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令思索片刻,说道:“主上暗弱,委任太傅,一旦祸发,疾于骇机。今欲保族全身,不失大义,莫若逃之龙城,逊辞谢罪,以待主上之察,若周公之居东,庶几可以感寤而得还,此幸之大者也。如其不然,则内抚燕、代,外怀群夷,守肥如之险以自保,亦其次也。”
慕容垂闻言,眼中顿时发了光,他有些欣慰的看着慕容令,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慕容令所上之策,正是他苦思之计。
龙城本是大燕旧都,慕容垂当年被慕容俊排挤的时候,便曾在龙城任职,当时广行善政,厚利百姓,深得士庶之心,自己回到龙城,至少应该是安全的!
慕容垂愁眉渐展,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对慕容令说道:“令儿所言极是,唯今之计,也只得如此为上了!”
慕容令又道:“今内意已决,父亲不可不早日行事,一旦失于先机,便后患无穷。”
慕容垂道:“令儿放心,我也是这几日没有想到退路,故而闭门沉思,现如今已有了良计,又岂会再行迁延。你等会出府去通知你舅爷爷和太原王,就说我邀他们两日后出城游猎,还望他二位到时一起到北城门来会。”
慕容令道:“孩儿这就去办。”
慕容令急忙转身离去,先来到了兰建府里,在仆从的带领下,慕容令见到了兰建。
慕容令行礼道:“孙儿拜见舅爷爷。”
兰建笑道道:“令儿无需多礼,快到屋里去。”
说着,兰建便将慕容令拉着想屋内走去,兰建边走边道:“令儿已有多日未来了,可叫我老人家好想,今日一定要多呆呆,陪我吃一顿饭。”
慕容令道:“多谢舅爷爷好意,只是令儿今日还有要事在身,停留不得,还望舅爷爷勿怪。”
兰建也知道,现在慕容垂一家面临的大事,他也不多问,说道:“那好,你有事就尽管去忙,我也不拦你,不过你今日前来,总不会无事找我吧。”
慕容令连忙告罪道:“都是孙儿愚钝,忘了说明来意了,孙儿是奉父亲之命,来请舅爷爷两日后与父亲共同出城游猎的,还请舅爷爷提前做好准备,到时准时前往北城门赴约。”
兰建听说慕容垂要游猎,心想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怎么还有心思出城游猎?不过突然,他便想明白了,这是慕容垂的金蝉脱壳之计。
兰建心知之后,也不说明,说道:“好,回去转告吴王,我到时一定准时赴约。”
慕容令道:“那好,孙儿便不打搅了,孙儿告辞。”
兰建道:“好,令儿去吧。”
慕容令刚刚进屋,便又转身出府,不禁让那些仆从感到十分奇怪,不过他们身份地位低下,即便心中有什么疑惑,也不敢说出来,只得憋在心里。
慕容令出府之后,便直奔太原王府,将慕容垂的话转告给慕容楷,然后便迅速的赶会家中,向慕容垂回禀。
回到书房的时候,慕容垂笑道:“令儿回来了,来看看我刚刚写的奏章。”
慕容令走上前去,接过慕容垂递过来的奏章,只见上面写到:“……臣于家中,无事可做,欲率众畋于大陆,望陛下恩准。”
慕容令看完,将奏章递还,说道:“父亲这样写,定可使朝中之人放松警惕,方便我们行事。”
慕容垂道:“令儿果然知道我的心思,但愿到时真能如愿吧。”
第二日,慕容垂奏章递上,还没到慕容暐的手中,便被慕容评发现了,慕容评见慕容垂想要出猎,心中大喜,心想你去好好的游猎吧,等你回来的那天,便是你的死期!
于是慕容评不经奏报慕容暐,当即盖上印玺,同意了慕容垂的请求。
慕容垂接到回旨之后,也不多想,便吩咐府中众人准备一番,随他出城游猎。
府中有下人,慕容垂吩咐下去后,众下人倒是忙得不可开交,可真正要出门的,却倒显得特别清闲,甚至有人清闲得开始乱想,那人便是慕容麟。
慕容麟和慕容令、慕容宝不同,他是慕容垂的姬妾在慕容垂的一次意外临幸下所生,因为慕容垂对那个姬妾并不怎么喜欢,所以对慕容麟向来不怎么喜欢,这一次却十分奇怪的叫上了他同行。
慕容麟有一个为无数人所敬仰的父亲,他对父亲从小便十分崇拜,然而他的父亲却不喜欢他,有时候同样的事情,慕容令、慕容宝做出来,会得到慕容垂的夸奖,而他做出来,却得不到一句赞美。
有时候确实是慕容令太过优秀,他也不得不服,可是凭什么自己做得比慕容宝好,却还仍然得不到肯定。
慕容麟心中渐渐开始对慕容垂产生偏见,甚至说是怨。
不过这一次,慕容垂带上自己,倒让他有些意外,心想难道是自己渐渐大了之后,重新得到了父亲的审视,因此,他对这一次游猎,倒有些期待了。
一夜匆匆过去,慕容垂带上府中诸子,以及府上所有侍卫,有差不多五六十人,人人都骑着高头大马,从大街往北城门走去。
来到北城门,慕容垂便见到有两队人马在等着自己,那两队人自然是自己约定的慕容楷和兰建所带的随从了!
三人相会,慕容垂大笑道:“舅舅和贤侄想必已在此等候多时了吧。”
慕容楷道:“我和舅爷爷不过早到片刻,叔父便来了。”
兰建道:“不知道明准备前往何处?”
慕容垂道:“咱们今日就先往北走,有林则猎,日落便息,舅舅和贤侄看如何?”
慕容楷和兰建道:“如此也好,就依道明所言。”
现在离邺城还不远,他们还不能作出太过明显的出逃的痕迹,既然名为游猎,那自然要有游猎的样子。
慕容垂道:“走,出发。”
话音一落,百余飞骑飞奔而出,朝北而去。
一路上,倒是真有不少的密林,但是除了快到用饭时节,慕容垂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但尽管如此,一日飞驰,也才刚刚走到邯郸而已。
到了邯郸城中,慕容垂他们包下了一家客栈,歇了下来。
夜间,用过饭后,慕容楷和兰建来到了慕容垂的房中,一起商谈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日里十分疑惑的慕容麟,悄悄的趴在了窗户外面,偷听着门内的谈话。
只听慕容楷道:“此次出逃,叔父准备前往何处?”
慕容垂道:“我欲前往龙城。”
慕容楷道:“龙城,那已是多年未曾去过的地方,到了龙城,叔父又准备怎么做呢?”
慕容垂道:“龙城还有许多我的旧部,对我都还是十分忠心,到时陛下若真不能醒悟,那我也只好据龙城自立了。”
听到此处,慕容麟突然大惊,他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一次出猎,竟然是出逃的借口。
他对慕容评与慕容垂之见的恩怨一向了解,也知道这一次慕容垂立了大功,有些功高震主,但他还是没有想到,慕容垂竟然已经和朝廷翻了脸。
仅从刚才那几句话,慕容麟便得出一个结论,在大燕,慕容垂已经失势,现在正在逃亡,前途难卜。而他现在却还年轻,若是一旦慕容垂失败,那么他的一生便毁了,永远无法建功立业。
慕容麟悄悄的回到了房中,躺在榻上,思考着一个问题,到底是继续跟着慕容垂逃亡,还是自谋出路?
慕容麟并没有纠结多久,很快他便做出了决定,与其跟着慕容垂去冒险,还不如去赚取更容易获得的东西。
于是慕容麟再一次悄悄走出房门,走到马厩,牵了一匹马走出来。
现在已是十一月,邯郸的天气早已寒冷彻骨,更何况现在还是夜间,寒冷更甚。即便慕容麟穿着毛裘,依然能感觉道刺骨的寒冷。
他长这么大,何曾在夜里骑过马,又何曾在寒夜里走过远路,但是今夜,他却显得什么都不怕,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这寒夜过后,便是一片艳阳天。
慕容麟将马牵出客栈,翻身上马,飞奔而去,走了没多久,来到邯郸城门,此时已是深夜,城门早已关闭,若无人开门,慕容麟怎么也出不了城门。
慕容麟开始急了起来,他左右张望,无一人在旁,冰冷的城门却挡在他的面前,慕容麟失望的停了下来,下了马,不住的哀叹,心想若是今夜出不了城门,那么明日一早,慕容垂等人醒来,发现自己不在,必然生疑,到时改变了出走的方向,他便前功尽弃。
慕容麟沮丧的退了几步,望着城楼,看到城楼上隐隐发出的火光,他突然间眼睛一亮,想起了什么。
只见慕容麟将马栓在城下,然后便从城门旁的楼梯走了上去,来到那火光处。
果然,他看到了值夜的士兵,脸上顿时扬起了笑容。当然那些士兵也看到了他,然而确实厉声吼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城楼。”
慕容麟身份高贵,岂会怕这一声,他当即厉声回道:“大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竟敢如此对我说话。”
众士兵闻言,这才借着火光打量起来慕容麟,见他身上穿着的毛裘,头戴的毡帽,都不是寻常人家所能穿戴得起的。
一士兵道:“你是谁?为何上城楼来?”
慕容麟道:“我乃吴王之子慕容麟,有要事需要尽快赶回邺都,只因城门关闭,出不得城,见城楼上有火光,这才上城楼来,请你们帮忙打开城门。”
自枋头一战,慕容垂声名远播,那绝不是假的,这些士兵一听是吴王之子,都变得十分恭敬,说道:“原来是小王爷,我等不知,还望小王爷恕罪。”
慕容垂的世子是慕容令,慕容麟现在也还是没有什么功名,但是这两声小王爷,着实将慕容麟叫得十分开心。
慕容麟道:“现在天色已晚,城门关闭,着实也怪不得诸位,还请帮忙打开城门,让我出去。”
一人道:“小王爷请稍等,我们这就去开城门。”
说着,那几个士兵便走了下去。
慕容麟见状,哪里愿等,当即跟着走了下去,待那些士兵打开城门,他便翻身上马,对众士兵道:“今日就谢过诸位了,他日再见,必有相报。”
说完,便拍马离去。
夜风凛冽,然而慕容麟却并不畏惧,他一路狂奔,尽管脸已经被寒风吹得麻木,甚至开始疼痛,但是他还是没有片刻停歇,马不停蹄的赶往邺城。
终于,天刚刚亮,邺城的城门刚刚打开,慕容麟便来到了邺城脚下,他不禁微微扬起嘴角,想要笑一笑。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刚一动嘴,感受到的却是脸部拉扯带来的剧烈疼痛。让他不得不停止发笑。
慕容麟策马奔入邺城,便直接来到了上庸王府。
慕容麟翻身下马,走到上庸王府门前,对门外侍从道:“快带我去见太傅,我有要事相告。”
那侍从自然是认识慕容麟的,他虽然是慕容垂的儿子,可是却并不得宠,而且在朝中无官无职,那侍从对他也就没那么客气了。
那侍从对慕容麟道:“太傅正在休息,不愿见客,你回去吧。”
慕容麟看到那侍从一副不愿搭理他的神情,心中无比愤恨,怒道:“好你个瞎眼的奴才,你知道我要禀报给太傅的事什么重要的消息吗?要是耽搁了大事,你承担得起吗?快带我去见太傅,不然我可以保证,你的人头不会留到今夜!”
那侍从见慕容麟发怒大吼,开始还不以为意,只以为他是逞口舌之快,可是当他听完,再看到慕容麟那冒着怒火的两只眼睛,他已经开始有些胆怯了。
慕容麟本就是慕容垂的庶子,在京城的地位一直就不高,所以平日里都是夹着尾巴做人,对他们都很客气,然而现在却大改脾性,突然在上庸王府门前大发神威,想必其中必有缘故,再想到自己的脑袋,他也不得不怕了。
那侍从突然恭敬道:“小……小王爷,现在太傅确实还在休息,不如小的先进去通报一声,若是太傅愿意见您,小的再带你进去。”
慕容麟道:“你附耳过来。”
那侍从有些疑惑的靠了过去,慕容麟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那侍从脸色大变,连忙走进府去,向慕容评禀报。
看到这侍从的前后之态,慕容麟心中不禁大发感想,果然是人善被人欺,若是不恶一点,怕是没有人将自己放在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