆匆走了。
的士刚停在事务所门口,手机就响了。上官一边付钱,一边手忙脚乱的去接。
一个悦耳的男音传了过来,“她满意吗?”
上官嘿嘿笑了几下,“好像还行,你布置得太精致了,差点惹她怀疑。”
电话那头也传来笑声,“她喜欢就好。”顿了一下,又由衷的说:“谢谢你,上官。”
“行了,行了,你说话一客气,我还真不习惯,忙着哪,挂了啊。”说完便收线。心里不由嘀咕,这两个人,真累!
邵云放下手机,唇边的一丝微笑还没有及时褪去,钱律师推门进来,把一份合同递到他面前,“邵董,不好意思,让您久等。”
邵云接过来,一边翻阅一边问:“有漏洞么?”
“唔,大体没什么问题,如果对方一定要打这场官司的话,我们的胜算概率是百分之八十。”
邵云挑挑眉,反问:“为什么不是百分之一百?”
钱律师推了推眼镜,精明的一笑,用笔给他点了点合同中的某项条款,“还有百分之二十的危险在这里。”
邵云细细的读着,果然觉得不对,拧眉问:“可以弥补么?”
钱律师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就被敲响了,助理进来汇报,“邵先生,您太太到了。”
钱律师立刻用眼神征询邵云的意见。
邵云将合同往桌上一丢,站了起来,对钱律师道:“处理完家务事再过来谈。”
会客室里,曼芝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里,玻璃几案亮得可以当镜子,纤尘不染,让人眼晕,她从没来过这种地方,竟莫名的感到一丝紧张。
门一开,有人进来。走在前面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邵云跟在他后头,穿得极板正的一身深色西服,欣长身材,格外的英姿飒爽。
曼芝站起来,朝两人礼貌的点头微笑,目光掠过邵云,不知为何有些慌乱,他很少穿的这样正式,竟象换了个人。
他径直走到曼芝身边,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坐吧。”口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无奈。钱律师十分客气,把早已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取出来,递过去一人一份。
协议书基本是照着邵云的意思拟的,曼芝还是第一次看到。
“邵太……哦不,苏小姐,如果你有什么疑问或意见,可以和邵董协商后再行更改。”钱律师照着程序嘱咐了她一句。
曼芝一边点头,一边很仔细的逐条审阅。
看着看着,就不自在起来,关于财产分割的那一块,归于她名下的一长串数字和繁杂的项目令她很是不安,稍稍挪近邵云一些,低声询问:“这些,是怎么回事?”
邵云扫了一眼她手指的地方,若无其事的调回头,继续盯着自己手里的那一份,漫不经心道:“就是这么回事。”
“我……我不能要这些。”她又开始咬唇,但口气固执。
邵云头也不抬,“那就别离了。”
曼芝僵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她没想到,离个婚自己竟成了富婆。
钱律师见这两人别扭的有趣,在一旁笑道:“呵呵,很多女人离婚时谈条件都恨不能再多争一点儿呢!苏小姐,你的这些所得完全在合理范围内,不算什么。”
曼芝窘在哪里没说话,邵云却蹙眉道:“钱律师的意思是——我给得太少?”
慌的钱律师又去推镜架,“哪里,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恼恨自己竟然多嘴。
邵云沉吟,仿佛真的在考虑,“也许……你说得对,我还可以再加两成股权给她。”
他提笔就要往协议上改。
曼芝再也顾不上别的,把他手里的笔一抢,气馁道:“我签。”
邵云止不住轻笑,投向她的目光却是极温柔的。
他承认自己有私心,曼芝继承了邵家的部分财产,那么从实质上来说,其实还是邵家的一员。
办公桌的对面,邵雷的眼睛瞪得比牛还大,“哥,你……你就这么离了?”
邵云手上的笔转得飞快,有些受不了邵雷的大惊小怪,抑制住心头的一丝不快,皱眉反诘:“不然怎么办?”
“那至少,你可以再好好跟大嫂谈一次嘛,大嫂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邵云不禁失笑,但笑意又很快从脸上褪去,他心里并不舒畅,站起身,他踱向窗边,喃喃的解释,仿佛完全是在说给自己听。
“这场婚姻一直是她心上的一个结,因为不是自愿的,现在解除了,她想必也心安一点。”
邵雷听完,止不住“切”了一声,揶揄道:“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伟大了。”
邵云转过身来,对着弟弟耸了耸肩,“我伟大么?你太抬举我了。”他的眼睛又习惯的眯了起来,突然唇角一勾,笑得有些狡黠。
邵雷不解的盯着他脸上的笑意,嘟哝道:“万一大嫂真被那个男人抢走了,我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邵云唇边笑意不减,“小雷,你哥有这么不中用么?”
邵雷愣愣的看着哥哥,比起从前,他的脸上的确多了几分世故和老成,眼里的精明和笃定的神色与他每次做完决定后的自信如出一辙。
邵雷忽然发现,他的哥哥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喜怒皆形于色,任性妄为的公子哥儿了。
签完协议后又拖了一阵,曼芝不得不搬走了,于是找了个时机跟萌萌摊牌。
那套打了无数遍腹稿的说词被她婉转而小心翼翼的传递出来,然而,萌萌还是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曼芝慌了手脚,哄得口干舌燥,理屈词穷。
“萌萌别这样,妈妈真的是有事才离开……平常你跟着奶奶好好上学,到了周五,妈妈就来接你过去,每个星期都会来。”
萌萌还是倔强的不肯点头,只顾拿泪眼瞅着自己。
申玉芳在一旁听得揪心,眼见邵云和邵雷早早的回来,如遇救兵,忙道:“先吃晚饭吧,吃了晚饭再说。”
邵云一看这场面就明白了,当下上前把萌萌抱起来,口气轻快道:“来,萌萌跟爸爸谈谈,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扔下尴尬的那几个人,和女儿直接进了书房。
曼芝怔怔的坐在桌边,哪有心思吃饭,申玉芳盛了一碗鱼汤摆到她面前,柔声道:“别着急,小孩子得慢慢来。实在不行,就让她先跟你过去住一阵。”
曼芝闻言,感激不已。
书房里,邵云一边默默的听萌萌愤慨的控诉,一边替她抹眼泪。
等她发泄得差不多了,才认真的问:“那么,萌萌还喜欢妈妈么?”
萌萌嘟着嘴,半晌才低头道:“喜欢的。”
邵云微微一笑,忽然贴近萌萌的耳朵,神秘的低语,“爸爸向你保证,一定会让妈妈很快回家。”
萌萌两眼放光,欣喜的瞪着邵云,“真的?爸爸不许骗人。”
邵云绷住脸,很严肃的说:“当然是真的。但是——有个条件。”
“是什么呀?”萌萌稚气十足的问。
“你不可以对妈妈任性,要乖乖听她的话,这样妈妈才会高高兴兴的回来,对不对?”
萌萌想想很有道理,于是响亮的答应了。
再出现在餐厅时,曼芝惊诧的发现萌萌出奇的听话,她的目光疑惑的朝邵云扫去,邵云只当不见,若无其事的叮嘱萌萌快吃。
夜幕下,草坪上的照明灯散发出微弱的白光,象一枚跌落人间的月亮,柔和而恍惚。
虽然是暖冬,深夜还是寒冷,曼芝踩在草地里,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
邵云出神的坐在秋千上,象凝雕一般,一只手懒懒的垂着,指间有一点桔红色的亮光,静止不动,也看不到烟雾。
曼芝在他面前停驻,邵云有些被动的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旋即又低下头,闷声问:“萌萌睡着了?”
“嗯。”曼芝说着,在他身边的一个可爱的蘑菇造型凳上落座。
“明天……我一早就得去云南……不能送你了。”他的声音有些哑哑的,透出些许落寞。
“没关系。”她低声说。
又是静默。
邵云竭力想制造一点轻松的气氛,轻笑了几声道:“以后,我得称呼你为‘前妻’了。”
曼芝垂着头,想笑,又笑不出来。
邵云伸手过去,握着曼芝的右手,还是那么冰冷,她没穿外套就出来了,他有些心疼,站起来,“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曼芝被动的随他起来,却又被他拥进怀里。
他紧紧的搂着她,舍不得放开。
“曼芝……你一定要过得开心。”他几乎是咬紧牙关说的。
曼芝眼睛红红的,她从邵云的怀里挣脱出来,拼命的点头,邵云的唇轻轻的落了下来,在她的额上,印了深深一吻。
清早,乘萌萌还没醒,曼芝就爬了起来,穿衣洗漱过后,拎着早已打点好的行李悄悄出了房门。
东西很少,即使在这里生活了三年,她始终像个旅客。
餐厅里,依然是申玉芳的身影,孤独的坐着,郁郁寡欢,曼芝走下楼,细碎的脚步惊动了她,申玉芳立刻挤出笑颜,起身道:“吃了早点再走吧。”
曼芝放下手里的东西,她没有在餐桌边坐下,而是一直走到申玉芳面前,伸手搂住了她。
“妈!”她的脸伏在申玉芳的肩上,动情的叫了这一声。
申玉芳喉咙哽咽,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长久的拍着她的背,最后才道:“记得常回来。”
曼芝使劲的点头。
终于要离开了。她渴望了那么久的愿望即将实现,可是竟然感觉不到轻松和愉悦,心头始终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压着。她分辨不清,也许是萌萌的泪眼,也许是申玉芳不舍的目光。
可是,她还是要走了。曼芝从来都不是多愁善感之人,既然已经决定,就记得只往前看,再也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