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谠闻旨入宫,面见苻坚,刚进入宣政殿,还没有行礼,便听苻坚道:“爱卿速速持朕手书,前往邺城宣谕,速去速回。”
梁谠闻言,连忙道一声:“是。”上前接过苻坚的一纸诏书,出宫赶往邺城。
对于苻坚今日朝堂之上的异样表现,梁谠感到十分奇怪,出了长安之后,梁谠不禁好奇的打开诏书,看到上面写的内容,不禁神情大变,原来是王猛在邺城出了事,怪不得苻坚会有如此表现。
得知缘由之后,梁谠更是不敢停歇,日夜不休,马不停蹄的赶往邺城,不过几日,便到了王猛的府邸。
见到梁谠前来,王猛便知道是苻坚的诏旨到了,他还以为苻坚已经批准了他的请求,派来大臣来为他分忧,但等梁谠宣完诏书之后,王猛却有些愣住了。
关东六州,比原本的大秦都要大得多,其人口更不是关中之地能比的,他之所以会上那么一份奏疏,并不是他没有能力管好,而是他怕在他之后,无人能够接手,所以请求将他的责任进行分派,那样关东六州管理起来也要容易许多。
但苻坚却只相信王猛,认为只有他才能使关东六州治理得当!
所以王猛现在已没有了其他的选择,只有继续处理政务,恢复以前的忙碌日子。
梁谠见王猛重新视事,也不多停留,赶紧回长安向苻坚复命。
梁谠走后不久,一天夜里,张玉端着一碗参汤来到王猛的书房,递给王猛道:“夫君,天寒,喝碗参汤暖暖身子。”
王猛看了一眼,道:“多谢夫人。”
但他却没有喝,而是继续处理着公务,一件又一件,凡是需要重颁,修改的政令,都要从王猛手上过。
关东六州的各个郡县,情况有相同,也有不同,有急也有缓,到现在已经快一年了,都还没有将各个地方的事情落实,王猛怎能不累,怎能不想让苻坚多派几个人来。
张玉看着王猛每天如此劳累,实在是心疼不已,突然走到王猛面前,将他正要看的公文用手压住,说道:“公务就算再紧急,这一碗参汤也耽误不了什么时间,夫君就喝了再看吧!”
张玉与静姝不同,她出身大家,知礼数,绝不会做逾矩的事,但现在,她却也忍不住做了,因为她实在太爱王猛,她不忍看着王猛的身子就这样垮下去。
王猛现在才四十六岁,他还不老,但鬓角的黑发却已没有几根了,这都是他这一年来熬出来的,她实在不愿意看到王猛积劳成疾,但她却不敢劝他,因为她深知王猛的心中抱负,她怎能做王猛的绊脚石呢!
王猛看着张玉,不由得愣住了,因为他发现张玉的眼角已经有了泪珠。
王猛没有说话,而是慢慢的端起碗,将碗里的参汤一饮而尽,然后缓缓站起,走到张玉的身边,轻声说道:“这里还有三份公文,夫人先去歇息,我处理完了就来。”
王猛的眼神里充满着歉意,他本来说大战之后,便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家人,教导孩子,但现在,他比在长安的时候还要忙,每天都有各地送来的文书需要他处理,最忙的时候,王猛连饭都是在书房吃的!
张玉看着王猛,几乎要哭出来,问道:“你啊,这么辛劳真的值吗?”
王猛道:“这些年来,我做的事,虽然算不上大事,但却也是做了两三件好事,能为这天下苍生出一份力,便是值得。”
他当然值得,他不禁建立了不世的功勋,还为关中百姓创造了难得的丰足,而如今,关东六州百姓,又有谁不是在享受着王猛的恩惠呢!
张玉已不再说话,她对王猛实在太了解,知道现在他所想要的,便是恢复失之已久的统一的太平盛世,为了这个目标,他就算付出再多,也是愿意的!
张玉慢慢退出去,却见到了赶过来的李化,而他的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张玉并没有来得及与李化说话,李化便进了书房,张玉将身子贴在窗前,听着里面的谈话。
“桓温已全面控制了江左朝局,新立的司马昱,现在就有如桓温的傀儡一般,看来大秦统一天下的时机到了!”
“唉,这真是时机难得,但恨只恨现如今关东六州未能完全放心,不然趁此时机,进兵江左,大事可成!”
“师弟难道觉得现在还不能动?”
“绝不能动,别看我们一举灭了燕国,但慕容氏在关东日久,恩信仍存,一旦我大举对江左用兵,慕容余孽必会趁乱起事,到时我大秦便有灭顶之灾!”
“那为何不劝陛下尽诛慕容余党?”
“陛下素重信义,既已受降,又委以官职,如今劝陛下杀之,必不能成!唉,只希望上天能晚点让此时机消失!”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道理王猛岂会不知,但他现在俗务缠身,已无法脱身,大秦根基不稳,也无力南向,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却无法利用!
张玉在窗外听到王猛与李化的谈话,心中也不禁为王猛感到惋惜,他的宏愿本来有机会早日实现,但现在却不得不推迟。
又过几日,一晚,王永在外观看星象,见荧惑逆行入太微,心中大为疑惑,心想是不是天下又有大事发生,而且这大事就发生在君王身上!
王永为之不解,前往询问王猛。
王猛得知之后,也不禁出门观看星象,看完之后,抚须长叹道:“此乃帝亡之象,又是逆行,则在南方,看来晋帝将崩!”
王永道:“可是晋帝才立不到一月啊!”
王猛道:“此天象所示,想来晋帝在桓温制下,心中郁郁,进而成疾,所以命将不久吧。”
王永又道:“既然晋帝将崩,对我大秦来说是莫大的好事,父亲又为何叹息呢?”
王猛道:“时不能为我所用,因而叹息!”
……
天象并不止王猛和王永得见,在南方的建康城中,司马昱也看到了,但是他却是另一种解法,因为在两月之前,也出现过一次异象,荧惑守太微端门。
而那次异象出现之后,只过了仅仅一月,司马弈便被桓温废除,现在再现荧惑,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将要被废掉呢!
为此司马昱心中烦闷非常,久久不能平息。
这一夜,刚升任中书侍郎的郗超正好在宫中值班,司马昱便将郗超召到驾前,审视了他许久,才终于道:“卿可与言乎?”
郗超是桓温手下的人,这一点司马昱是十分清楚的,所以他才会有这样一问。
郗超道:“陛下请讲。”
司马昱道:“命之修短,本所不计,故当无复近日事邪?”
司马昱心中所牵挂的,还是近日桓温废帝之事,既然郗超与桓温十分亲近,那么这些话问他,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郗超道:“大司马臣温,方内固社稷,外恢经略,非常之事,臣以百口保之。”
司马昱闻言,心中虽然稍稍放下了心,但在宫中却日日不安,总会想起那日的形象。
王猛又忙了两月之后,关东之事,基本上已经处理得比较妥当了,王猛便又上了一本奏疏,荐清河房旷为尚书左丞,旷兄房默及清河崔逞、燕国韩胤为尚书郎,北平阳陟、田勰、阳瑶为著作佐郎,郝略为清河相。
王猛奏章刚到不久,苻坚便一一将这些人进行任命,完全没有做任何变化。
而此时发生了一件小的插曲,慕容垂向苻坚进言:“臣叔父评,燕之恶来辈也,不宜复污圣朝,愿陛下为燕戮之。”
但苻坚并没有听从慕容垂的建议,只是将慕容评降为范阳太守而已。
又过不久,苻坚下诏道:“关东之民学通一经、才成一艺者,在所以礼送之。在官百石以上,学不通一经、才不成一艺者,罢遣还民。”
这自然也是王猛一年来考查六州官吏之后,将各官员进行甄别,然后上奏苻坚,以圣旨将那些无能之官吏罢免,然后任用关东的饱学之士。
三月之间,关东六州的各级官吏进行了一次大换血,现在所任用的,都是经过仔细选拔的各色人才,关东六州,终于达到了苻家所谓的化洽的程度。
六月十二日,这一天苻坚终于做了一个决定,让王猛结束关东之任,回朝任相,而转由苻融前往镇邺!
苻融本来就在长安,这诏书一下,苻融自然是首先接到旨意的,他现在被任命的官职,除了车骑大将军变成了镇东大将军,其余的一点没变。
数日之后,在邺城,王猛也接到了圣旨,只听来人宣到:“使持节、都督关东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冀州牧臣猛,化洽关东,辅成王道,功绩卓著,可入为丞相、中书监、尚书令、太子太傅、司隶校尉,其特进、散骑常侍、使持节、车骑大将军、侯如故!俟阳平公至邺交割之后,便可速回长安。”
这一道圣旨,可以说让王府的所有人都大喜过望,苻坚对王猛的宠爱可以说是极深了。
丞相总览万机,中书监、尚书令更是勾当军国,总领百官,太子太傅便是太子之师,司隶校尉更掌管京畿。
王猛只觉身上的担子又变重了,日后整个大秦,可以说全部压在了他的身上!
看到全家人如此的欣喜,王猛也不在这个时候去破坏他们的心情,而是在送走使臣之后,独自在院子里闲走,他需要静一静,思考一下以后的事。
张玉却似乎是最懂王猛的,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到了王猛的身边,陪着他走了几圈,也没有说话。
终于,还是王猛先行开口,问道:“夫人,有我这样的丈夫,你肯定很失望吧?”
张玉识得大体,但她首先还是一个女人,一个妻子,没有哪个女人不希望丈夫花在她身上的时间更多一些,但王猛与她在一起的时间,却太少太少。
张玉道:“当今天下,还有谁能比得上夫君呢?妾身又怎么会不知足!”
王猛道:“你真的这么想?”
王猛从一介布衣,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不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至少在当今世上,是绝无仅有的了,在外人眼里,张玉和静姝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但只有她们才知道,王猛的一生已交给了天下,留在她们那里的,已只有一小部分了。
张玉道:“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是人中之龙凤呢?”
王猛的确算得上是人中之龙,但他却有自知之命,知道这并不足以弥补他愧歉张玉她们的。
王猛不再说话,而是仅仅的抱着张玉,这难得的拥抱,现在或许比再多的话都管用。
王猛已经不敢再给张玉她们承诺,他突然发现,以前所以为的清闲,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一月后,星象所谕示之事,终于应验了,司马昱突然大病,似乎即将命不久矣!
司马昱自知身体已经大不如前,或许不久便将离开人世,他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桓温,那个控制朝政,却又在姑孰的桓温。
司马昱一夜之间连发四诏,为:“吾遂委笃,足下便入,冀得相见。便来,便来!”意在诏桓温入辅。
但桓温却并不想到建康去,而是上疏辞道:“圣体不和,以经积日,愚心惶恐,无所寄情。夫盛衰常理,过备无害,故汉高枕疾,吕后问相,孝武不豫,霍光启嗣。呜噎以问身后,盖所存者大也。
今皇子幼稚,而朝贤时誉惟谢安、王坦之才识智皆简在圣鉴。内辅幼君,外御强寇,实群情之大惧,然理尽于此。
陛下便宜崇授,使群下知所寄,而安等奉命陈力,公私为宜。至如臣温位兼将相,加陛下垂布衣之顾,但朽迈疾病,惧不支久,无所复堪托以后事。”
桓温的意思很明确,建康他是不会去的,在这个时候,司马昱应该对他进行崇封,就算是封王、加锡也是在便宜之内。
司马昱又怎能不懂桓温的意思,所以在感到自己时日不多的时候,便草拟了一份遗诏,其意为:“大司马温依周公居摄故事。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
如此诏书,桓温若是见了,恐怕要心花怒放,当即奔赴建康谢恩,但他却并没有机会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