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的情况怎么样,大胆的猎手?
兄弟,守望漫长而又寒冷。
你猎杀的猎物怎么样?
兄弟,他还藏在丛林中。
让你骄傲的力量去哪里了?
兄弟,它已从我的肋骨和身体里消逝。
这么匆匆要去哪里?
兄弟,我要回家——等待死亡。
现在,我们必须回到第一个故事。当莫格里在会议岩大战狼群离开狼穴后,他去了村民居住的农田。但是,他不能在那里久留,因为那里离丛林太近了,他知道自己在狼群大会上结下了不少死敌。他匆匆前往沿着山谷而下的崎岖的大路,然后沿着它稳稳地慢跑了几乎十千米,直到来到一处他不熟悉的地方。山谷变成了一片广袤的平原,上面岩石星罗棋布,溪流纵横交错。
平原的一头是一个小小的村庄,另一头是茂密的丛林。丛林绵延到牧场,在那里戛然而止,好像被斧头砍断了一样。平原各处都有牛群。几个放牛娃一看到莫格里便大喊一声,撒腿就跑,在印度各地的村庄里闲逛的黄毛野狗也叫了起来。莫格里继续往前走,因为他感到饥饿难耐,当他到达村口的时候,看到荆棘丛被推到了一边——荆棘丛一般在日落时才被竖起来,用来挡住村口。
“哼!”他说,因为他在夜晚游荡时,不止一次碰到过这样的障碍物,“看来这里的人类也害怕丛林里的兽民。”
他在村口坐下来。有一个男人从村里走了出来,于是莫格里站起来张开嘴,用手往嘴里指了指,表示他要吃东西。这个男人盯着他看了看,然后顺着村里唯一的街道往回跑,大声叫着神父。
神父是一个大个子。他看起来胖胖的,穿着白衣服,前额上有红黄的标记。神父来到村口,后面最少跟着一百人。他们盯着莫格里看,对他指指点点,你一句我一句地大声喊着什么。
“这些人类真没有礼貌,”莫格里自言自语,“他们无异于猴子。”于是,他把黑黑的长发甩到脑后,对着人群皱起了眉头。
“这有什么可怕的?”神父说,“大家看看他胳膊和腿上的痕迹,都是狼咬的,他只不过是丛林里跑出来的狼孩而已。”
以前,狼崽们和莫格里一起玩的时候,经常用嘴夹着他,一不小心把他咬伤了,所以他的胳膊和腿上到处都是泛白的伤疤。可是,莫格里从来不把这些叫作咬伤,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咬意味着什么。
“可怜的孩子!”两个妇人叫了起来,“他是个漂亮的孩子。他的眼睛像红色的火苗。我发誓,米苏拉,他跟你那被老虎叼走的孩子一模一样。”
“让我看看。”一个手腕和脚踝上都戴满了沉甸甸的铜镯子的女人说道,她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仔细打量着莫格里,“确实,他虽然瘦点儿,不过他长得跟我的孩子一模一样。”
神父是个聪明的人,他知道米苏拉是当地最有钱的村民的老婆。所以,他抬头向天空看了一会儿后,严肃地说:“丛林带走的,丛林又送回来了。把孩子带到你家去吧,我的姐妹。”
“我对赎我的那头牛发誓,”莫格里在心里说,“所有的谈话都像另一次部落确认!好吧,如果我是人,我就必须做一个名副其实的人。”
妇人让莫格里跟她去自己的小屋,人群也就散开了。她给莫格里拿来了一大杯牛奶和一些面包,然后把手放在莫格里的头上,盯着他的眼睛打量,因为她寻思,也许这个孩子真的是自己被老虎叼到丛林里去的儿子。她的儿子现在又回来了。于是她说:“那索,哦,那索。”
莫格里看起来并不知道这个名字。
“难道你不记得我给你新鞋子的那天了吗?”她摸了摸莫格里的脚,发现硬得像犄角一样。
“不,”她悲伤地说,“你的脚从来没有穿过鞋子,但是你真的非常像我的那索,你做我的儿子吧。”
莫格里感到浑身不自在,因为之前他从来没有在屋里待过。
“做人有什么好的?”他嘀咕起来,“我连人话都听不懂。看来我非学他们的语言不可了。”
所以,只要米苏拉发一个音,莫格里马上就学,而且往往学得分毫不差。不到天黑,他已经学会了叫小屋内许多东西的名字。但是睡觉成了一件麻烦的事情——他睡不着,因为这间小屋看起来极像陷阱。所以,等他们关上了门后,莫格里就从窗户钻了出去。
“随他去吧。”米苏拉的丈夫说,“你要知道,他从来没有在床上睡过。如果他真的是被送回来代替我们的儿子的,他就不会逃跑。”
于是,莫格里在田边一块干净的草地上,伸展四肢仰面躺了下来。可是他还没闭上眼睛,一个柔软的灰色鼻子就拱了拱他的下巴。“哦,什么味儿啊!”灰兄弟(他是狼崽中最大的一只)说,“追了你十千米,落得这个结果,真不是什么好事。你身上都是篝火和牛群的味道。醒醒,小兄弟,我带来了消息。”
“丛林里的大伙儿都还好吗?”莫格里拥抱着他问道。
“除了被红花烧到的狼,大家都挺好。好了,听着,谢里汗到很远的地方打猎去了,要等到皮毛都长好了他才回来,因为他的烧伤很严重。他发誓说,等他回来后一定要把你的骨头埋在韦根加河畔。”
“我也许了一个小小的诺言。不过,有消息总归是好事,今晚我累了,灰兄弟。你要记得常常带消息给我啊。”
“你不会忘了自己是只狼吧?人类不会让你忘记这一事实吧?”灰兄弟焦虑地问。
“永远不会。我会永远记得我爱你,我爱大家。可是我也会记得我已经被狼群赶出来了这个事实。”
“也许你还会被人类赶出来的。人终归是人,小兄弟,他们说的话就跟池塘里青蛙的叫声一样。等我下次再下山,我就在田边的竹林里等你。”
从那晚之后,有三个月,莫格里几乎没离开过村庄的大门,他忙着学习人类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
首先,他要学习如何在身上穿块布,这让他非常恼火;然后,他得学习认钱,这个东西他一点都不懂;还要学习耕种,他看不出这有什么用处。还有村里的小孩,经常让他火冒三丈。好在丛林法则教会了他如何耐住性子。当他们取笑他不会玩游戏、不会放风筝,或者发错了某个音时,他会想杀死这些赤身裸体的小崽子,但又想到这不是光明正大的行为,所以他才没有抓起他们,把他们撕成两半。
他对自己的力气所知甚少。他只知道在丛林里,与其他野兽相比,他没多大劲;但是在村庄里,人们都说他壮得像头牛。
莫格里也不知道那个年代的人与人之间存在着等级的差别。所以,当制陶人的驴子滑进土坑时,莫格里就抓着它的尾巴,把它拉了出来,还帮忙把陶器堆起来,好让制陶人拉到最近的城镇市场上去卖。这是非常让人震惊的举动,因为制陶器的人是个贱民,他的驴子就更卑贱了。但是,当神父责怪莫格里的时候,莫格里便威胁说要把神父也放到驴子上去。于是神父告诉米苏拉的丈夫,说最好尽快打发莫格里去干活。村庄的头人告诉莫格里,让他第二天就跟着牛群去放牧。莫格里高兴极了。因为他已经被指派做村里的活计,所以当天晚上他去参加了聚会,这种聚会每晚都在一棵大果树下的平地上举行。这是村民俱乐部,村中首领、保安、知道村里所有闲话的理发师,还有村里的猎户——有一支枪的老人布尔迪拉,都会来这里聚会、抽烟。老人们在树下围坐成一圈,讲一些关于神、人和鬼的精彩故事,布尔迪拉还经常讲一些精彩的有关丛林兽类的故事。坐在圈外的小孩们听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绝大多数的故事都是关于动物的,公鹿和野猪经常吃掉他们的庄稼,老虎也时不时地在晚上把人拖走。因为丛林就在他们家门口。
莫格里对他们讲的东西自然是了如指掌的,他常常遮住脸,不让人们知道他在偷笑。布尔迪拉把枪放在膝盖上,讲着一个又一个的精彩故事,莫格里却笑得双肩不停地抖动。
布尔迪拉说拖走米苏拉儿子的那只老虎是一只鬼虎,说有个死了好几年的人的鬼魂——他生前是个恶毒的放债糟老头,就附在这只老虎身上。
“我说的是真的,”他说,“因为自从那次在暴乱中挨了打,他的账本也在那时被烧了,所以他走路就总是一瘸一拐的。我说的那只老虎也是一瘸一拐地走路,从他那不匀称的爪印就可以得知。”
“对,对,肯定是真的。”老人们一起点着头说。
“所有的故事都是这样瞎编乱造出来的吗?”莫格里说,“那只老虎瘸腿是因为他一出生就是瘸的,这事大家都知道。”
布尔迪拉大吃一惊,一时语塞,村里的头人也瞪大了眼睛。
“啊,原来是丛林里来的臭小子,是吧?”布尔迪拉问,“如果你那么聪明,你就带着他的皮去卡里瓦拉吧,政府正悬赏一百卢比要他的命呢。如果你做不到,那么当长辈说话的时候,你就给我闭嘴。”
莫格里站起来,准备离开时,心说:“我躺在这里听了一晚上了,应该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他回头朝着众人喊道:“布尔迪拉讲的丛林故事,除了有一两个是真的,其他的都是信口雌黄。丛林可就在他的家门口。”
“这孩子真该去放牧了。”头人说。
布尔迪拉被莫格里的大胆无礼气得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
印度的大多数村子都有个习惯,就是派几个孩子在大清早赶着牛群出去吃草,晚上再把它们赶回来。那些牛能把人踩成肉泥,却会乖乖地让那些还够不到他们鼻子的孩子们打骂和欺负。这些孩子只要跟牛群在一起就是安全的,因为即使是老虎,也不敢袭击一大群牛。可是如果孩子们乱跑,去摘花,或者去猎捕小动物,他们就有可能会被老虎叼走。
天刚蒙蒙亮,莫格里就骑在大水牛拉玛的背上,穿过村里的街道。牛儿们一头接一头从牧场里走出来,跟在莫格里后面。莫格里非常明确地告诉其他牧童他是首领。他用一根又长又光溜的竹竿赶着牛群,并告诉一个叫卡米奥的男孩,叫他们自己去放牧牛群,并告诉他们要非常小心,别离开牛群。而莫格里则继续骑着大水牛前行。
大水牛一般都待在水池和泥沼里。它们躺在温暖的泥巴里面,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莫格里把水牛赶到平原的边上,那里是韦根加河通向丛林的地方。然后,他从拉玛的脖子上跳下来,跑到竹林那里,找到了灰兄弟。
“啊,”灰兄弟说,“我在这里等你很多天了。放牧有什么意思啊?”
“这是命令。”莫格里说,“我暂时只是村里的一个放牛娃。谢里汗那边有什么消息?”
“他已经来过这个村子,并且等了你很久。现在他又走了,因为猎物太少了。但是,他对你杀心未泯。”
“很好。”莫格里说,“只要他不在这儿,你或者四兄弟中的一个就每天坐在那块岩石上,这样我一出村就能看到。等他回来了,你就在平原中央的大树下的河边等我。”
然后莫格里挑选了一处阴凉的地方,躺下睡着了,水牛在他四周吃着草。
就这样,莫格里每天领着大水牛们出村去泥塘,每天都能看到一千米以外灰兄弟的背影(所以他知道,谢里汗还没有回来)。他每天躺在草地上倾听周围的声音,回想着过去在丛林里度过的日子。在那漫长而寂静的清晨,如果谢里汗在韦根加河边的丛林里用他的瘸腿踏错一步,莫格里都会听到。
终于有一天,他在那个约好的地点没有看到灰兄弟,他笑了,赶着水牛来到大树旁的河边,树上开满了红色的鲜花。他看到灰兄弟坐在那里,背上的每根毛都竖了起来。
“为了让你放松警惕,他已经藏了一个月了。昨晚,他和塔巴奇翻过了山,正迫不及待地搜寻你呢。”灰兄弟喘着粗气说。
莫格里皱了皱眉,说道:“我不怕谢里汗,可是塔巴奇实在是狡猾。”
“不用怕,”灰兄弟舔了舔嘴唇说,“我在天亮的时候碰到了塔巴奇,他正在跟鸢鹰们卖弄自己的聪明才智呢。不过,在我打断他的后背之前,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谢里汗的计划是今晚在村口等你,专门等你。他现在正躺在韦根加那条干涸的大河谷里。”
“他今天进食了吗?”莫格里问,因为答案对他意味着生死。
“他在天刚亮时杀了一头猪,也喝了些水。记着,谢里汗永远不会不吃东西。”
“蠢货!他竟然还吃饱喝足了,但是他以为我还会等着他睡一觉啊!现在他在哪里躺着呢?如果我们有十个帮手,就可以在他躺着的时候干掉他了。这些水牛不闻到老虎的气味是不会向前冲的,我又不会说水牛的话。我们能不能绕到他的足迹后面,好让水牛闻到他的气味?”
“他在韦根加河里游了很远,就为了掩盖自己的气味。”
“我知道这是塔巴奇出的主意。谢里汗自己永远都不会想出这种办法。”莫格里站在那里,把一根手指放进嘴里,思考着,“韦根加的大河谷在平原上变得开阔,离这儿不到八千米。我可以带着牛群绕过丛林到河谷的源头,然后横扫下来;不过谢里汗可能从河谷的底部溜走,所以我们必须堵住那头。灰兄弟,你能帮我把牛群分成两拨吗?”
“我可不行,但是,我已经带来了一位聪明的帮手。”
灰兄弟跳进了一个洞里,然后洞里伸出了一个莫格里非常熟悉的灰色大脑袋。之后,炎热的空气里充满了整个丛林中最孤独的叫声——正午时分一只捕猎狼的号叫。
“阿克拉!阿克拉!”莫格里兴奋地拍起了手,“我早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的。我们准备办一件大事——把牛群分成两拨。阿克拉,让母牛和小牛在一起,公牛和耕牛单独一拨。”
于是两只狼跑开了,像链子一样在牛群中跑过来跑过去,把牛群分成了两拨。其中一拨,母牛把小牛围在中间,怒目圆睁,前蹄乱刨,随时准备着攻击。如果哪只狼哪怕只是静静地停一下,母牛们就会冲上前去踩死他;另一拨中,公牛们跺着脚。不过,虽然他们看上去非常威风,但实际上并不那么危险,因为他们不需要保护小牛犊。即便是六个男人也没办法把牛群分得这么均匀。
莫格里跳到拉玛的背上喊道:“把这些牛赶到左边,阿克拉。灰兄弟,等我们走了,你就把母牛集中到一起,把它们赶到河谷底部。”
“赶多远?”灰兄弟问道,一边喘气一边猛咬。
“一直赶到河岸上,谢里汗跳不上去的地方。”莫格里喊道,“让它们一直待在那里等我们下来。”
阿克拉咆哮着,于是牛群像旋风一样冲了出去。灰兄弟挡在母牛前面,母牛向他扑过来,但灰兄弟刚好跑在牛群前面一点,引诱着它们跑到了河谷底部,而阿克拉已经把公牛赶到左边很远的地方了。
“干得好!再冲一次,他们就彻底受惊了。”
“要让他们拐弯去丛林吗?”
“是的,转弯,快让他们转弯,拉玛已经愤怒了。哦,要是我能直接告诉他,我今天需要他做什么就好了。”
公牛们都转过来了,这次是往右边冲,直冲进了高高的灌木丛。别的牧童在250米以外看到牛群这种情况,便拼命往村里跑,嘴里大喊着:“公牛们疯了,都跑掉了。”
其实,莫格里的计划相当简单。他只不过想绕个大圈上山,到达河谷的源头。那里有一块草地,这块草地实际上是倾斜到河谷的一个陡坡,然后他带着牛群沿河而下,用母牛公牛夹击的办法,一举捉住谢里汗。因为他知道,吃饱喝足之后,谢里汗既不能搏斗,也不能爬上河岸。现在,莫格里轻声安抚着牛群,而阿克拉已经退到了牛群的后面。这是一个很大的圈子,因为他们不愿意离河谷太近,怕引起谢里汗的警觉。
最后,莫格里把晕头转向的牛群聚到了河谷源头的那块草地上,那是一处陡峭的山坡。莫格里非常满意地看到:河岸几乎是直上直下的,而且长满了藤蔓和爬山虎。在这种环境下,就是老虎也插翅难飞。
“让他们喘口气,阿克拉。”莫格里抬起他的一只手说。
“他们还没有闻到老虎的味儿呢,让他们喘口气。我得告诉谢里汗谁来了。我们已经让他掉进了陷阱里。”他把手拢在嘴边,冲着河谷下面喊,回声在岩石间不断回荡。
过了好久,才传来一声慢悠悠的、睡意十足的吼叫,谢里汗吃得饱饱的,刚醒过来。
“是谁在叫唤呢?”谢里汗说。
一只艳丽的鸟尖叫着从河谷振翅飞了出来。
“我,莫格里。偷牛贼,现在该你去会议岩受审了。下来!快赶他们下来,阿克拉!往下冲,拉玛,往下冲!”
牛群在斜坡边沿停顿了一下,但阿克拉咆哮起来,于是牛群像激流一样冲了下去,一头接着一头,沙子和石头在他们周围飞溅。
牛群一旦开始受惊奔跑,就再也无法停住,他们刚到河谷的河床,拉玛就闻到了谢里汗的味道,吼叫起来。
“哈哈!”莫格里说,此刻他正骑在拉玛的背上,“现在你知道了!”这些牛有着乌黑的犄角,他们口喷白沫,怒目圆睁,形成一股洪流,就像山洪暴发时夹带的巨石一样滚滚而下。谢里汗听见了雷鸣般的蹄声,赶忙爬起来,笨拙地走下河谷,左瞅右看,想找到可以逃跑的路。可是河谷两边都是陡峭的悬崖,所以他只好继续向前跑。但是吃饱喝足后,他的身体笨重得要命,哪还有心思搏斗呢?老虎刚离开一个水塘,牛群就冲了过来,水花四溅。他们吼叫着,狭窄的河谷充满了回响。莫格里听到河谷底部传来的回应,看到谢里汗转过身来,接着倒下了(老虎知道,到了这种进退维谷的境地,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拉玛轻快地跑着,接着被绊了一下,踩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但很快又继续往前冲。公牛们跟着拉玛冲进了另一个牛群,那些较弱的耕牛被掀倒了,四蹄离地。
这场冲击使得两群牛都一涌而出,到了平原上,他们又是用角抵,又是用脚踩,鼻子直喷着气。莫格里瞅准时机从拉玛脖子上溜了下来,拿着棍棒左右开弓,乱打一气。
“快!阿克拉!把他们分开。驱散他们,不然他们会互相打起来的。把他们赶走,阿克拉。走开,拉玛,走。嗨!嗨!我的孩子们,现在可以放松了,一切都结束了。”
阿克拉和灰兄弟跑来跑去,咬着水牛的腿,虽然牛群想回头再次冲进河谷,可是莫格里想办法让拉玛掉转了头,于是其他的牛也都跟在拉玛的后面。
不需要再次攻击谢里汗了,他已经死了,鸢鹰已经来为他收尸了。
“兄弟们,谢里汗死得像条狗。”莫格里边说边摸了摸他的刀,自从他跟人类一起住以后,这把刀经常挂在他的脖子上,“他的皮放在会议岩上一定很漂亮,我们快点动手吧。”
在人类中间长大的孩子不可能独自剥掉一只三米长的老虎的皮。但没有人比莫格里更清楚动物的皮是怎么长上去的,以及要怎么剥下来。这是一件棘手的工作,莫格里又砍又撕,弄了一个小时。两只狼蹲在旁边观看,听到莫格里吩咐,他们就上前帮忙拽一下。
过了一会儿,有一只手搭在了莫格里的肩膀上。他抬头一看,是拿着枪的布尔迪拉。孩子们已经告诉了村里人,水牛们都跑了。所以布尔迪拉便怒气冲冲地赶来,急不可耐地想要教训莫格里,因为莫格里没有好好照顾牛群。两只狼一看到有人来了,就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了。
“这是什么?”布尔迪拉生气地问,“你竟然认为自己能剥了老虎的皮!水牛在哪里杀了他?这是那只瘸腿老虎,它可值一百卢比的赏金呢。好了,好了,我就当没看到你让牛群乱跑的事了,也许我还会从赏金里拿出一卢比给你。”
“哼!”莫格里剥下了老虎前爪的皮,说道,“我需要这张皮,我自有用处。”莫格里回答道,有一半像是对自己说的。
“怎么能跟村里猎人的头领这么说话呢?这次杀死老虎,全凭你的运气和水牛们的愚蠢。你连老虎皮都不会剥,小要饭的。现在你还敢这么无礼地跟我说话,你休想得到赏金。相反,我会暴打你一顿。留下那老虎皮!”
“我以那头赎我的牛的名义发誓,”莫格里说,他正在尽力剥下老虎肩胛骨附近的皮,“难道我整个中午都要跟一只老猴子白费口舌吗?过来,阿克拉,这个人让我很烦。”
布尔迪拉正弯腰看着老虎脑袋,忽然感觉自己被掀翻到了草地上,一只灰狼站在了自己身上,而莫格里还在若无其事地继续剥老虎的皮。
“你说得对,布尔迪拉,你不可能给我一个卢比。我跟这只老虎之间有点旧账——很早的旧账——但现在我赢了。”
布尔迪拉心想,这是巫术,是最厉害的魔法。一只狼居然听一个小孩子的吩咐。他静静地躺着,随时准备看莫格里也变成一只老虎。
“伟大的国王!”他终于嘶哑着嗓子低声说。
“嗯。”莫格里说。他没有转过头来,只是笑了一下。
“我只是个糟老头子,不知道你大有来头,不仅仅是个放牛娃。我能起来离开这儿吗?不然你的仆人会把我撕成碎片的。”
“走吧,祝你平安。不过,下次别为我的猎物费心了。让他走吧,阿克拉。”
布尔迪拉一边飞快地跑向村子,一边回头看莫格里是不是变成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当他到达村子以后,他给村里人讲了一个魔法故事,这让神父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莫格里继续忙他的活儿,等他和两只狼把那张巨大的老虎皮剥下来时,天都快黑了。
“现在我们必须把老虎皮藏起来,把水牛赶回家!帮我赶它们,阿克拉。”
牛群聚了起来,当它们快到村庄的时候,莫格里看到了火光,还听到了号角声,寺庙里的钟声也响起了。一半的村民聚集在村口,似乎在等他。
“他们想祝贺我。”他心想。
但是,石头像雨点般从他耳边呼啸而过,村民们大喊:“巫师!丛林魔鬼!快滚,不然神父会让你再次变成狼。开枪,布尔迪拉,开枪啊!”
那支破旧的枪砰的一声开火了,一头年轻的水牛痛得吼了起来。
“又耍妖术了。”村民们叫起来,“他会让子弹拐弯。布尔迪拉,那是你的水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更多的石头扔过来了,莫格里大为不解地说。
“你的这些兄弟跟狼群没什么两样,”阿克拉坐下后镇定自若地说道,“看起来他们要赶你走。”
“又一次!上次因为我是人,这次因为我是狼。我们走吧,阿克拉。”
一个女人——米苏拉——跑到牛群跟前,喊着:“哦,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他们说你能随心所欲地变成野兽,我不相信。但是,走吧,要不然他们会杀了你的。”
“回来,米苏拉!”人群叫喊着,“快回来,再不回来我们就扔石头了。”
莫格里笑了一下,笑得很丑,因为有一块石头击中了他的嘴巴。
“往回跑吧,米苏拉,这一切不过是他们在树下讲的又一个烂故事,我不是巫师,但至少我为你儿子报仇了。再见,跑快点,因为我要让牛群进村,牛群的速度可比石头快多了,再见!”莫格里喊道,“好了,再来一次,阿克拉,把牛群赶过来。”
牛群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村庄里,所以不用阿克拉大叫,他们就像一阵旋风一样冲过了村口,把人群冲散了。
莫格里转过身,带着阿克拉离开了,当他仰望满天星斗的时候,他感到无比快活。
“我再也不用在陷阱里面睡觉了。阿克拉,我们拿上谢里汗的皮走吧。”
当莫格里和两只狼到达会议岩的小山时,月亮已经西沉,他们停在了狼妈妈的洞口。
“妈妈,人类把我赶出来了。”莫格里喊道,“可是我遵守诺言带来了谢里汗的皮。”
狼妈妈慢慢地从洞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狼崽们。看到谢里汗的皮时,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小兄弟,干得好。”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灌木丛中传过来,“没有你,我们在丛林里很寂寞。”巴吉拉出来了,跑到了莫格里的光脚旁边。
随后,他们一起爬上会议岩,莫格里把谢里汗的皮平铺在了阿克拉过去常常坐着的地方,用四根竹子把它固定住。然后,阿克拉在上面躺了下来,发出了古老的会议岩的召唤:“看吧,看好了,狼们。”那声音跟莫格里第一次被带到会议岩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自从阿克拉被废后,会议岩一直没有首领,狼群们随心所欲地捕猎和打斗。但是,出于习惯,他们还是回应了召唤。某些狼因为之前掉进了陷阱,所以腿是瘸的;有些因被枪击中,所以脚是跛的;一些因为吃了不好的食物而病怏怏的;还有很多下落不明。但是,他们都来到了会议岩,目睹了铺在岩石上的谢里汗的皮。就是这时,莫格里即兴作了一首歌,他高声喊着,在老虎皮上跳着,还用脚后跟打着拍子,直到他喘不上气来。阿克拉和灰兄弟也跟着哼哼起来。
“看好了,哦,狼兄弟们。我遵守诺言了吗?”莫格里问。
所有的狼都高喊着“是的”,一只老狼号叫着:“再来领导我们吧,阿克拉,再来领导我们吧,人类小崽子。”
“人类和狼群都把我赶出来了,我只能一个人在丛林里捕猎了。”
“我们愿意跟你一起捕猎。”四只狼崽说。
于是,从那天开始,莫格里就离开了,带着四只狼崽在丛林中狩猎。但是,他不是始终孤单一人。很多年之后,他长大成人了,也有了伴侣。不过,那就是讲给成年人听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