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安静,我的宝贝,黑夜在我们的身后,
黑色的水域闪耀着绿色的光芒,
波浪之上的月亮,往下探寻着,
我们在随波浪起伏的波谷安眠,
波浪碰出的水花将是你柔软的枕头,
哦,疲倦的小东西,舒服地蜷起来吧。
风暴不会吵醒你,
鲨鱼不会突袭你,
在轻轻摇摆的大海的臂弯中熟睡吧。
——《海豹摇篮曲》
在离白令海很远很远的圣保罗岛上,有一个叫诺瓦斯托纳西的地方,或者直接叫它东北角。很多年前,这里上演着一幕又一幕的故事。一只叫李默新的冬鹪鹩给我讲了这个故事。那时候,他被风吹到了一艘开往日本的船的甲板上,我把他救了下来,带到了我的船舱里。然后我让他暖和过来,喂养了他两天,一直到他恢复健康,能再次飞回白令海。李默新是一只非同寻常的小鸟,因为他知道如何去讲述真相。
没有人愿意来诺瓦斯托纳西,除了办事,只有海豹在这里定期居住。成千上万只海豹从寒冷的大海里走出来,在夏季来到这里。因为诺瓦斯托纳西海滩是世界上最适合海豹居住的地方。
西卡其知道这一点,所以无论身在何处,他都会径直游到诺瓦斯托纳西。为了岩石上一块尽可能靠近大海的比较好的地盘,他跟同伴打斗了一个月。
西卡其15岁了,他是一只巨大的灰毛海豹,有着又长又邪恶的牙齿。他站起来有一米多高,体重接近300千克。他全身的疤都是恶战后留下的痕迹。他随时准备着迎接下一场恶战。他总是把头歪向一边,好像非常害怕直视自己的敌人;他常常闪电般出击,当他的大牙齿牢牢地咬住别的海豹的脖子时,即使那只海豹足够强大,还有生还的机会,西卡其也是决计不会放过他的。
西卡其永远不会追一只被打败的海豹,因为那违背海滩法则。他只想在海边找个地方做育儿所。但是,因为每年春天都会有四五万只海豹寻找同样的地方,所以海滩上的尖叫声、咆哮声和打斗声是非常吓人的。他们从海浪中打到沙滩上,再到磨光的用来育儿的岩石上,他们就像男人一样愚蠢而好斗。
他们的配偶直到五月底六月初才会来这座岛屿,因为她们不想被撕成碎片。年轻的海豹们穿过打架的队伍,向内陆走大约800米,就会看到有成千上万只海豹在沙滩上玩耍。他们被称为单身汉,光是在诺瓦斯托纳西就可能有30万只。
那是一个春天,西卡其刚刚打完他的第45次架,他的妻子马特卡就满眼柔情地从海中上岸来了。西卡其抓住她脖子上的毛发,把她扔在了自己占据的地盘上,然后粗鲁地说:“你总是晚来,你去哪里了?”
在西卡其逗留海滩的四个月当中,任何东西都不会合他的胃口,所以通常情况下,他的脾气都很坏。马特卡知道最好不要顶嘴,所以她向四周看了看后说道:“你真体贴啊,占的还是老地方。”
“我认为该做的,我都做到了,”西卡其说,“看看我的伤。”
他身上到处是一条条的抓痕,有二十几处抓伤,流着血,一只眼睛都快掉出来了。
“哦,你们总是这样!”马特卡边说边用尾鳍给自己扇着风,“为什么你们不能理智点,用比较温和的方式解决你们的位置问题呢?你看起来像是一直在跟虎鲸打架。”
“这个季节的海滩非常拥挤,我已经遇到了至少100只海豹,他们是从卢侃农海滩来这里安家的。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待在属于自己的地方呢?”
西卡其骄傲地把脑袋埋进肥厚的肩膀间,假装要睡几分钟,其实他一直在密切地注意着周围的打斗。
由于所有的海豹和他们的配偶都到了沙滩上,所以就算海上刮过最猛烈的狂风,你也能在几千米之外听到他们的喧闹声。海滩上少说也有超过100万只海豹。成群的海豹,有的正在海里,有的正从海里爬出来,海滩上每一处目光所及的地方都躺满了海豹。
考提克——马特卡的孩子,就出生在这种混乱之中。他头大肩宽,有着淡蓝色的眼睛,但是他皮毛上的某些东西吸引了他妈妈的眼球。
“西卡其,”马特卡说,“我们的宝宝长大后皮毛会是白色的。”
“什么?”西卡其喊道,“从来没有这种事。”
“这我也无能为力,”马特卡说,“现在就已经有些白毛了。”
她唱起了低沉哀婉的海豹之歌,所有的海豹妈妈都会给她们的宝宝唱这首歌谣,这是为了教他们了解本族的生活方式。当然,刚开始的时候,小家伙们都不理解。他们只知道在妈妈身边戏水、攀爬,在爸爸跟其他海豹在光滑的岩石上翻滚咆哮着打架时,他们要学习避让。马特卡常常下海觅食,小宝宝虽然两天才进食一次,但是每次都能饱餐一顿。
当妈妈离开的时候,考提克就爬到游乐场去,那里有几万只跟他一般大小的海豹像小狗一样在玩耍。当马特卡回来的时候,她常常直接去游乐场找考提克。听到考提克的叫声后,她会用她的前鳍闯出一条路来,一直走向考提克,把那些挡道的小海豹们都掀到两边。
小海豹们跟小孩儿一样不会游泳。考提克第一次下海就被一个浪头卷进淹没头顶的水里,他的大脑袋沉了下去,小小的后鳍翘了起来,如果不是第二个浪头把他打了回来,他可能就给淹死了。他用了整整两个星期才掌握了安全游泳的必要技巧。你可以想象他跟自己的同伴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他们会经常钻到大浪底下,或者游到高高的浪顶,然后随着大浪急冲上沙滩,重重地摔到岸上。有时,他会在海面上看到薄薄的鳍,跟大鲨鱼的鳍很相似,那鳍沿着海岸附近漂移。他知道那是杀手鲸,是专吃小海豹的虎鲸。每当这时,考提克就会像箭一样向海岸逃去,那鳍就会慢慢漂走,好像他根本没有在寻找什么。
十月底,海豹们开始举家离开圣保罗岛去深海。再也没有成年海豹们为育儿而打架了,单身汉们可以到处玩耍了。
马特卡对考提克说:“明年你就是一个单身汉了。不过,今年你必须学会怎么抓鱼。”
他们一起出发,横穿太平洋,马特卡给考提克提示,当他的皮肤在水中发痒的时候,就意味着坏天气要来了,他必须尽力游,以便逃脱。
“你怎么知道游去哪里呢?”他问。
旁边一只年长一点的海豹无意中听到了这个问题,他回答道:“当你在赤道的北边感到尾巴痒的时候,你就去南边;当你在赤道南边感到尾巴痒的时候,你就向北游。现在快走,这里的水感觉很糟糕。”
这是考提克学会的许多事情当中的一件,接下来的六个月里,他的尾巴从来没有接触过干燥的地面,他一直在学习。
一天,在远离胡安费尔南德斯岛的某处,考提克正在温暖的水里半躺着闭目养神,感觉晕乎乎、懒洋洋的,就像春风拂面时人类所感受到的那样。他想起了六万五千米外诺瓦斯托纳西那里美好而广阔的海滩,想起了他跟同伴们一起玩的游戏,想起了海草的味道,想起了海豹的吼声和打斗。
就在那一刻,他转身向北稳稳地游了起来,在他前行的时候,他碰到了许多以前的伙伴,他们都去同样的地方。他们说:“你好,考提克,今年我们都是单身汉了,我们可以在卢侃农的波浪里跳火焰舞,在新长出的草地上玩耍。可是,话说你从哪里弄了那件外衣?”
现在考提克的毛几乎是纯白色的,虽然他为此感到骄傲,但他并没有对此做出评价,仅仅向同伴说道:“快点游吧!我的骨头想念陆地了。”然后他们都来到了出生时的海滩,听到了成年海豹——他们的父辈在起伏的薄雾中打斗的声音。
当晚,考提克跟年轻的海豹们跳起了火焰舞。夏日的夜晚,从诺瓦斯托纳西到卢侃农之间的大海充满了红光。每只海豹都在身后留下了一条闪光的痕迹,就像燃烧的油一样,每当他们跳起的时候,就闪出一道火焰般的光芒。波浪翻滚着,涌出一道道巨大的闪光条纹。他们进入内陆的单身汉营地,在新长出的野生麦草上滚来滚去,讲述着他们在海里所发生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两个黑头发的男人从后面的沙堆走了过来,他们的脸是扁平的,泛着红光。考提克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人类,所以他咳嗽着低下了头。单身汉们只是匆忙离开了几米远,坐在那里傻傻地看着。这两个人是岛上的海豹狩猎者头领凯利克布特林和他的儿子帕塔拉蒙。他们从离海豹育儿所不足800米的小村庄过来,正在考虑把哪些海豹赶到屠宰围栏里面——因为海豹可以像绵羊那样被驱赶——海豹考提克就出现了。
“嗬!”帕塔拉蒙说,“看啊,有一只白海豹!”
凯利克布特林满是油烟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他可是阿留申人,皮肤原本是深色的。他开始祈祷。
“不要碰他,帕塔拉蒙。从我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见过白海豹。没准他是老扎哈罗夫的鬼魂。他去年在一场大风中失踪了。”
“我不会靠近他的,”帕塔拉蒙说,“他不吉利。你真的认为是老扎哈罗夫的鬼魂又回来了吗?”
“不要看他,”凯利克布特林说,“赶着那些四岁大的海豹离开吧,今天工人应该剥好200张皮子。快点!”
帕塔拉蒙击打着前排单身汉们的肩胛骨,海豹们完全愣住,停下不走了。他走近些时,海豹们才又开始移动,凯利克布特林领着他们往内陆走,而他们根本就没为争取回到他们的同伴中而努力。许许多多的海豹看着他们被驱赶,仍继续玩着刚才的游戏。
考提克是唯一一个脑子里充满疑问的海豹,但是他的同伴除了告诉他人类每年都有一两个月的时间用那种方式驱逐海豹以外,对其他的情况都一无所知。
“我要尾随他们。”他说。当他沿着兽群的踪迹追赶的时候,眼珠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那只白海豹跟过来了,”帕塔拉蒙喊着,“海豹独自来到屠宰场,这可是头一回。”
“嘘,不要朝你的后面看,”凯利克布特林说,“那是老扎哈罗夫的鬼魂!我必须把这件事跟神父说一说。”
从这里到屠宰场只有不到800米的路程,但是他们走了一个小时,因为凯利克布特林知道,如果海豹们走得太快,体温就会升高,那样当他们被剥皮的时候,皮子就会成块地掉下来。所以他们走得特别慢,一直走到盐屋。盐屋的位置刚好在海滩上海豹们的视线之外。
考提克跟在后面,喘息着,疑惑着。他认为自己已经走到了世界的尽头。但是,他身后传来了育儿所的吼叫声,像火车穿过隧道的声音。凯利克布特林坐在一块苔藓上,掏出手表,让海豹群凉快了30分钟。考提克能听到露珠从凯利克布特林的帽子边缘滴下来的声音。然后一二十个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大约一米长的坚硬的棍棒。凯利克布特林指出了海豹群中两三只被同伴咬伤或者是太热的海豹,然后他们就用沉重的大靴子把那些海豹踢到了一边。凯利克布特林说:“开始吧。”之后他们就用棍棒快速地击打海豹们的脑袋。
十分钟之后,考提克就再也认不出他的朋友们了,因为他们的皮从鼻子到后鳍都被扯开,剥掉后扔在地上,堆成了一堆。这对考提克来说已经足够恐惧了。他转过身,带着恐惧飞奔(海豹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快速飞驰)回了大海。在海狮之颈,大海狮们坐在海浪的边缘。考提克冲进凉爽的海水中,在那里痛苦地喘着粗气,随波摇摆。
“谁在那儿呢?”一只海狮没好气地问道。因为海狮们在原则上是不跟外界来往的。
“他们正在屠杀海滩上所有的单身汉!”考提克喊着。
海狮把头转向内陆的方向。“胡说八道!”他说,“你的朋友们跟以前一样在吵闹。你肯定是看到凯利克布特林飞快地处理了一群海豹吧。他那么做已经有30年了。”
“太可怕了。”考提克说。
“我相信从你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是很可怕。但是你们海豹年复一年地来这里,人类当然知道了。除非你们能找到一座人类从未涉足的岛屿,不然你们就会常常被驱赶。”
“难道没有那样的岛屿吗?”
“我跟着各种各样的鱼游了20年,也没有找到那样的岛屿。不过看这里——你好像很喜欢跟自己的长辈交谈——你可以去海象岛,跟西维奇谈谈,他也许知道点儿东西。”
考提克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建议,所以他直接去了海象岛。海象岛是位于诺瓦斯托纳西东北部的一座比较低的岩石岛。
他在离西维奇很近的地方上了岛,那是一只毫无礼貌的北太平洋海象。这只海象庞大丑陋,有着肥胖的脖子,长长的牙齿——当时他正在睡觉。
“醒醒!”考提克大叫道。
“嗬,那是什么?”西维奇说着,用长长的牙齿碰了一下旁边的海象让他醒过来。旁边的海象再叫醒自己身边的其他海象,直到所有的海象都醒了,他们东张西望,就是不看考提克这边。
“嗨,是我。”考提克在海浪里漂浮着说。
“哦,剥了我的皮吧。”西维奇说。他们都看着考提克,就像一群老绅士盯着一个小男孩。
考提克那个时候是一点都听不得剥皮的事情,他所看到的一切都让他毛骨悚然。所以他大声喊道:“有没有哪只海象去过人类没有去过的地方?”
“自己去找吧,”西维奇闭上眼睛说,“我们正忙着呢。”
考提克像海豚一样跳到空中,拼命喊道:“吃蛤蜊的家伙!”他知道西维奇这辈子从没抓到过一条鱼,他常常以吃蛤蜊和海草为生,虽然他平时总是假装自己是个很可怕的家伙。
岛上的那些老是伺机欺负海象的动物也跟着一同喊起来。他们喊叫了约五分钟,海象岛上吵闹得就算有枪声都听不到。所有的动物都在尖叫:“吃蛤蜊的家伙!”
西维奇左右摇摆,尴尬极了。
“现在,你要告诉我吗?”
“去问问海牛,”西维奇说,“如果他还活着,他就能告诉你。”
“当我遇到海牛的时候,我怎么能知道是他呢?”考提克边游边问。
“他是海里唯一比西维奇还丑的家伙。”一只小鸟在考提克鼻子下面盘旋着,用尖细的声音告诉他说。
但是,考提克游回诺瓦斯托纳西后,发现没有一只海豹赞成找个人类从未涉足的岛屿这一想法。他们告诉考提克,人类总是驱赶单身汉们——这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如果他不想看到丑陋的事情,就不应该去屠宰场。但是,其他的海豹都没有目睹过屠宰的场面,这就是考提克跟他的朋友们最主要的区别。
“你要做的,”西卡奇在听到儿子的冒险想法之后说,“是快快长成一只像爸爸这样的大海豹,然后在海滩上找到一处育儿所,那时他们就不会来打扰你了。另外的五年你需要为自己而战。”
连他温柔的妈妈马特卡也说:“你永远都不能阻挡屠杀,去海里玩吧,考提克。”
考提克闷闷不乐地离开了,然后麻木地跳起了火焰舞。
因为脑中有自己的想法,所以那年秋天他很早就离开海滩独自出发了。他要去找海牛,如果大海中真的有这么一种动物的话。他要找到一个安静的场所,那里有着美好松软的海滩供海豹居住,人类无法捕捉到他们。他自己从南太平洋找到北太平洋,一天一夜游了500千米。他经历了无数的险境,有几次甚至险些被几条鲨鱼抓住。但是,他一直没有碰到海牛,也没找到他想象中的岛屿。如果海滩不错,地平线上总会有轮船喷出的浓烟,考提克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要不然就是有海豹曾经来到这座岛屿,然后被杀光了。考提克知道,只要人类去过一次的地方,他们就会再去。
他花了五个季度寻找自己想象中的岛屿,每年在诺瓦斯托纳西休息四个月。但是他去过的每个地方都能看到人类留下的痕迹。一次,当他游到太平洋外数千米,到达一个叫考利安斯角的地方时,他发现岩石上有几百只不健康的海豹。他们告诉考提克,人类也来过这里。
这几乎伤透了考提克的心,于是他绕过和恩岛回到了自己的海滩。在他向北游的路上,他到了一座绿树葱葱的岛屿。他在那里发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老海豹,考提克给他抓鱼吃,并把自己的伤心事告诉了他。
“唉,”考提克说,“我要回诺瓦斯托纳西了,就算是跟其他单身汉一起被赶到屠宰场,我也不在乎了。”
老海豹说:“再试一次吧。我是已经灭绝的摩萨福埃拉海豹家族的最后一只。在人类成千上万地屠杀我们的那段日子里,海滩上流传着一个故事,说总有一天,会有一只白海豹从北边游过来,带领海豹家族去一个安静的地方。我老了,不能活着看到那一天了,但是别的海豹可以。再试一试吧。”
然后,考提克说:“我是海滩上出生的唯一一只白海豹,而且无论黑的白的,我也是唯一一只想寻找新岛屿的海豹。”
老海豹的话极大地鼓舞了考提克。
那年夏天,当他回到诺瓦斯托纳西时,他的妈妈马特卡恳求他结婚并定居下来,因为他不该是个单身汉了,而是一只跟他爸爸一样壮实凶猛的成年海豹了。
“再给我一个季度。”他说,“妈妈,别忘了,我总是能到达最远的海滩。”
奇怪的是,有另外一只海豹也认为她可以推迟到明年再结婚。在考提克出发进行他的最后一次探险的前一夜,她跟他在卢侃农的海滩上跳起了火焰舞。这一次他向西走,因为他每天至少需要吃掉40千克鱼才能保持良好的状态,所以他得跟在一大群鱼的后面。
考提克追赶着他们,等到自己筋疲力尽了,就蜷起身子,躺在考泊岛岸边的洞里。他对这片海岸相当熟悉。所以,午夜时分,当他感觉到自己被轻轻地撞向海草的床时,他说:“今晚的潮汐好像有点活跃。”他在水下转了个身,慢慢地睁开眼睛,伸了伸懒腰。然后他看到有一个庞然大物一边在水里搜寻着,一边吃着海草边上肥厚的叶子。他像猫一样蹿了过去。
“以麦哲伦海峡巨浪的名义!”他说,“这些深海中的家伙是谁啊?”
他们跟海象、海狮、海豹、鲸、鲨鱼,以及考提克曾经见过的所有鱼都不一样。他们的身体有六到九米长,没有后鳍,倒有一条好像湿皮革做成的铲子形状的尾巴。他们的脑袋看起来再愚蠢不过了。他们不吃草的时候,就在深水中用尾巴尖保持平衡,彼此严肃地互相鞠躬,就像胖人挥舞着胳膊那样挥舞着他们的前鳍。
“打扰一下,”考提克说,“不错的运动,先生们。”
那些大家伙们以鞠躬和挥舞前鳍作为回答。当他们又开始吃草时,考提克看到他们的上唇裂成了两部分,大概30厘米的样子。当裂口间塞满大量海草的时候,两片唇还可以合上,然后他们贪婪地咀嚼了起来。
“好麻烦的进食方式!”考提克说。他们又开始鞠躬了,考提克开始没耐心了,“不管怎样,我想知道你们的名字。”
裂开的嘴唇开始蠕动,绿色的眼睛干瞪着,但是他们没有开口说话。
“天哪!”考提克说,“你们真是比西维奇还丑——而且很没有礼貌。等等,你们肯定是海牛!”
海牛们继续吃着水草,考提克的鳍尖因激动而不停地颤抖。他用旅行中学到的各种语言向海牛们提问,可是海牛们没有回答,因为海牛不会说话。海牛的脖子上本来应该有七块骨头的地方只长了六块。据说,在海底,这种情况使海牛无法跟同伴交流。但是他们的前鳍有多余的一块肉,他们就是通过上下摆动这块肉,发出类似电报的信号这种笨拙的方式进行交流的。
天亮的时候,海牛开始极其缓慢地向北游,他们时不时停下来,进行可笑的鞠躬会议。考提克跟随着他们,自言自语:“像这么白痴的家伙,如果没有找到某座安全的岛屿,肯定早被杀掉了。我真希望他们能快点游回他们居住的地方。”
对于考提克来说,这种工作真是烦透了。因为海牛们一天的游程从来不会超过70千米,晚上还要进食,一直在靠近海岸的地方活动。考提克一会儿绕着他们转圈,一会儿游到他们上面,一会儿游到他们下面,但是即便这样,他也没办法让海牛们多游800米。他们向北游了一段时间,每隔几个小时就开一次鞠躬会议。考提克的耐心快要被磨完了。但是当他看到海牛们在追随一股暖流时,他开始尊重他们了。
有一天晚上,海牛们像石头般沉入水中。自从他认识海牛们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他们飞快地游泳。考提克跟在后面,海牛们的速度开始让他惊讶,因为他从来没想过海牛们居然是游泳高手。海牛们游向岸边的峭壁——峭壁直插入深水,然后他们钻入峭壁底部距水面约40米的暗洞。那是一次长得不能再长的游行。在海牛们领着他穿过黑暗的隧道之前,考提克就特别渴望呼吸新鲜空气了。
当考提克在隧道的那端浮出水面,来到一片宽阔的水域时,他大口喘着粗气说:“我的上帝啊!好长的潜水啊,不过很值得。”
海牛们分散开来,开始沿着海滩的边缘吃草。这是考提克见过的最好的沙滩,这里有绵延数千米的光溜溜的岩石,极适合做海豹的育儿所。在他们的身后,还有松软的斜坡沙地,极适合做游乐场。有巨浪供海豹们在里面跳舞,有长长的草地可以用来打滚,有沙丘可以爬上爬下。最好的是,凭着对海水的感觉,他知道这里从来没有人类来过。这种感觉是不会欺骗一只真正的成年海豹的。
考提克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确认这里是否适合捕鱼。他沿着海滩游着,数着那些小沙丘,这些低矮的小沙丘半掩在缭绕的雾霭中,看起来既美丽又让他感觉很舒服。海的北面是一排由沙洲和岩石围成的小岛群,它们的存在让海滩在十千米之内不会有船只进来。小岛群和陆地之间有一个深水区,一直延伸到峭壁那里,隧道的入口就在峭壁的下面。
“简直是另一个诺瓦斯托纳西,不过比它要好上十倍,”考提克说,“海牛们比我想象的要聪明百倍。人类无法从峭壁上下来,就算是人多也不行,因为那里的岩石会把船只撞成碎片。如果海里还有个地方安全,那就是这里了。”
这时,考提克想起了留在诺瓦斯托纳西的海豹们,虽然急于回去,但他还是彻底地巡查了这个新的国度,这样他就可以回答所有的问题了。
他重新潜入水中,确认了隧道的入口后就飞快地穿过隧道向南游去。只有海牛或者海豹才会想到有这样一个地方。当他回头看那峭壁的时候,考提克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到过那下面。
虽然他游得很快,但还是用了六天才到诺瓦斯托纳西。当他从海狮之颈露出脑袋时,第一个映入他眼帘的就是那只一直在等他的海豹。那只海豹从他眼中的神采得知,他终于找到了安全的岛屿。
所有的单身汉,还有他的父亲西卡奇,以及其他的海豹们,听考提克说了他发现的地方之后,都开始嘲笑他。一只跟他年龄相仿的海豹说:“这一切都非常好,可是你不能从不知名的地方回来后,就要求我们离开。记住,我们一直在为育儿所打斗,可是你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你更愿意在大海中游荡。现在我们能离开吗?”
其他的海豹都笑了起来,这只年轻的海豹将脑袋扭来扭去,他刚结婚,对此有点小题大做。
“我不需要为育儿所打斗,”考提克说,“我只想告诉大家一个安全的地方,打架有什么用呢?”
“哦,如果你想退出,我们也无话可说。”那只年轻的海豹大声地嘲笑起来。
“如果我赢了,你会跟我走吗?”考提克说。他的眼里泛着绿色的光芒,因为他对迫不得已的打架很恼火。
“很好,”年轻海豹满不在乎地说,“如果你赢了,我就跟你走。”
年轻海豹已经来不及改变主意了,因为考提克的脑袋已经伸了出来,他的牙齿已经咬进了年轻海豹肥厚的脖子里。考提克坐在年轻海豹的后鳍上,把他拖到海滩上,撕咬着,把他打翻在地。然后,考提克冲着海豹们咆哮起来:“为了你们,过去的五个季度我拼尽了全力。我已经找到了能让你们安全的小岛。但是,除非我将你们的脑袋从你们愚蠢的脖子上拽下来,否则你们是不会相信有这个地方的。现在我要好好教训一下你们。你们可要当心了!”
李默新说,他每年都会看到上万只海豹打架。但是在他幼小的生命中,他从来没见过什么事情能比考提克冲进育儿所更让他震惊。考提克不顾一切地扑向他能找到的最大的海豹,咬住他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来,拼命摔打着直到他求饶为止。然后考提克放过他,开始攻击下一个。他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他的大牙齿闪闪发光,他看起来威猛无比。
老西卡奇,他的父亲,看着他撕咬着冲过去,拖拽着灰色的大海豹们,好像他们只是普通的小鱼。他把单身汉们撞得东倒西歪。老西卡奇大吼了一声,高声喊道:“他也许是个傻子,不过他的确是海滩上最棒的斗士!不要对付你的父亲,我的儿子,我站你这边!”
考提克吼叫了一声作为回答,老西卡奇也加入到他的战斗中。那是一场壮观的打斗,因为只要有哪只海豹敢抬头,他们就会冲过去。当所有的海豹都俯首称臣,他们才大声吼叫着,肩并肩在海滩上威武地走来走去。
那天晚上,当北极光透过薄雾开始闪烁的时候,考提克爬上了一块光滑的岩石,向下凝望着那些皮开肉绽鲜血直淌的海豹们。
“喂,”他说,“我已经教训过你们了。”
“天哪!”老西卡奇说,因为伤势过重,他挣扎着站起来,“就是虎鲸也不能把海豹们打得如此狼狈。儿子,我真为你感到骄傲,而且,我要跟你一起去你的小岛——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的话。”
“听着,你们这些海里的肥猪,谁想跟我一起去海牛隧道?快回答,要不然我就再教训你们一顿。”考提克吼叫着。
海滩上的低语声像潮汐的波纹一样响起来。“我们去。”成千上万只海豹疲惫地回答道。
“我们跟随考提克,跟随这只白海豹。”
然后,考提克把头埋进双肩,骄傲地闭上了眼睛。现在他不再是一只白海豹了,他身上鲜血淋漓。尽管如此,他一点都不在意那些伤口,不看也不管。
一个星期后,考提克率领着他的大军(大约一万只单身汉和成年海豹)向北出发,去海牛隧道。留守在诺瓦斯托纳西的海豹们认为他们是白痴。但是,第二年春天,当他们在太平洋的捕鱼场见面的时候。当初跟随了考提克的海豹们讲了许多关于海牛隧道尽头的新海滩的故事,于是越来越多的海豹离开了诺瓦斯托纳西。当然,这一切不是一蹴而就的,因为海豹们不够聪明,他们需要很长时间去转变头脑中的观念。但是,随着一年年过去,越来越多的海豹离开诺瓦斯托纳西,离开卢侃农,离开那些育儿所,去往安静的庇护所——海牛隧道尽头的新海滩。在那里,考提克整个夏天都会坐在海滩上,每年都会变得更庞大、更肥硕、更强壮。单身汉们在他身边,在那片人类从未涉足的大海里嬉戏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