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由于天灾,几月来一直致力于国中建设,息兵养民。在没有外兵寇略的情况下,也不向外经略。然而邻境的燕国却有了些大动作,让秦、晋两国都绷紧了弦,愁于应对。
燕国自灭了冉魏,入主中原,逐渐消灭周围不服从的小股势力,如今已算是后方无事。燕主慕容俊放眼天下,以为燕国最强,起了一统六合之心,于是开始向东南进兵扩张。
而这第一个矛头,便是石赵灭亡后,表面投降燕国,而实际却又首鼠两端,各遣使降秦、降晋,欲中立自固的张平、李历、高昌。
这三人中,以张平为最强,他雄据并州,又有壁垒三百余座,本来也许可以抵挡住燕国的进攻。
然而就在几月前,张平才败给了秦军,又损失了大将张蚝,手下无将可用。那些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壁垒,在燕军压境的时候,一夜之间,便投降了一百余座。
面对这样的形势,张平已是力所难支。唯一抱着的希望,便是新降的大秦能够派兵相救,然而等了近一月,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他虽然期望着张蚝会请命相救,但却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能。他与张蚝的父子情义,也许在张蚝自宫的时候,便已经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
最后,在张平帐下征西将军诸葛骧带着一百三十八座壁垒投降燕国之后,张平已没有再坚守下去的理由。他最终选择带上三千亲信,前往平阳避难,希望在这靠近大秦的地方,能够暂得安宁。
而在张平所占并州为燕国攻陷的同时,李历和高昌也都被慕容俊给平定。现在燕国的国土已经直接与秦、晋接壤,不再有任何阻隔。
在平定张平、李历、高昌一月之后,晋泰山太守诸葛攸出兵攻打燕国东郡。刚有所斩获,攻入武阳,便被慕容俊派来反击的慕容恪给打败。诸葛攸败退之后,慕容恪便乘势度过黄河,略地河南。
接连的大胜,让慕容俊甚是志得意满,他经营天下之心更盛。
于是在一月之后,下令境内,令州郡将境内现有的男丁校对核实,让每户留一个男丁,其余的都征之为兵。想要凑足一百五十万步卒,等来春大举进攻洛阳。
然而政令刚行,便遇刘贵上书道:“百姓凋敝,发兵非法,必至土崩之变。”
慕容俊闻言,也明白穷兵黩武,终至破败,而且一户只留一个男丁,生产实在难以为继,于是更令为一户男丁超过三人才发兵,又宽限征兵期限,以明年冬天集邺。
令下不久,燕国军民便调动频繁,消息也很快便传到了秦国。
这一日,苻坚将王猛、李威、梁平老等人宣到宣政殿,苻坚首先问道:“慕容俊大举征兵,意在混一,朕当以何策应之?”
李威道:“燕国近来虽然兵盛,但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且所征之兵,多为不习兵戈之民,实难敌于我军。又关中险固,晋居其南,燕岂敢轻动。”
苻坚道:“若慕容俊得洛阳,晋安敢为患?且关中之固,又岂能挡住百万之兵。难道国舅忘了,昔秦居关中,不还是灭于项藉么!”
李威道:“今日之秦,又岂是昔年之秦,今日之燕,也无法与霸王相提并论。”
苻坚道:“国舅所言甚是,不过燕之国力,强盛于秦,这是不争的事实。他既然有这些大举动,朕也该设法应对。”
苻坚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王猛,谁知他却像是不以为意,认为燕国不能为患一般。苻坚问道:“景略对此有何见解?”
王猛回:“微臣以为,燕国此次虽言大举,但实难以为秦患。”
苻坚知道王猛这么说,肯定有一定的理由,问道:“哦?为何?”
王猛道:“燕主大举征兵,必致民怨沸腾,国中不安,其势不可久。此一也。”
“燕兵首当经略洛阳,而晋克复洛阳不久,必不忍轻弃,两方交战,损耗必大,乃我之利。此二也。”
“试以燕下洛阳,穷兵黩武之后,虽有胜势,已属强弩之末,更遇强敌,何敢称胜。此三也。”
苻坚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似乎对王猛的分析十分认可,笑道:“如景略所言,则大秦无忧矣。”
王猛道:“虽然如此,陛下犹当练兵抚民以自强,国强则敌不敢窥也!”
苻坚道:“朕自然不敢有丝毫懈怠,而卿等亦当尽力。”
王猛等叩首道:“臣等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没过多久,燕国由于这次大举征兵,果然出了变故。
在燕国全境征兵之下,慕容俊怕地方官吏不以实情上报,便派出去了许多使者,由于官司繁多,前往一地的使者就有多个,往往郡县疲于应对。
而且有些使者借着各种名目,敲诈勒索,搞得郡县百姓苦不堪言,却无路上告,只得苦苦忍耐。
虽然开始郡县官吏怕得罪使者丢官,不敢上报,但民怨沸腾,早已闹得人人皆知,只是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向慕容俊进言,让他停止征兵。
这些情况都被燕国元老封弈看在眼里,有心经略天下是好事,但是太过心急,只会办出坏事来。如果自己不说,谁还敢说呢。
于是封弈向慕容俊上书道:“请陛下以苍生为念,自今以后,非军期严急,不得遣使。其余未发之兵,皆责成州郡办理。而群司已遣之使,一切招还,以解民急。”
慕容俊似乎也意识到如此做法会弄得适得其反,便依封弈之言,下令改之。
就这样,燕国举兵的步伐变得慢了下来,苻坚对来自燕国的威胁也不再那么担忧了。
现在他真正需要担忧的还是内政,大秦的矛盾还很大,他一心任用的王猛,还没有得到朝贵的支持。敌国林立,而使秦国富强的路还有很长一段需要走,叫他怎么能不忧心。
虽然苻坚在群臣诋毁王猛的时候,给予了王猛极大的支持,让群臣慑服。但是这只是表面上的不再反对,群臣对王猛的态度不仅没有改变,反而多了一丝厌恶。
自王猛将选官之事做完之后,那些新任官吏,只要不是贵族子弟,便要处处受打压,做事往往不能顺心。
而那些出身寒门的子弟,也有一股子书生之气,遇到事情就硬抗,实在不行才上书向苻坚诉苦。
苻坚哪里不知道这其中是怎么回事,明摆着就是那些氐贵为了证明王猛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是人才,故意刁难新任寒门官吏。
面对这样的事情,苻坚很是苦恼,他一方面想要任用王猛来强国,一方面又要维持氐族的统治地位,而现在两方却是水火不容之势。
苻坚现在没有办法,他想不出办法来了,于是他将李威宣进了宫中,想要问问他的意见。
李威现在的位子,就相当于一个中间人,他既熟悉王猛,又熟悉氐贵,而且和两方都共事许久,也许知道怎样才能将矛盾缓和。
李威和王猛忙了几个月,终于一切忙完,在家好好休息了一个月,却突然被苻坚叫进宫中,心中有些纳闷。
见到苻坚,李威叩首道:“臣拜见陛下,不知陛下宣微臣进宫,所为何事?”
苻坚笑道:“舅舅请起,此间又无外人,就不要行此大礼了。”
李威道:“臣不敢,君臣之别,犹如天地,岂可稍有不敬。”
可等他话刚说完,却突然想起了苟氏,不禁生出些愧疚之意。
苻坚闻言,却是心喜的,臣子对天子尊敬,这样才能显得出他的尊贵。
苻坚道:“这次宣舅舅前来,乃是有一事想让舅舅出出主意。”
李威道:“哦?请陛下明示。”
苻坚道:“还是为了景略,如今朝中虽没人再明目张胆的敌对他,但他所举官吏,却在各处受到排挤。明显就是朝中有人在暗中做手脚,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可如何是好?”
李威闻言,感到十分吃惊,怎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人会对王猛下手。
李威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苻坚也不多说,转身把案几上自己整理的那些奏章拿给李威看。
李威满脸疑惑的接过奏章,当他翻开第一本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变了,这人是自己和王猛选的优良第一,当时考核的时候各项最佳,怎么到了现在却成了个庸吏。
李威连忙将剩下的奏章都翻看了一遍,发现不仅有弹劾新任官员无能的,还有新任官吏诉苦的。李威似乎已经感觉到了问题所在,到底还是王猛不被人所接受。
可是那些人也不能就以这样的手段来对付王猛啊,这些寒门子弟和王猛并没有什么关联,不过是才能出众,被选为贤良,为国家出力。他们很可能以后就是大秦的栋梁,而那些朝贵们正在毁坏大秦的根基。
李威捧着奏章叩首道:“陛下,臣以性命担保,这些新任官员,都是有实才实干之人,绝不是如他们所说的景略门徒。”
苻坚看到李威那紧张认真的样子,笑道:“这个朕自然知道,那些考核材料朕也看过,要作假并不是易事,何况还有舅舅在场,自是真实无虚。”说着将李威扶起。
苻坚又道:“舅舅可有什么计策让那些朝贵们消停些?”
李威冥想一会儿,说道:“不如顺了他们的意,将景略派出外任,不掌国事。”
苻坚道:“嗯?这样岂不寒了景略的心?”
李威道:“其实不然,陛下可以让景略管理咸阳,且授以特权,使之可以先斩后奏。咸阳与长安相邻,位同京兆,豪族不少,若景略能将咸阳治好,陛下再下诏召回,到时便可堵了悠悠众口。”
苻坚道:“舅舅是说景略以前升的太快?”
李威道:“景略初次为官,便拜为中书侍郎,掌管机密,任谁都会有些不服。若是真能证明景略有才干,当朝贵旧再说什么,也就显得无根无据了。”
苻坚又道:“之前抗旱,景略不是已经证明了自己了吗?”
李威道:“陛下虽知景略有功,但群臣只以为是陛下之德,上令下达,景略所做之事,在他们眼中就算不得什么了。现在让景略独当一面,做出的成绩才更能让人信服。”
苻坚道:“还是舅舅考虑得周到,那便让景略再受些苦吧。”
李威道:“陛下心中既已有了决定,那微臣便告退了。”
见苻坚点点头,李威转身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王猛府上。
一个宦官拿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天王,诏曰:中书侍郎、尚书左丞王猛,才理经纶,殊堪大任。今咸阳郡,地临京兆,而治安混乱,百姓不安。其任卿为咸阳内史……”
王猛接过圣旨,站起来对那宦官说道:“陛下可还有什么交代吗?”
那宦官道:“王大人不说,小人还差点忘了,陛下特意交代,若遇极恶之人,王大人可先斩后奏,勿须担忧。”
王猛闻言,笑道:“多谢相告。请回复陛下,臣定不负陛下所托,将咸阳治理好。”
等到将那宦官送走之后,王猛回到家里,对李化道:“师兄,咱们又要到咸阳走一趟了。”
李化吃惊道:“难道师弟又被人诬陷,贬官咸阳?”
王猛笑道:“近来我名声太盛,引得朝臣不满,他们虽然明里不说,但暗地里没少使阴招。这次去咸阳,一来是陛下让我避避风头,二来也是让我拿出政绩来,堵住那些人的嘴。”
李化道:“果真如此吗?”
王猛道:“应该所差不多,不然陛下也不会准我先斩后奏了。”
李化道:“但愿如此吧。”
王猛道:“师兄不用担心,若是陛下不愿用我,何必斩杀樊世,鞭挞朝贵呢。这一时离京也不是坏事,我相信,要不了多久,咱们就可以回到长安了。”
李化道:“既然师弟有此信心,为兄也就不再多说了,咱们这次到咸阳是只身前往,还是带上家眷?”
王猛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昨年上任始平,玉儿就受了些惊吓,现在休儿又小,还是就师兄和我两人前去吧。”
李化道:“何不让静姝师妹也一同前去,若有危机,也可照应一二。”
王猛笑道:“师兄说的是。”