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姐……”秦紫苏弱弱地打断了高静娴的话,她已经听得面红耳赤,再任着说下去,不知道高静娴还会说出什么更离谱的话来呢。
高静娴下说在兴头上,被秦紫苏打断,意识到什么,盯着她问道:“瞧你这青涩的模样,你该不会还没男朋友吧?啧啧,你现在可正处在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赶紧处一个男朋友,好好享受一下,不然就太浪费你的青春了。你到网上看看,九零后都当妈了,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都当人家好几年的小三了,你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记住姐的话,别这么清汤寡水地消耗你的年华了,是花枝,你就得招展,是花朵,你就要盛放。”
秦紫苏没敢回应,担心她会说出更露骨的话来。本来是想要提醒她地盘是自己的,做人总要收敛些才是,总不能因为自己不说,就装没事儿一样,这下可好,高静娴几句闲云野鹤的话,弄得她倒连口都开不了,更不好意思不让人家在阳台上晾男人短裤了。没有谁进谁退的争端,但就是高静娴手无寸铁在一步步不动声色的进逼,而秦紫苏,分明是手握利器,可指风唤云,却莫明其妙地一败涂地。该收复的阳台没有收复,高静娴老公的短裤倒越发顺理成章且更加理直气壮地晾在阳台上,旗帜似的,每天雷打不动。而那个短裤的主人,依然谜一样,无论早出还是晚归,秦紫苏都没有瞅见过他的身影。
夏忍冬第一次见到高静娴,是搬进来的第三天下午,她在学校上完公共课就直接回到住处,稍加整理了一下房间之后感觉有些饿,就到公用厨房煮了一碗鸡蛋挂面,还兴致很高地调配好汤,撒上几片青菜,滴了香油,很有苏杭阳春面的意思。她有些惊讶,原来跟师姐同处一室一年多,自己不知不觉竟沾染上了她的小情调呢,瞧这面,青山绿水,味道端不端正且不说,仅是模样,就是一副俏江南。她得意地笑笑,惯吃食堂的大锅饭,偶尔在宿舍和师姐搞点小动作,一般也是师姐热情更高,动作更大,她撑死也就是打打下手。原来一个人这么清清淡淡地过着,也是很有味道的。欣赏完自己的手艺,正要端到自己屋里去吃,经过客厅时,高静娴推门进来了,一个人,手里拎着个装了菜的小塑料袋。夏忍冬端着碗,有点烫,没打算停步,点点头就要往自己屋里去。
高静娴却主动招呼:“哟,吃着呢。午饭还是晚饭呀?”
夏忍冬看看高静娴,心说就算是晚饭早了点也不能算是午饭呀,她也没明白高静娴说这话的来由,就笑了笑,道:“早吃晚吃都是个事儿,饿了就吃吧。”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看着高静娴又说,“要不,您一起吃点?晚饭时间是有点早,当点心了。”
高静娴放下塑料袋,正掏钥匙开门,听到夏忍冬的邀请,回头看看夏忍冬,说:“不啦,一会儿我也该做饭,你自己吃吧。我手艺可是不差,等会儿过来尝尝我做的菜。噢,对了,你就在客厅吃吧,别端进自己屋了,弄得满屋子都是厨房的味道,放也放不走。”
夏忍冬有些犹豫,碗烫得她的手指头在碗边正飞速做着跳跃的动作,站在门口想到底是要进屋还是就在客厅。
高静娴指指空荡的茶几,说道:“就在这吃吧,客厅大家都有份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没事,你坐下吃。”
盛情难却。方不方便,愿不愿意,似乎也由不得夏忍冬了,再扭捏下去,她的手都要烫起泡了。夏忍冬赶紧几步,把碗放在茶几上,吹了吹被烫的手指头,也不跟高静娴再客套,呼哧呼哧开吃了。
吃得正欢,秦紫苏回来了。一看夏忍冬在客厅吃饭,就乐了。
“刚好,我也买了晚饭。”她扬扬手里的袋子,是肯德基的外买全家桶。平时她是不敢吃这些西式快餐的,不是不爱吃,也不是恐惧激素鸡身上长出好多少个鸡腿鸡翅,是嫌贵,一个桶得花掉她两三天的伙食费呢。要不是今天有好消息,她才不舍得这么奢侈。
秦紫苏把全家桶放在夏忍冬跟前,说:“快,趁热!我一个人吃不完的。”
夏忍冬嚼一口面,摇着头支吾道:“唔……不要了,我可不爱吃这些玩意儿,热量高,脂肪含量高,还不如我的挂面呢,有营养,还养心又养目!”
秦紫苏心情好,没觉出正认真吃面的夏忍冬实在不是客气,是真的对这些洋快餐没那么钟爱,自小就吃的东西,吃着吃着身体就变成了馒头,发起来了。青春期的女孩爱漂亮,对身体的变化非常敏感,排除正常的生理因素,忽然对食物的选择就觉醒了,壮士断腕般绝了那些洋快餐。人对很多东西的感觉很奇怪,不吃也就不吃了,时间长了,非但不想,还腻。夏忍冬对炸鸡腿鸡翅就是这样,瞅着那炸得麻酥酥的外皮,居然不是诱人,而是腻歪。
秦紫苏却相当热情地掂起一块鸡腿,往她的碗里放了进去:“晚饭这么早,瞧您的清汤寡水,不吃点肉,半夜非饿醒不可!”
夏忍冬没料到秦紫苏会来这一手,躲之不及,鸡腿已落进她的面汤碗里,不接受已经不行了。她为难地看着鸡腿,夹起来受刑一般咬了一口,慢慢嚼着,或许是长时间没吃过炸鸡腿吧,居然觉得味道还不错。
高静娴从屋里出来,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咋呼着走了过来:“紫苏妹妹今天回来的可早,怎么,遇上好事,请客呢?”
秦紫苏怔了一下,没注意到高静娴也在屋里,而且快如风地就过来了。她笑笑,顺着高静娴的话说道:“高姐也在呀,我买的全家桶,来吃上点?”语气却全然没了对夏忍冬的那般热忱。
高静娴一点也不客气,伸手从桶里各掂出一个鸡腿和鸡翅,边往嘴里塞边说:“还是紫苏妹妹的生活质量高,住得高端,吃也丰盛,不像我,买个菜都得瞅着下午人少,菜的水色不那么好的时候才去买,这个时候的菜便宜。过日子嘛,总得要精打细算,算了头,还要算尾,不敢马虎的。”
“高姐说的是,日子可不就是精打细算,细水长流。难得买一回这种垃圾快餐,就成了高姐口中的丰盛,也值得了。”秦紫苏是苦日子过来的,现在依然省吃俭用,但总不似高静娴时时刻刻把日子的不易挂在嘴上,甚至恨不能铺陈开来,让所有人都来围观自己的不易。生活不是卖艺,招罗的人越多可能博取的掌声和金钱就越多。秦紫苏是那种躲到表象后面的人,她不喜欢展览自己,更不愿意被人关注,如果可以,她倒愿意像置放在某个角落里的扫把一样,只有用的时候她才会出来,而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她。
夏忍冬到底还是把鸡腿啃完了,她擦拭着手上的油渍说道:“瞧你俩,一点都不懂得享受生活。生活不是一门心思想要怎么省着过,而要想怎么过才舒服,又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大家都还这么年轻,何苦把自己扮到好像有了上顿就没下顿似的。多累得慌!”她起身摁开电视,却又没有耐心停留在哪个频道上,不停换来换去,电视屏幕不停止地闪动。
秦紫苏又要给夏忍冬夹鸡翅,这次夏忍冬毫不犹豫地把碗端开,她不能再接受了:“我真的吃不下了,晚上不能吃太多,容易胖呢。瞧我这样子,再不好好控制,真就嫁不出去了。”说着,自己不好意思地笑开了。
高静娴手没闲,嘴也没闲,边吃边说:“你怕什么胖啊,我都不怕!女人到我这个年龄,其实最容易胖,可我也无所谓,胖点没啥不好,女人胖是有福呢。”
夏忍冬说:“高姐您自是不怕,有资本啊,我这体质,就属喝口水都能胖的,不能比啊!”
秦紫苏什么也没说,她体质娇小,没法凑这个话题。
夏忍冬端起碗,扬扬手中的筷子说:“我吃饱了。你俩慢吃。”
秦紫苏端起桌上的饭盒,说声我也吃去了,要回自己的房间,却被高静娴喊住:“妹妹你别急,看你这鸡块挺多,我帮帮你,再拿一个吧,免得你浪费了,这也省了我晚上做饭,我就这么凑合一顿吧。”
没等秦紫苏应答,一只油乎乎的手已经伸到外卖桶里,随手掂走了一块鸡腿,摇摇手,一转身进了她的屋。这下,秦紫苏心里不舒服了,可也没办法,还好全家桶的量比较大,剩下的对付她的一顿晚餐还是有余的。她自嘲地笑笑,进屋去了。
高静娴说是省了一顿晚饭,可没一会儿还是跑到厨房忙活去了。蒸饭洗菜切菜炒菜,一套流程没一样落下。炒好的菜没端到客厅,一样一样都端进了她的屋,看看时间,算算她老公这会儿应该是出了地铁,正在回家的路上呢。这时候蒸的米饭也好了,她把电饭锅也端进了自己的屋。她老公可能希望隐秘一点吧。
高静娴老公汪大志从门外一进来,立刻进到他们的北屋,这个男人还算有自知之明,在大家公用的地方,除了不得不上卫生间之外,其他地方他是不停留的。之前来看房的时候,高静娴是和汪大志一块儿来的,房东老太太说了,房子不租男客,说这话时还很刻意地看了眼汪大志。高静娴反应快,赶紧说这是自己的亲戚,陪着来看房的,她孤身一人在北京。说了半天,房东老太太才疑疑惑惑地答应下来,房租不高,条件也还好,唯一的就是与别人合租在一起,这对他们夫妻俩来说,是有诸多不便。可不便又能怎样?赚钱不多,若想住得好,吃喝怎么办?老家还有老人,亲戚友人婚丧嫁娶也需要额外开支,用钱的地方很多。他们只能瞒着房东老太太以高静娴个人的名义租下来,等入住后,反正也都是各过各的日子,谁在意她和她的老公呢。汪大志却不这么想,他是个性格平和的男人,在老家本来过得好好的,高静娴嫌生活太无聊,辞了职不说,还拉着他一起来北京闯荡。奔四的年纪了,虽然叫“大志”,实际上还真没多少雄心大志,半推半就地来到北京,可好,不是想象中那么顺心如意,勉强找了份跟自己实在没什么交集的工作,薪水不比在老家小城的高多少,消费却猛增,日子过得都有些凄惶。刚到北京时,因为有以前的积蓄,两人的生活还不至于那么不堪,可再丰厚的积蓄也架不住出得多进得少,何况小城数年的积蓄放在京城根本算不了什么,他们只能退了刚来时租住的两居室,也像秦紫苏一样住过几个月的地下室,最后才租下这么一个单间。在房东老太太强调只租女客的屋子里,他一个大男人跟两个女孩合住一个屋檐下,心里甭说多别扭了,他只能尽可能不与两个女孩碰面,不碰面,像空气一样,这样他行动没那么方便,至少他心里舒坦一些。
夫妻俩吃饭很安静,汪大志不说话,高静娴也不吭声,屋里只有饭菜的味道和他们轻微的咀嚼声。高静娴把一个炸鸡腿和鸡翅放到汪大志的碗里,依旧不说话,好像一开口,便泄漏了什么秘密似的。汪大志稍愣了一下神,便自然地夹起鸡腿狠狠咬了一口,嘴角立马泛起了油光。
六
一连几天,秦紫苏心情都阳光般灿烂,不为别的,仅仅她的一份兼职工作涨了薪金。工作其实也很简单,在一家教育培训机构做助教。这家教育机构的招生范围仅限于中学生,原来她只需在周六日晚上大班授课时跟班,根据任课老师当日的教学内容,辅导随班学员,帮助查漏补缺就行。这对秦紫苏而言,根本就不是事儿,大学她是计算机专业毕业的,虽然毕业好几年,但危机意识一直很强的她并没有放弃提升自己文化素养的机会,她需要学习,只有在不断的学习中她才能寻找到安全感。在公司她做广告文案,那些文案只要路子对了,其实写起来也是大同小异。她一直在寻找更适合自己专业的工作,有一次她面试了一家公司的电脑工程师,是做软件编程开发,底薪高,提成也高,只是人家最后没看中她,嫌她身体太单薄,说做软件编程要经常熬夜,需有个钢铸铁打的身子,怕她承受不了。她急头赤脸地跟人家要求、争取,甚至哀求、保证,最后人家也只是“我们再商量,有消息再联系。”一句轻飘飘的话将她打发了,自然她等了许久也不会有消息。北京最缺的不是人,而是空气。更不缺人才了,各式各样,各种高端的文凭,秦紫苏那一纸名不经传的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证,只能唬一唬外地的小企业,在北京,只能证明你上过大学,有这么一个学历,而已。
助教的工作不重,她跟的班是高二的学生,应付这些还没有意识到高考压力的孩子,秦紫苏还是绰绰有余,甚至有时候,她还会按照自己的思路给一些孩子建议,效果挺不错,家长把孩子的感觉反映给机构,机构对紫苏的信任度一下就上升了,后来她助教的就不再是两个班,而是四个班。这种兼职工作本来就是按时间算酬劳的,跟的班多,自然薪水就多。其实也就多几百块钱的事,但秦紫苏却是心花怒放,这几年几乎一直在挣扎中生活,奔来忙去,她身心俱疲。在自己步履匆忙的行走中,她何曾认真地思考过,何曾停下脚步,想一想来时的路,想一想她埋在记忆里的那个小山村。她只是埋着头,走啊走啊,一门心思只是想,这个月做了几个案子,能有多少提成,能攒下多少钱,她算的也只是一个月开销了多少,还有哪一项可以省下……这几百块钱的兼职费用,像一缕晨曦,猛然闪动着她的希望,更璀璨着她的喜悦。原来,她是可以有其他的力量来给自己的生活增光添色的。
夏忍冬觉出了秦紫苏的阳光心情,连做饭时都连哼带唱的,瞎子都能看出来。她问紫苏到底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几天了,都这么兴致张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