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诏并没有送出皇宫,便被侍中王坦之给重新送到了司马昱的面前,不仅如此,王坦之还将遗诏当着司马昱的面给毁了。
作为臣子,做出这样的举动,可谓是大不敬了,但是在这个时候,却显得大忠,所以司马昱也并没有怪王坦之,因为他知道,王坦之之所以会这么做,只是爱惜这晋室江山。
但如今已然形势如此,司马昱心中虽喜有这样的忠臣,却也无可奈何,哀叹道:“天下,傥来之运,卿何所嫌!”
言下之意,便是天下形势已到了这个地步,运道将终,你王坦之何必对此耿耿于怀呢!
王坦之却正色道:“天下,宣、元之天下,陛下何得而专之。”
司马昱闻言,不禁叹息道:“那爱卿便可修改一下遗诏,看看如何!”
王坦之躬身为礼道:“臣遵旨。”
于是王坦之持笔改诏,将“大司马温依周公居摄故事。”与“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全部删去,然后改为:“家国事一禀大司马,如诸葛武侯、王丞相故事。”
除此之外,一无所改。
司马昱览后,说道:“便就依此颁行吧。”
说完之后,司马昱微微挥手,示意王坦之离去。
而在王坦之离去后,只过了几个时辰,司马昱便再也撑不住了,终于撒手而去,结束了这充满忧患的一生。
皇帝驾崩,朝堂震动,不知该如何处置,甚至连已立为皇太子的司马昌明,群臣都不敢奉其称帝。
这一切都只因为朝廷大权在桓温手里,一旦处置不当,惹怒了桓温,到时便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这时,便有人道:“此事当须大司马处分,宜立遣使臣前往姑孰,请大司马入朝主政。”
此话一出,群臣间更引起了一阵激烈的讨论,有支持的,更有反对的。
其中位居尚书仆射的王彪之正色道:“天子崩,太子当立,大司马何容得异!若先面咨,必反为所责。”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桓温虽然掌握着兵权,但他还是晋国的臣子,天家之事,向来就不是做臣子的应该议论的,何况处分!
而且现在太子已立,天子驾崩,自然该立太子为帝!
这道理人人都懂,但是却没有敢说,现在王彪之说出来了,到时桓温要追究责任,也只有追究王彪之,至于其他人,完全可以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于是朝议就此定了下来,群臣奉太子登基,承继大宝,然后传旨大赦天下。
而在太子登基之后,褚太后以为虽然新皇已立,但他却只有十岁,还不足以署理家国天下之事,于是便下令使桓温依周公居摄之故事。
但此前司马昱改过的遗诏早已发出,再过不久,便会送到桓温的手上,此时再传太后之令,不仅与前意不和,更让桓温得逞。
所以王彪之向太后进言道:“此异常大事,大司马必当固让,使万机停滞,稽废山陵,未敢奉令,谨具奉还。”
褚太后也并不傻,她能够看得出来王彪之的意思,也知道桓温绝不可能会真心辞让,只是若有大臣能与桓温对抗,那么她也就不用操这份心了。
毕竟当初桓温连登基多年,早已成人的司马弈都能废黜,司马昌明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在桓温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数日后,在姑孰的桓温终于收到了司马昱驾崩的消息,对此他非但不怎么悲伤,甚至有点高兴,因为他觉得司马昱一死,他即使不能受禅为帝,也可入为周公摄政。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不日,遗诏到达,上面所书,不过是让他依诸葛武侯、王丞相故事辅政罢了。
诸葛亮尽忠辅佐刘禅,虽然得了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贤名,但是却是一辈子为臣,王导虽说辅佐元帝开创江左之基业,也不过就是为家族后世造了福荫罢了。
做臣,他现在已经是位极人臣,是天下位分最高之人,而且大晋的军权全部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可以说他是实际上的大晋之主,但是这一切,现在看来还是司马家给他的,他的名位只能是臣。
但桓温已经不满足于做臣,他想的是做君,但现在他缺少的却是名分,名正言顺的成为君王,而不是犯上作逆,夺来的君王。
他现在还是有所畏惧,担心北方虎视眈眈的秦国,担心当年灞上相遇,却辞他而去的王猛,现在的大秦丞相王猛!
桓温的天时已经错过,便再也不会来到,遗诏已经颁布,他便没有修改的办法了!
他最终已只能是臣,晋臣!
桓温失望至极,却也无可奈何,一日夜里,他实在有些忍不住了,便写了一封书信给桓冲,上面的意思是:“遗诏使吾依武侯、王公故事耳!王、谢处大事之际,日愤愤少怀!”
桓温已经察觉到,遗诏之所以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其中肯定是有人从中作梗,而朝中当政之人,便只有王、谢两家,除了他们还有谁敢这么做呢!
对于王坦之、王彪之与谢安等人,桓温心中是十分愤怒的,但是现在却不敢对他们怎么样。
这倒不是因为桓温怕王、谢等人,而是他怕天下的民心向背,谢安当年隐居东山二十余年,从未出山做官,但是天下的百姓无不翘首以盼,更有“安石不出,其奈苍生何!”这样的话广为流传,若是他起兵进入建康,尽诛王、谢,那么天下的百姓还有谁会向着他呢!
而且王、谢扎根江左多年,盘根错节,要想一举诛灭,那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对此,桓温虽怒,但却不能如何,只有接受这遗诏!
江左因为司马昱的突然驾崩,而暗流涌动,天下都几乎就此大乱,但北方的大秦却显得那么和谐,那么友爱!
苻融已经到了邺城,与王猛交割完了一切事宜,王猛也踏上了回长安的路。
一路上,王猛带着家人游山玩水,赏景赋诗,好不悠闲快活。
他已愧歉家人太多,现在正好趁这个时候,好好的陪一陪家人,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但尽管他们已走得很慢了,然而一月的时间,长安城依然到了眼前,王猛终归还是要收起他的心,投入到为大秦效力上面去。
而苻坚得知王猛到了长安,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不仅早已为他新建了一座规制更大的府邸,而且亲自前去迎接,与他携手入宫。而且在之后便下旨将王猛的官衔再加一个,使其任为都督中外诸军事!
王猛虽有车骑大将军之职,但是在没有领兵出征的时候,这就相当于是一个虚职,并没有军权,但都督中外诸军事却不一样了,这不仅是将整个大秦的军队全部交由王猛节制,更是让王猛无论在何时都有调兵之权。
王猛现在已经身任数职,而且每个官职都十分重要,现在苻坚又对他进行加官,他似乎已有点受宠若惊,不敢承受了。
于是王猛便上疏辞道:“元相之重,储傅之尊,端右事繁,京牧任大,总督戎机,出纳帝命,文武两寄,巨细并关,以伊、吕、萧、邓之贤,尚不能兼,况臣猛之无似!”
苻坚似乎早就料到了王猛会辞让,早已准备好了答复的诏旨,只见上面写道:“朕方混一四海,非卿谁可委者?卿之不得辞宰相,犹朕之不得辞天下也!”
但王猛得到答复之后,仍然不愿领受如此大恩,便再次上疏请辞。
然而王猛虽然辞让坚定,但苻坚却更是一定要对王猛示以恩宠,在王猛第四次上疏辞让的时候,苻坚终于亲自写诏道:“卿昔螭蟠布衣,朕龙潜弱冠,属世事纷纭,厉士之际,颠覆厥德。朕奇卿于暂见,拟卿为卧龙,卿亦异朕于一言,回《考槃》之雅志,岂不精契神交,千载之会!
虽傅岩入梦,姜公悟兆,今古一时,亦不殊也。自卿辅政,几将二纪,内厘百揆,外荡群凶,天下向定,彝伦始叙。朕且欲从容于上,望卿劳心于下,弘济之务,非卿而谁!”
苻坚从他与王猛相遇之时,论述至今之事,可谓情真意切,王猛就算还想再辞,却也不能了,于是王猛领受了都督中外诸军事之职。
一点小插曲之后,王猛正式进入了总理天下的角色,大秦事务,无论是农事、刑狱、军士还是官员选拔,全部都由王猛亲自统筹,一时间,大秦的气象便如同翻新了一般,迅速大治!
王猛理政,如此神效,苻坚不禁感叹道:“人主劳于求贤,逸于得士,可谓至理也!”
但这样一来,王猛却又变得忙碌了起来,要不是他现在贵为丞相,能在府中处理政务,他一天连见家人的时间都要少很多了。
王猛理政之时,有意培养王永与王皮,便将已处理过的公文让王永与王皮观看,供他们学习,若能学到一点,那便是一点,若是学不到,也许是好事。
这一日,王猛正在专门设置的政事堂理事,突然听到门外有一阵嬉闹的声音,王猛听出其中一个便是王休的声音。
王猛故意装作怒道:“是何人在外喧哗,还不到里面来受罚!”
王休一听到王猛的声音,吓得不轻,连忙小步走到堂中,向王猛跪下道:“父亲,孩儿知错了,请孩儿惩罚。”
而在此时,一个身穿锦衣,容颜娇美,仪态淑雅的少女走了进来,向王猛行礼道:“侄女李筱玲,拜见叔父。”
王猛对李威就如同对长兄一般,李筱玲出生之后不久,王猛还曾抱过她,叫他一声叔父,倒也不错!
王猛笑道:“原来是筱玲来了,怎么也不早点来看叔父,快过来,让叔父看看。”
李筱玲闻言,自然走了过去,在王猛身边站好,娇声说道:“叔父许久不见侄女,是不是都认不得侄女了?”
王猛笑道:“筱玲确实是越长越漂亮了,要是再隔久一点不来看叔父,那叔父就真的认不出来了。”
李筱玲道:“哪有,叔父骗人,王休就说我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个样子,一点也没变漂亮。”
王猛笑道:“那是休儿与你经常在一起,没有察觉出来罢了,若是你与他分别久一点,他就知道你的变化了。”
李筱玲眼珠一转,问王休道:“那这次你去邺城一年,可曾看出我的变化了?”
王休现在还跪在地上,而李筱玲却站在王猛身边撒娇,王休有些气不过,说道:“确实变了些了,变得越来越蛮不讲理,越来越刁蛮了!”
说完,便将头撇在一边,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王猛闻言,连忙道:“休儿,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还不给筱玲赔罪。”
王休道:“我才不赔呢,要不是她非要闹,我怎么会打扰到父亲呢!”
还不待王猛发问,李筱玲便道:“哼,你还敢怪到我的头上,是谁说话不算数的?是谁答应了我,却一言不发的?王休,你……你……哼,真是气死我了!”
王猛闻言,心想肯定是王休去邺城之前答应了李筱玲什么事,但是回来之后却没有办成,现在被李筱玲抓住吵闹了起来,所以才让自己也听到了。
王猛道:“筱玲先别生气,和叔父说说,叔父为你主持公道,若是王休做错了,叔父一定重重罚他,为你出气。”
李筱玲闻言,突然小脸一红,似乎想到了什么害羞的事,久久开不了口。
王猛见状,笑道:“怎么?咱们的筱玲还害起羞来了?”
这政事堂里不止王猛一人在,还有王永、王皮,更有王猛的僚属,足足有十几人,这里难得出现这么有趣的事,好几个人盯着李筱玲,想看看她到底能说出什么样的话。
被他们看着,李筱玲更羞了,轻声道:“这里这么多人,人家……人家怎么……怎么说的出口嘛!”
王猛闻言,不禁在堂中环视一眼,笑道:“诸位都请先下去歇息片刻,等我将这家事处理完毕之后,再请诸位回来。”
众人道:“是。”
众人退下,但王永和王皮却还站在王猛身边,李筱玲道:“永哥哥、皮哥哥,你们也先出去吧。”
两人不禁望了一下王猛,又对视一眼,一脸疑惑的走了出去。
王猛道:“现在筱玲总可以说了吧。”
李筱玲看着王休,有些恨恨道:“王休,这事你一定要我一个女儿家来说吗?”
王休也自知理亏,看着王猛,似想近前说话。
王猛会意,说道:“你先起来说话。”
王休走到王猛身旁,小声道:“父亲,在离开长安之时,孩儿曾答应回来便请父亲去李府提亲的,可是孩儿见父亲忙碌,迟迟没有开口,今日她等不及了,便到家中来质问我来了。”
王猛闻言,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李筱玲,但见她脸已通红,手不停的拉着衣角,看来这事多半是真的了。
王猛道:“筱玲啊,这倒真怪不得休儿,他在邺城向我提过,只是我一忙起来,就忘了,不过你们还小,这婚姻大事,可以以后再议嘛!”
李筱玲道:“可……可是现在已经等……等不得了!”
王猛道:“这是为何啊?”
李筱玲指着王休道:“他……他已经亲过我了……”
说到后面,李筱玲的声音越来越小,王猛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王休看到王猛的神情,额头上不禁开始冒起了冷汗!
王猛沉思片刻,说道:“嗯,这样吧,明日早朝之后,我想李公提一提,若是李公能够同意,那便早日就成婚的日子定下来,这样筱玲可满意了!”
李筱玲闻言,连忙笑道:“多谢叔父。”
说完,一脸得意的看着王休,似乎在向王休炫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